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码头

第 24 部分

地区召开的委员扩大会,梁怀念已经多次以病为由没有参加了。但每次会议还没结束,郝智和其他领导的讲话稿却拿到了他的手里。这次,看到郝智的颇有新意的讲话,他嘲笑这小子还是这么不成熟,这哪是谈中国改革,简直和社会现实严重脱节。记得郝智在来路山后的第一次讲话中,忘情地朗诵什么外国诗人的狗p诗歌,当时他听说后开心大笑,笑过之后对肖琦感到不可思议,把老子搞下来,却放上这么个没有经验的后生,路山一定有好戏看了。但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时间都过去了四五年,路山不仅没有捅出大娄子,竟还在平稳中积极推进,职工工资得到按时发放,基础设施建设、社会经济取得大的发展。百思不得其解后,他似乎明白这是郝智心底无私天地宽的结果。一个不成熟的政治家,如果采取稳中求进的方针,或者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他或许能稳坐钓鱼船,但稳当的郝智这次怎么突然开船了,推出了这么一套看起来有点新意的改革方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梁怀念只是好奇地看热闹,但潘东方坐不住了,找到梁怀念请教。潘东方这个人他是太了解了,一肚子花花肠子,还经常玩点小聪明,其实在心底里比谁都贪婪和龌龊。梁怀念说:“怎么,地委书记的讲话,叫你草木皆兵了?”
“那倒谈不上。关键是地区说的改革还放在我们的后面,永川县是试点,现在各乡镇换届马上要开始,县里的人事却要按照地区的精神搞,那该如何搞呀?”潘东方的确为本县作为人事改革试点而着急,本来还准备利用这次换届再大发一笔呢,但地区要求全面改革干部使用制度,按照这个制度真的c作起来很费周折,在隐约里他感到自己在这场改革里的前景很不妙。
“不就是多喊几句口号,多开几次会,多填写几份表格,把虚事当作实事干吗。作为试点也有试点的好处,错了咱们再重新来。”梁怀念慢条斯理、经验老道地说。
潘东方也有点茅塞顿开,他嘿嘿笑着,直说有道理、有道理。后来,潘东方主动找马俑谈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除了县政府这边的人事外,其余的他都不介入。在外人看来,永川的事情很奇怪,堂堂的县委书记的脑袋竟然叫一个县长摇着。其实,这也不是潘东方胆大妄为,而是马俑犯在了他的手里。当年潘东方当禾塔镇党委书记的时候,城里工作的老婆红杏出墙。他老婆是政府办公室里的内勤,主要工作是做文件报纸收发,给县长们送文件。她和当县长的马俑是中学同学,可能在上学时代两人都互相有过好感,现在经常接触时间久了,那点残留的感情火星死灰复燃也就见怪不怪了。但纸里包不住火,竟叫潘东方在自己的家里抓了个现行,他将马俑打掉一颗槽牙。本来马俑是个唯唯诺诺、没什么主意的人,当年是凭着用人改革时有张名牌大学的文凭当上了领导,现在犯在凶悍的潘东方手里,懦弱的本性更是表露无疑。后来他不得不将潘东方报为后备干部,提到副县长、副书记的位置上。在选配永川的班子时,梁怀念专门给已做县委书记的马俑配备了县长潘东方。用梁怀念的话说,这是搭班子的规矩,在一个驴槽上是拴不住两头叫驴的,所以班子里不是硬书记扛软县长,就是软书记扛硬县长,这样才能维护班子的安定团结,便于更好地工作。
永川县的换届选举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民主推荐,组织考核,正像梁怀念说的那样,“轰轰烈烈搞改革,扎扎实实走过场”。事实上,改变过去的一套政绩考核办法也没有什么大的难度,因为过去又有多少人是单凭政绩而被提拔使用起来的?实行“四差额”,那还不是围绕领导定下的中心,想差额谁就差额谁?集体研究表决决定,领导一提名,大家举拳头,如果班子之间没有大的矛盾和问题,或者是一把手有绝对的威严,即使有看法,当面不举拳头也不行啊!
