来到六夫人廖小姐屋外,隐隐听到凄婉哭泣,司空南矗立良久,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面对这位昔日的大家闺秀。
驻足许久,他心中鼓足勇气敲响了屋门,里面的哭声霎时而止,一双惊恐的目光死死看着门外灯火透进屋内的那个黑影,廖小姐蜷缩在墙角,怀中裹着一张被褥,惶恐不安的哆嗦着,担心随时被另一个恶魔凌辱蹂躏。
过去良久,不见屋内回应,司空南又敲了两下,不听有回应,他噎着唾沫润了润喉,轻声说道:
“廖小姐,是我,我是司空南啊。”
话音沉寂良久,屋内依然听不到任何回信,司空南有些扫兴,他举起插在火把槽内的火把推门而入,昏暗中看见一个身影蜷缩在墙角,惊恐的正看着他:
“廖小姐,是我,司空南,王家的那个护院司空南啊,小姐不记得我了吗。”
司空南走上前去,用火光照亮了角落,只见廖小姐坐在地上怀抱被褥,左脸微微发肿,透着青黑,显然是早就留下的毒打印迹。他忍不住咒骂道:
“王泉这个畜生!小姐,我是司空南啊,小姐忘了吗!”
廖小姐神情恍惚,几乎已经想不起司空南这个名字,但是那张脸依稀还可见当年的影子。
“将军,你真是当年司空小兄弟?”
“是的呀,是我司空南,给王家看家护院的司空南,后来还给王家抓进了大牢,正是我呀。”
“呜呜……”廖小姐喜极而泣,最后一刻终于崩溃的瘫在地上。
司空南点亮一盏油灯,坐在了地上看着这位当年风光无限,而今满面憔悴的廖小姐,心如刀绞一般无以言表。
“廖小姐,你受苦了!”
“呜呜……他们是畜生,是禽兽……”十指扣着被褥,似要将被褥抠穿一般,种种不堪回首的场景一次次浮现眼前,一次次的强暴让这位曾经无限贤良的女子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副骨瘦略显依稀的容颜。
司空南伤心欲绝,沉默良久说道:
“事情我都听白郃兄弟说了,黑巾军这些畜生,罪该万死,王泉也该死。”
“杀了他,杀了他!”廖小姐歇斯底里道,目中的仇恨此刻再也按耐不住的冲上心头,化作最悲愤的怒火燃烧着。
“我答应你,定将他碎尸万段!”司空南保证道。
“我要亲眼看着他,看着他被千刀万剐,我爹,我母亲,我大哥大嫂,还有我夫君一家,他们死的好惨啊……不杀他们,难平我心头之恨!”
邵平当年哗变之后,守军被调往了前线,而最早接管邵平的是来自孙国黑巾军,对邵平进行彻底清洗的也是孙国黑巾军,相反陆肇、方千是后来者,手上的血债较少,这笔血债最终还是要算到王泉、程业等人头上。
“廖小姐,邵平虽然收复了,但咸西郡还在黑巾叛军之手,咸军只是打下了邵平,难以长久坚持。半月后我等便要将城中百姓一并坐船撤往都郡,廖小姐有何打算吗?”
“打算……呵呵哈……我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死后还怎么去见夫君,我只要姓王的死,他死我也此生无憾。”
“那……”
司空南不知如何开口,他看着廖小姐骨瘦的棱角,心想,她会嫌弃自己吗。
过去许久久,司空南鼓起勇气壮胆说:
“廖小姐,在下……在下尚未娶妻,倘若小姐不嫌弃,司空愿为小姐担当。”
“你!”廖小姐一怔:“你不嫌我身子脏!”
“不,小姐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当初的小姐。”
“呵哈哈……”廖小姐突然怪笑,转而又失声痛哭。
“小姐,司空是真心的!”
“当年父亲曾说,司空南若不是出身市井,将来定是个俊杰。不曾想,当日戏言,今日竟然应验。爹,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吧……”
司空南一怔,立问:
“小姐这是何意?”
廖小姐收敛了哭泣,说道:
“家父曾言,将军定有出头之日,后来邵平民变,将军投了义军,父亲叹道,将军是走上了歧途,如今看来却是造化弄人。贱妾此生再也无脸见人,承蒙将军不弃,待大仇得报,贱妾愿为将军左右,此生不弃。”
“真的!”司空南胸口燃起一团火焰,不禁挺直了腰板连问:“小姐当真愿下嫁司空?”
