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郃没有丝毫怀疑这位昔日的兄弟,正在将他一步步引入彀中,想都没想便是说道:
“邵平人丁虽多,老弱和妇孺占了多数,青壮其实并不多,能用的男丁两万怕是不错了,守军也就勉强六千多人。”
“哦……如此倒也吃紧。”说道,司空南话锋一转问:“对了,当年廖老爷家如今怎样了,还在吗?”
白郃一愣,转眼愁容满面:
“唉……黑巾军破城时,将全城官吏、权贵还有商贾富人都杀了个一干二净,廖老爷家也没能幸免。”
“廖家可是好人家呀,这么给杀了真是可惜。那廖小姐呢,没错的话,她应该是出阁到了毛家。毛家书香门第,应该不至于牵连到毛家吧?”
白郃摇了摇头,突然停下脚步,有些悲伤的说:
“毛家也没能幸免于难,廖小姐被黑巾军糟蹋后,抓进了妓营里,是后来才被太守王泉看中收进了后房,现在已经是王太守的六夫人。”
“什么啊,被抢了!”
司空南此刻心起怒火,他此行还有一件事,便是找廖家大公子出仕。
廖家虽然是商户,却口碑极好,黑巾军不分清空皂白的杀害廖家,这已经不是黑巾军鼓吹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而是泯灭天良,良知丧尽。
廖家大公子为人出众,颇有胆识和见识,当年差点就被义军拉去做军师,后来若不是廖老爷用钱把人赎回来,今日也不知会是什么局面。
如今廖家家破人亡,亲家毛家书香门第竟也未能幸免,不免令人叹惋。
正值他二人说话之际,前方突来十几匹快马,为首者正是守将程业。见白郃引司空南入城,程业勒住战马大声说道:
“太守大人有请司空将军,白郃将军职责在身,即刻返回驻地不得懈怠。”
白郃心怀不满,却也不能放在脸上,行了一礼道:
“白郃遵命。”话音落下,白郃又与司空南道:“司空兄,得空兄弟请你吃酒。”
“那好,一言为定。”
白郃骑马转身离去,司空南随程业前往太守府,程业途中见司空南麾下兵强马壮,不禁羡慕:
“龙渊天王威名远播,不想司空将军竟有这等军容,程业佩服啊。”
“呵呵,皆赖天王信任,本将断不敢居功自傲。”
“常听闻龙渊天王威震敌胆,此番北上定是去会雷城晋军的吧,不知龙渊天王此番率军几何呀。”
司空南此事明白,程业这是在试探于他。
“精骑五万!”
白郃听着大吃一惊:
“精骑兵!”
“正是,皆乃徐国一等一的上好战马,与圣焱天王杂骑汇合之后,雷城晋军有种躲在雷城不出,否则十五万晋军还不够龙渊天王塞牙缝。”
司空南吹嘘道,程业将信将疑:
“那司空将军麾下这两千骑兵可不少啊,不知将军何时效力的天王,不会是从咸国千里迢迢而去吧。”
司空南脸色一沉,质问道:
“程将军是怀疑本将是在诓你?”
“哦,不敢不敢。”程业连忙否认:“在下认为,将军能投效龙渊天王乃识时务也,不像永兴河那赵逊冥顽不灵,若都能像将军这般,倒也免了我军刀兵相见。”
程业此言内外有别,乍听起来是说司空南识时务,仔细一听,确是程业怀疑司空南来自永兴河。
司空南早有准备,早料到黑巾军定是要盘问于他,百里燕事先已经准备了多种应对预案,倘若说是千里迢迢去投奔,即便是鬼也不会信。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在志国被黑巾军所救,而投效的黑巾军。
“实不相瞒,本将当初与白郃一起造反,后流亡到志国不慎被志国所抓做了奴隶,幸得龙渊天王相救,便是投入了天王帐下。去年在孙国捷报连连,正是打垮了徐国,这才调主力北上助圣焱天王一臂之力。”
“哦,是嘛,看来咸国和晋军也要步徐国的后成了,呵哈哈……”
盘问许久,程业丝毫为发现破绽,信以为真,继续领着司空南一众人等前往治所。
此时正值军中造饭,黑巾军攻下城池之后,军营驻地由一贯的城南,移到了城北,隔开一段距离,驻扎于治所的东西南北,黑巾军将官家小,也都安置于保护圈之内,甚至还有从官宦权贵富人家中掳掠来的女子组建的妓营,以供黑巾军享乐。
来到治所,太守王泉正自顾自的在用餐,一块煮好的白切牛肉摆在面前,少说有半斤,碗里盛着的是一碗干饭,厅堂两侧桌案上同样摆放了碗筷,伙食的内容与王泉如出一辙,但份量要少一些。司空南看在眼里,心里立时火冒三丈。