像以往那样,遇到换届选举,起码有大半年的时间,基层的工作陷入瘫痪状态,这次则更不一样了,地区几年不动人事,县里也不敢怎么大动,现在好不容易放开,这些领导们都像走马灯一样的忙活开来。现在的那些乡镇书记、乡镇长们,大多在县城里有家,但此时也都不回家,而没家的则更不用说,大家都在城里包住进了饭店。这段时间永川的各个乡镇基本上没人在上班,而城里的大小饭店、食堂却是天天爆满,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一边发着牢s,咒骂现在这个社会算是瞎到家了;一边却挖空心思地找门子拉关系。谁都认为官场是“又跑又送提拔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不跑不送降职使用”。有一个曾经上过工农兵大学的乡长,在当地没有关系,他就到北京找到已在中央某大机关做了局长的同学,同学看到他现在还只是个乡长,动了恻隐之心,立马给马俑打过来电话,马俑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听到略带永川口音的普通话,看到显示的北京电话号码,马上答应解决。
潘东方之所以只给自己留了政府这边的人事安排,是考虑这次换届的事情不能做得太过,风声太大对自己做县委书记很不利。按照他的自我感觉,这几年永川的工作成绩在15个县里还是比较出色的,给地区上交的财政收入十分可观,如果没有连续几次上访事件发生,郝智怎么说也应该叫自己做这个县委书记。但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不少,特别是一贯稳健的郝智突然提出了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制度改革,真叫人莫名其妙。所以,在这种形势下应该把自己的火强压下去,不是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嘛。要光说钱的话,仅那几个局长的位子就够狠发一笔的。这些位子指的是财政、建设、教育、交通、计划、民政、林业等局,在他的心里这些局长位子早有了明码标价。现任教育局长49岁,按照年龄还应该干够一届,但这样的位置是不可能老叫他一个人坐着的。潘东方找他谈话,表示县里将推荐他进入政协领导班子,不过有些事情还要看他如何到上面跑了。对于这一套,局长心知肚明,好在早两年他就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后事该怎么办都早已办好了。
教育局长已被县里领导找过谈话,这次要下的消息马上得到传播。教育局的几位副局长也蠢蠢欲动,但他们互相比较着优劣势后,还没上阵都退下阵来。有一位大学本科毕业的副局长,有三个在当地还算是小包工头的小舅子,他们怂恿姐夫说每人拿出10万元,大家帮忙给姐夫买这个局长。只要姐夫当上了局长,把每年的学校修建工程交给他们,不仅这些钱能很快回来,花消出去的也变本加厉能捞回来。这位副局长恐怕事情办砸了钱打了水漂,小舅子们就嘲笑他当了多年的官咋还不明白这个事理,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收钱办事,不办事退钱。听这样一说,副局长大着胆子坐了小舅子的车,乘着夜色到潘东方家里,红了脸寒暄了几句,放下包,狼狈逃了出来。次日上班后,潘东方在办公室里把他找来,胆战心惊的他恐怕县长批评他买官的行为,谁知潘东方见了他话也没有多说一句,叫他把昨天晚上忘记在他家的东西拿走。小舅子们知道这个情况后连声说,我们把教育局长的价估算小了,看来这个位子至少也值50万。后来,一个镇的书记当了教育局长,社会上传闻说那是给潘东方100万才得到的。100万买个教育局长,值吗?人们议论纷纷地算账,光每年安排近百名农村教师调整进城里这一项,每人收一万好处费那就是一百多万,再加上修缮学校的工程,看来这样的投资值得。
五十七
路山地区真正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了,但怎么才能彻底捅到那些黑d的老底?郝智在苦闷的思索中,想到永川走走,看看这次换届永川县能走到什么地步!