“只要将军手刃了王泉,贱妾至死不渝!”廖小姐正色说道,目中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了希望。
当天夜里,叶信见过了方千、陆肇、白郃三人,除陆肇、白郃愿意继续效力咸国,方千打算卸甲归田不再征战。但回徐国短时内是不可能了,只能暂时留在咸国,率领麾下一班兵士为咸军种地纳粮。
第二日天不亮,匆忙囫囵睡了两个时辰,百里燕(既魏贤)前往校场,亲自布置宣讲《告天下万民书》一事。
邵平人多,要在短时间内展开政治宣传工作并不容易,而且邵平城属地的主城,远比孤立的村落和县城毒害更深,邪教的反弹力也更强。
就在昨晚睡觉的功夫,有孙国乡勇组织的袭扰层出不穷,伤了一百多人,虽然没有泛起什么大浪,长此以往的麻雀战,袭扰战,拖也得被拖死。
十几万人绝大多数都是文盲,识字的士绅权贵阶层几乎被消灭荼毒殆尽,短时间内找到大批识字的人都是棘手问题,此事让百里燕不得不开始考虑基本的扫盲和初级教育问题。
咸军当中半数将官都是文盲,这也是为什么不少百夫长、仕长升不上去的原因之一,就因为不识字,难以得到重用,连字都不认识,很难难自研兵书。
尽管赵逊主军之后,突击提拔了一大批中低层将领,紧随而来的问题层出不穷,提拔将领不识字,只能靠中军官不断口头传令的弊端,一旦大军分散出击,来往传令不少都是以书面密函为主,倘若不识字,便是要耽误军机。
蒙昧和无知归根的到底是教育的普及率低,缺乏自然科学和科学技术常识,共同造成的结果,既有当下历史的局限性,也有人为制造的人祸。
要扭转这一普遍现象,绝非一朝一夕,一个人几个人就能改变的局面,非一代人甚至两三代人,三五十年时间。
校场的宣传工作持续了两个时辰,调集了咸军识字将官、兵士两百多人深入各营宣读《告天下万民书》,投诚以及降兵先抽取什长以上将官和所有识字人员集中宣传教育,而后再有点到面,让他们自己实地感受,普通人是否也能神术护体,仙法加持。
对老百姓的宣传工作,先从咸国人开始。
咸国人占了邵平五分之二人口,用自己人对自己人宣传容易教化。咸国人中与孙国、志国、徐国迁入的移民又有部分通婚,再以血亲关系和方千、陆肇部下等人的现身说法,实地感受加以扩大影响力。
同时进行的还有对邵平仓储及王泉等人财产的查抄和审讯,对付黑巾军的伪官吏,一概从严查办,有血债的要清算,被迫胁从的查清后视情况处置,不能简单粗暴的一概而论。
邵平人口十五万,近两年连年受蝗虫袭扰,损失惨重,只有去年秋收,收上来一季的口粮。老百姓家中的存粮其实上月开始就陆续出现告罄,不够坚持到夏收,黑巾军的措施其实从一开始就有着严密而周详的计划。
他们接管城池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屠杀权贵和富裕阶层,通过掠夺财产,以获得更多的物资补给。不论善恶,一概以盘剥老百姓为名血洗,清洗廖家等从善如流的大户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计划有预谋,早就已经摸清了邵平情况。
待邵平哗变的咸军被调走后,来自孙国的黑巾军即刻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清洗,由此掠夺了大量财富和生产资料。
王泉的家中共计抄出了七块金铤,一百三十多根寸金,近五百根寸银,都是在当地抄家灭门活动中的分赃,换做是太平世道,不可不为富足。
此外还有精米近千石,腌肉五十多缸,丝绸和布匹三百余匹,由此可见,黑巾军起事不到一年,其内部的特权阶层,已经完整的继承了此前历代权贵阶层的所有特性。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黑巾军本质不是为了劳苦大众打天下的起义军,依然还是一小撮人为攫取权利,利用来百姓的蒙昧无知和历史的局限性,发动的夺权战争,本质依然是权贵阶层的特权再分配。只是将特权从一群人手中,转移到另一群人手中。
所有查抄的金银珠宝、布匹丝绸,一概冲入军中用于赏罚,粮草等口粮仅够全城无粮百姓支撑到夏收之后,如果没有咸军攻占邵平,以邵平治下春耕种下的水稻和有效劳动力计算,黑巾军仅仅从邵平就能征收三十到四十万石以上的军粮。
黑巾军在占领地实行《清户粮》制度,有点像集体食堂,每家自留粮的多少不一,有人能挨到稻米收上来,有的则不能。
因此等不到稻米收上来的人丁可以要求接济,但前提是家中遭到彻彻底底的搜查,确认没有余粮,可以去粥棚,每人每天定量喝两碗稀粥。
黑巾军熬的稀粥百里燕去看过,清汤寡水几乎可以一眼见底,然后加一把野菜和盐,将就的灌下去。如此也仅仅只能保证多数人饿不死,这一点倒是要比咸国治下的郡县要强。
想当年旱灾引发的民变,归根到底还是权贵阶层和官绅群体,没有落实根本的赈灾制度,不落实赈灾的根本原因,又是官仓的米粮进到了权贵阶层口袋里,权贵哪里会用自己口袋里的米粮接济饥民。
而黑巾军则以此种稍稍好于官府的手段,确确实实笼络到了一大批民众,替其效死力。
常言道,得人心者得天下,现在争取的正是天下民心,谁能笼络到更多的人心,谁就能争霸天下。
生产力低下的农耕社会更是如此,往往你喝粥,我吃饭,我就愿意提着脑袋去卖命,你吃肉,我吃干饭,你当然也愿意为了顿顿能吃上肉去博个好前程。
人都是驱动力的,资本社会是资本的贪婪,农耕社会是对生存以及更好的生存去奋斗。
邵平一战不仅仅只是得到了十几万人口,百里燕清楚认识到,时代背景下的路,此刻任重而道远。
他能走到今天,何尝又不是底下人一步步的将自己推到了今天这个地位,纵然有滚滚红尘在逼着你前行,如果没有底下的人给你卖命,自己又何尝能踩着他人走到今天。
自己活着,已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君王,一个体制而活,是为了这些弟兄背后的无数个家庭活着,自己倒下了,接着倒下的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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