黑巾军造反导致咸西郡百姓过的极苦,虽然黑巾军实行了赈灾制,也仅仅是勉强维持着饿不死人的局面,确实要比咸国直辖的地域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到文臣武将一早就能吃干饭,享用大块牛肉的地步。
即便是在咸军当中,除了勤王客军的权贵子弟,随行带有私人补给之外,戍兵上至大帅赵逊,下至都尉、仕长一级,每顿也仅仅是比百夫长的火势标准稍好一些。
百里燕军因百里燕经营有方,隔三差五都能吃上一顿肉,甭管是鲜肉、腊肉还是咸鱼,但多半还是猪肉或是马肉,还没到吃牛的份上。
时下耕牛都是战略物资,轻易不会去吃牛。邵平居然都奢侈到一早就吃牛肉,司空南隐隐想起去年百里燕会议时曾经断言过。
百里燕当时曾说,黑巾军乍看来势凶猛,但毕竟还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欲望,是人一定有其堕落的本性。
无论是为钱、为女人、为权势,还是为了贪欲,黑巾军打下了江山,就必然要坐江山。坐江山,就一定会将历代王朝所有的路重头在走一遍,而且是极为迅速的走一遍,绝不会拖上几十年上百年。
腐化、堕落,将不可避免的滋生在黑巾军的统治荫庇下蔓延,其势力内部的拉帮结伙,必然导致利益的分配不均,出现内部矛盾,进而加速部分将官的腐化和堕落。
司空南也是读过许多书,当时却不明白百里燕为何如此断言,甚至都很难相信咸军能最终取得胜利收复故土。
但今日一看,他终于明白百里燕当初定下“以拖待变,相持永兴河”此计的最终用意。
很显然,王泉霸占了廖小姐,是为色欲。此时此刻又享用干饭牛肉,是为食欲,归根道理在起作用的是权力欲。正是因为王泉一夜之间攫取了太守的权利,他便掌握了全城的生杀予夺大权,同时也得到了权利赋予的特权。
这便是百里燕曾经预判的腐化堕落,乃至最后不战自亡的道理。只有当此种变化遍及黑巾军之时,黑巾军的锋芒,最终将因其自身的腐朽而失败。
迅速想透这些,司空南已经走近上前,程业向王泉行了一礼,目光落在木器盘中的牛肉,口中顿时泛出一股酸水。
“王大人,司空将军带到。”
王泉嚼着牛肉,抬头看了眼司空南,而后又低下头去自顾自的说道:
“司空将军尚未用过早膳吧,陪本官一起用膳如何。”
司空南心里纵然有火,此时此刻却也不能发作在脸上,他收敛了怒火,虚与委蛇道:
“多谢王大人,本将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略施一礼,司空南坐于左侧,程业坐到了右侧,拿起筷子便是先夹了两大块牛肉狼吞虎咽起来。司空南不慌不忙,拿着筷子却也没急着开动,而是问道粮草之事:
“王太守,天王中午便要启程北上,太守的粮草能否在中午之前运到。”
“粮草啊……”王泉放下筷子,喝了口牛肉汤,咂了咂油腻的嘴唇说道:“邵平粮草不多,天王来的突然,本官凑齐五千石也不属不易,这才拖到了今日早晨。民夫都是各家的劳力,总不能连一顿饱饭都不管吧。司空将军纵横驰骋,却那里知道地方上的难处。”
司空南此时顿有一刀挑了王泉的怒火,强忍着给压了下去。他说:
“王太守,本将只是来催粮,天王那里还得王太守去交代,若是晚了,本将是吃罪不起的。”
“哦……呃!”王泉不以为然,还打了个饱嗝:“本官乃圣焱天王钦命邵平太守,去见龙渊天王恐怕不太合适吧。万一追究起来,圣焱天王迁怒于我,恐就不妥了吧。”
司空南皱了皱眉,他也料到王泉断不会亲自押粮,但不想竟会搬出圣焱天王做挡箭牌。
由此令人想到,黑巾军统帅层情况咸军至今无法弄明,现在来看,百里燕此前断言黑巾军定是要论功行赏,划分势力地盘,如今看来,王泉背后是圣焱天王在撑腰,否则断不会不把龙渊天王放在眼里。
但想到深处不禁让人困惑,既然黑巾军内部已经形成各自势力,黑巾军为何又能通力协作相互支援呢,而不是相互掣肘使绊子,倘若是朝堂,一方得势,另一方必然要打压,如今却不见此种现象,岂不怪哉?
现在王泉摆明了不怕龙渊天王,反倒是让形势变得万分微妙。
王泉不买龙渊天王的账,这意味着想要再从城外引入人马将会非常困难,一旦两千人马退出邵平,再想进来会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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