郝智没有先到县城,而是顺路到永川县一个叫刀则湾的乡。时节已是春风刚过清明将来之时,虽然路边的柳树还没有发芽,可乡间土路上却到处可见农民开着农用三轮车送粪的身影,田地里不时有拖拉机轰鸣地叫着在深翻土地,多数的地里还是农民挥动鞭子吆喝着老牛,拖拉机的黑烟和农民的鞭子,催促着春天的来临。
到了乡政府大院,铁栅栏大门紧关着一大半,车进不去,郝智他们只得下车。走进偌大的院落,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再仔细看去,那一溜办公室的门上,过年时贴上去的封条还没开启。一个看门的老大爷从厨房里提个热水瓶出来,见他们来了忙招呼说,领导同志们有啥事情吗?刘勇问乡里的领导都到哪里去了?老人说,书记和乡长听说到村里搞计划生育去了,其他的干部们前段时间忙活好一阵子,现在天气变暖都回家换洗衣服去了。郝智一指办公室上的封条问,这是咋回事情?老人说,可能是大家忙,都还没顾得上进屋啊!老人热情地说,领导们还没有吃饭吧?我带你们去食堂里吃饭。郝智黑了脸叫刘勇给书记和乡长打手机,电话接通后,刘勇说自己是县政府办公室的,有事情通知一下,问他们在哪里?两人不约而同地都说在乡里上班。看门老人听了这话,马上低了头进到他的屋里,留下郝智他们独自在院子里。随后又到了几个乡镇,看到的情况基本上大同小异,乡镇领导都在县里忙活,而现在每个单位都一样,领导不在,其他人等于放了假。
在去县城的路上,郝智一直在回想潘东方究竟算是啥样的人?起码说算是很另类的那种。也真奇怪,有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到骨髓里,有的人却一辈子也看不透,甚至有的夫妻做到死的时候还彼此摸不透。从外表上看,自打自己认识他起,他就是一副艰苦朴素的打扮:很平常的衣着,一个黄色帆布挎包和经常穿的运动胶鞋,基本上勾勒出一个好县长的模样。但还是这个人,许多人,包括告状材料里,都说他玩起y谋来两面三刀、面不改色心不跳,办起事来雁过拔毛,收起钱来多少都不嫌弃。人啊,真是一个复杂的动物!动物贪婪吗?有些动物也会划分自己的领地,也会霸占资源,但那些贪恋毕竟是很有限的,而人的贪恋却是无限的,比如成克杰、胡长青他们,到了那种程度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面对潘东方,该如何下手呢?他想起谁好像说过,什么叫政治?政治其实很简单,主要就看会不会日弄人。
在潘东方的办公室里,郝智和他进行了谈话:“真是光y似箭,日月如梭啊!还记得我刚到路山的那个夜晚吗?”
“记得,现在都感觉那是昨天的事情啊!”潘东方见郝智的开场白是从那天初次见面谈起,难免喜形于色。“郝书记,你是一个好人,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几年来,你为了路山的经济发展埋头工作,兢兢业业,赢得了口碑——”
郝智一摆手,有点惨淡地笑着,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的苦衷你们不理解呀。几年了,路山经济没有按照预想的结果得到快速发展;招商项目很少,外资项目更是零,地区开发区悬而未决,农民群众真正脱贫没有好的出路等等,问题成堆啊!”
话是说得很中肯,但潘东方想这些烦心事都属于领导的内心世界,怎么他今天轻易地暴露给自己?再说他也不会专门找自己就单为说这些吧?
“东方啊!你干得不错,方方面面的关系也都顾及得不错,活得更是洒脱。”郝智说着,脸上流露出羡慕之情。“自从我们认识以来,虽然平时交往不多,但你的情况我还是很了解的。其实嘛,人就应该像你这样生活。”
潘东方怔怔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听到郝智问自己,在以后的仕途上有什么想法,他方才反应过来,连忙说:“要我说原则的话,那是服从组织安排,但要说实际的话,进了仕途的人谁都想得到领导的赏识,能早日得到提拔。这和运动员想拿世界冠军、演员想一夜成名是一样的道理。”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直爽。告诉你吧,最近省里准备给地区班子里配备一名副专员,在县级领导里我权衡利弊后还是觉得你比较合适。所以,希望你县把这次选举搞好,我也好顺便推荐你。”
真是天大的喜讯,潘东方简直怀疑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原来自己仅想提拔到县委书记就不错了,没想到竟会直接跨过那道门槛连升两级。两级,在官场里意味着什么?官场的金字塔,越往上越难爬,现在要迈上如此高的两级,那不就是登天了吗?!
“当然,我这里说的也只是个人意见,回头还要和地区班子商议,集体研究才能上报。至于在省里你也应该活动活动呀,现在就这个社会风气,你说是不是?当然那是你的事情啦。唉,这社会呀!”
见郝智发出了轻轻的叹息,潘东方的心里也是一惊,以至于在随后的几天里他都在盘算,郝智当时说那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一点起码可以肯定,郝智也知道官都是跑来的、活动来的,说穿了那就是买来的(他的地委书记也是花多少钱买的?)。潘东方回忆起整个谈话的过程,郝智无时不流露出暗示什么的意思。他不停地进行换位思考。估计省里最近也要开始调整人事,一个从省里下来快五年的地委书记,再不上个新的台阶,那他政治上真的再没戏了。依着他在路山几年的清贫,这样的台阶他能上去吗?这是个大大的疑问。潘东方转念又一想,目前,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审计不知道最后将是什么样的结果;矿难事件仍然被那个叫廖菁的记者抓着不放;榆树滩土地矛盾被郝智初步化解。在政界里目前自己没有一点背景和靠山了。经过几天辗转反侧的思考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傍住郝智的决定。
这天下午,他强压着激动的情绪打电话给郝智说,自己有事准备给领导汇报。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平缓,告诉他说现在还有事情,晚上八点到宿舍里来谈。晚上?宿舍?潘东方仔细揣摩这两个词,显然包含了许多暗示的成分。
天刚擦黑的时候,他驾车等候在郝智住的保险公司家属楼下。终于捱到了八点整,他准时打电话上去,得到回音请他上去。看来,郝智今天是专门在等着自己。一阵激动中,他不忘偷偷打开mp3,然后提着一个很普通的帆布提包走了进去。这个包简直太普通了,要叫人看去,肯定以为里面装的是红枣或者小米之类的土特产。
一进门,他把包醒目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郝智给他倒了一杯水,好像是试探却又顺便地把包往旁边的地方挪动一下,脸上分明荡漾起微笑,可做完这些事情竟然没有问起包里是什么。潘东方感到了失望,只好自己把话引到包上,说郝书记,你不抽烟不喝酒的,也没什么好拿的,给你带点土特产。
“我可不需要什么土特产,还是拿回去吧!”郝智这样说了。他只得再次欠起身子,想拉开面前提包的拉链。郝智马上摆摆手,岔开话说,“你今天来找我,想谈点什么呢?”
潘东方只好说:“郝书记,我想把这段时间县里换届选举的工作跟你汇报一下。”他只好硬着头皮汇报起来。
“不错,有点新意。你们好好干。”听完简短的汇报,郝智这样说着,却有点心不在焉。见潘东方还想说什么,郝智就站起来,亲切地拍着他的肩头说,“我看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有些事情明天到我办公室里谈,怎么样?”虽是商量的话语,但分明就是不容商量的口气。站起身的潘东方深情地朝茶几望过去,但郝智视而不见,继续拍着他的肩膀送他到门口。
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教育局长的100万到了地委书记这里,竟然没有一点声响。一出门,潘东方就在心里骂了起来,他从兜里拿出那只mp3,真想摔个粉碎。
次日一大早,潘东方还在宾馆里睡着大觉,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听起来郝智像是心态很不宁静地说,请他马上到办公室里来。他一边起床一边想,肯定是那100万闹的。
见到郝智时,果然他的脸色有点憔悴。秘书刘勇倒了茶水后,郝智告诉他自己和潘县长要谈点要事,无论什么人都不得打扰。刘勇带上门出去后,郝智显得急促不安,他不住地搓手,停了半晌说:“东方,昨天晚上我失眠了,想了一夜,也反思了一夜:有好多的事情,包括处世哲学,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潘东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径自喝茶。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东方啊!你当副专员的事情阻力不小啊!”他突然掉换了话题,说,“最近你们县农民连续两次上访的事情先不说,听说国家审计就有你的事。还有那个什么矿,对了,是永平煤矿发生矿难并且弄虚作假的事,听说也有你在里面搀和。这些事情单个算起来都不是小事啊,如果累计起来较真的话,别说提拔使用你了,就是保留现在的职务恐怕都成了问题。所以,请你给我说实话,情况心知肚明了,我才好考虑去怎么运作呀。”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听廖菁的推测,但他坚信这是潘东方的软肋。
果然,潘东方被打痛了,他慌忙问:“国家审计人员给你说我什么事情了?”
“有些拨款单上有你的签名,具体问题,因为有审计纪律,所以情况不便明说了,这还要请你理解啊。”郝智微微一笑,说。其实他的心里想的是,财政是县长直管的部门,签发拨款单本来算是正常的事情。潘东方此时已顾不上这样考虑,那就说明他心里的鬼大着呢。
潘东方这时感到自己的孤立无援,而坐在面前的郝智却像一座佛那样,可以叫自己上天堂,也可以叫自己下地狱,他把希望寄托在佛的身上,忐忑不安地问郝智,自己的事情究竟有多大?
“无论有多大的事情,那还不看是咋个处理法?但不管怎么的,总要叫我这个做书记的人心里有数啊!”
潘东方看着郝智沉稳的样子,佩服他真能沉得住气,心想还是先由自己来说清楚表示个诚意吧。他喝了几大口水后,开始把自己如何和梁少华开发榆树滩、利用职权挪用200万造林款、到最后又如何组织农民上访闹事等等都说了出来,还把承诺给姜和平分地的事也透了出来。潘东方说,把他也拉了进来,所有地区会上定的事情都是他给透露出来的,后来姜和平动用公安、武警也都是梁少华的主意。“其实,有些事情我也挺对不住你的。”最后,他有点愧疚地总结道。
郝智听得十分震惊,几次把烟放在鼻子下嗅。真不敢想象,姜和平已变成了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关于矿难的事情又是如何处理的呢?”他竭力平抑住自己的情绪,问最后一件有悬念的事。
“矿难的事情也是姜和平帮忙给摆平的。他和梁少华都到了省城,但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潘东方说完,顿时感到了轻松。
“我们就谈到这里吧,今天的谈话一定要保密,你对谁都不能说。明白吗?”沉吟了好久,郝智站起来叮咛了这几句,却不小心扯动了办公桌上的电话线。潘东方突然看到电话机旁边也有一个亮晶晶的和自己那个mp3一模一样的东西,瞬间一股冷气从头凉到了脚底。他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郝智办公室的。
五十八
郝智也在录音?不,兴许是他平时用mp3听音乐,或者说压根儿那个玩意就不开机,是自己神经过敏。不对,他的表情太平静了,特别是听到姜和平也和那些上访者有关时,作为那样关系的朋友和同事,他的反应太若无其事了,这分明在证明他是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为什么要录音?是以后防范自己,因为那100万而防范?抓住自己的把柄,好牢牢控制自己?或者说从收取100万开始,就是欲擒故纵的演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真的太可怕了。潘东方离开郝智办公室后胡乱盘算着,心里像有万人在擂鼓,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巨天大酒店。正巧,碰到刚招待完一批客人的梁少华准备上电梯。
“潘县长,你好!”梁少华永远是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怎么了,你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他看到潘东方神情黯淡、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不免嘀咕起来。他飞快想着,拉了潘东方进到餐厅。
潘东方喜欢喝酒,而且多年前养成了一种习惯,茅台、五粮y这些高档名酒一喝就醉,而喝本地产的路山春系列酒则一瓶半瓶的进去也不成啥问题。
简单上了几个凉菜,他们面前一个摆上了一瓶五粮y另一个摆上了一瓶路山春。支走服务员,两人随便聊着对喝起来。有几次梁少华感到他欲言又止,硬是吃口凉菜把话咽进肚里,更感到今天的不同寻常。
“少华兄弟,你说、说那个他妈的,当今、今的社会,人心险恶到了什么程度?”半瓶酒灌进了肚子,他的话语表达起来明显地有点口吃。
不应该这样啊,按潘东方的酒量半瓶才算个毛毛雨,梁少华这样想着,他看着酒瓶估摸怎么样尽快都给灌进去。 “兄弟,不是有本叫《透天计》的书吗?里面说前、前五百年是人,中间的五百年是半鬼半人,后五百年那就是净鬼没人了。现在不知是几个后五百年了,早到了‘全是鬼而没人的时代’!所以,这些事情也很正常啊。”梁少华接过了话茬儿说。
“那,我问、问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说。你经常给人送钱的时候,偷着录不录音?”
“一般不录,特殊情况当然就特殊处理了。不过,现在的人鬼得很,明明是一边把钱往抽屉里、床底下塞,一边嘴上却冠冕堂皇地说‘你这样不好,请别来这套,该怎么样办还是按照程序来啊’。录出来的声音整个是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宣言。”梁少华颇有体会地说,这一点他深恶痛绝,也更深地体会到社会上已没多少够得上人的人了。
“这些我知道,我问的是收钱的人竟然也在录音,你听说过吗?”
“这还真新鲜了,收了钱还录音,难道那是听着玩吗?这可不好玩啊,怎么整个听起来就像是设计好的陷阱,叫送钱的人往里跳啊。”梁少华分析着,又气愤地说,“这样的人,简直不讲他妈的游戏规则。”乘潘不注意,换了一杯酒给他喝。
听这样一说,潘东方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不住地说:“那可咋办、怎么办?”
“来来,喝酒,干杯!”梁少华又给他换了一杯酒。你来我往中,两人的酒也混在一起,潘东方开始完全失态,竟然叫喊起来:“郝智,我和你没完!”
“怎么了,郝智怎么你了?”梁少华感到奇怪,酒醉后咋冒出来个郝智。
“他妈的,这家伙太、太卑鄙了,整个就是一个黑、黑社会。”潘东方说着竟然嘤嘤地抽泣。
太可怕了,听着潘东方口齿不清的叙述,梁少华倒吸了几口冷气,真恨不得马上灭了眼前这个男人。真他妈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潘东方这一招供,等于把大家都上了绝路啊。他叫服务员把潘东方搀扶回房间,并特意给赵娟安顿,没有他的话,绝不容许潘迈出房间半步。这不是限制一个县长的自由吗?赵娟暗暗吃了一惊,看他的脸色,知道事情已经很紧急了。
梁少华给姜和平打电话,姜说自己正在水库工地上视察。梁少华压制住激动的声音说,出了大事了,咱们马上见面商量。听这样一说,姜和平也不马虎,就回答尽快在老地方见面。
姜和平风驰电掣地赶到巨天大酒店,打开1118房间门,只见烟雾直往外涌。梁少华点着香烟独坐沙发上,脸色白得吓人,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已满,甚至地毯上也散落着零星的烟头。
听梁少华把情况简单地一说,姜和平的手抖动起来,他尖声喊叫着:“都是他妈的王八蛋,怎么会弄到这样、会是这个样子?!”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在屋里踱步,反复问潘东方现在到了哪里,他要亲自来问个明白。
从隔壁房间里找来潘东方,他跌跌撞撞地还沉湎在酒醉的状态。姜和平气急败坏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潘东方马上跪地,抱紧姜和平的大腿,连声说着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姜和平不容他再说什么,飞起一脚把他踢到门口。
“现在怎么办?”冷静下来之后,姜和平问梁少华。
梁少华两只眼睛里散发出幽幽的冷光。良久,他说:“无毒不丈夫。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姜和平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此时他心里十分复杂,是一阵胜过一阵的紧缩。郝智,毕竟是自己多年来最好的一个朋友呀!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起转转。“要不我找他谈谈,听说他明天要走。”他知道无济于事,但还是这样说。
“没用,明天走的话,说不定,不,肯定就是到省里汇报这个案子的。再不能迟疑了,该断不断,后患无穷。”梁少华说着,拿起电话打过去,叫人到机场马上查阅明天到省城的航班里有没有名叫郝智的人。很快电话回了过来,问说的是不是地委书记郝智,他是坐9点钟的第一班飞机。
“你准备怎么样?”姜和平显得惊恐万分。
梁少华握住他的手,说:“老兄,你放心,到什么时候我姓梁的也不会出卖朋友,特别是你这样做大官的朋友。”说着竟和他拥抱起来。“现在,你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梁少华这样说着,他们两人都感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郝智拿到了潘东方的谈话录音,掌握了榆树滩土地事件的真相后,不但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反而感到了无名的伤感。他知道这伤感是来自姜和平。
自从到了路山后,工作在一起,他俩的交流和沟通反而比以前还少。几次说起要和他像以前那样聚会沟通时,姜和平均以行署那边工作太忙而搪塞过去。事实上,大家都清楚根本不是忙的原因,主要是没有了交流的兴趣。有几次,他开诚布公地想和姜和平谈个痛快,想告诉他社会上对他长期住在巨天大酒店已有议论,同时也想从姜和平的嘴里说出他本人还有社会上对自己的看法,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但话一开了头,都被姜岔开,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再提起。
说实话,他早感到姜和平变了,变得浮躁而不实在,独断霸道。姜喜欢做好大喜功的事情,更对钱产生了浓厚兴趣,谈起啥事来总爱往利益方面靠。具体怎么样,他说不清道不明,更举不出什么事例。在隐隐约约中,他感到长期这样下去,姜和平会出问题的,说不定要摔大跟头。
现在,事情终于发生了,想到当年自己是如何向肖书记举荐姜和平的,他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明天见到肖琦,首先做自我检讨,做一次深刻的检查。姜和平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犯下了如此大错,作为地委书记,自己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掌握潘东方的谈话录音后,他觉得有必要马上把掌握的情况向省里主要领导进行汇报。从潘东方这里打开突破口是他早已预谋的事情,但究竟该怎样打,一直难以找到有效的渠道和办法。最后他选择了封官许愿,装作和他同流合污的办法。尽管这样做暂时有损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了。于是,他找潘东方谈话,承诺把他作为副专员的提名,还假装流露出自己索贿的暗示。果然,一切完全按照自己的安排顺利进行。
五十九
轰隆一声巨响,震破了沉静的黑夜,大约十多分钟后,“呜——呜——”,消防车的凄厉警报急促地响起,然后是警车的笛声接二连三地响个不停,紧接着又是一些其它车辆的声音。
路山城不大,城区里住的人还不到30万,虽说警报声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声音了,听到“快跑、快跑”一样的叫声,就知道是公安局的警车,听到“哎哟、哎哟”就知道是救护车,但像今天半夜里响起这样惊天动地的警报声,还是惊动了半城的人,这是多年没有过的事情。
处在半醒半睡状态的姜和平是反应最快的人之一,由于心神不宁,他吃过晚饭后马上打开电脑,在精彩的网络世界里漫步。由于早和赵娟都那样了,聊天显然已经过时。看新闻和时评也没有兴趣。网络电影不知道咋回事情,最近经常播放一些幻觉世界和鬼怪的片子,自从那天他看过一部香港的鬼怪片后,就再也不敢贸然走进电影网站。游戏还是好玩,生活里有的玩法,在这里都能找到。有一种游戏叫活捉萨达姆,动作起来血淋淋的,玩起来很残酷。选择来选择去的,最后还是停在台球桌上。打台球和搞政治真有异曲同工之处,每一次发杆的角度和力度,都要进行左右选择,这难道不就是政治吗?既要把球稳稳打入d里,又要权衡利弊地考虑桌上的整体布局,打球的同时还要照顾调整布局,绝不把好打的球留给对手,哪怕自己打不进去也要破坏掉,起码还要给自己的下一杆球留有余地。有一杆没一杆地打了一会儿,老是出错。他是在熬着时间,他知道今天靠台球平息不了自己的心。好不容易熬到了深夜,勉强有点睡意,他躺到床上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睛都是些血淋淋的尸体,吓得他大汗淋漓的。半醒半睡中,轰隆的响声里还伴着玻璃哗啦啦的震动声,他知道这不是梦里的事情,马上打开床头灯,哆嗦着身子爬起来,看到床头柜上小闹钟的指针刚好指向3点。惊恐万分里,他钻进被子里流着汗,不知所措地期待着。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的手机急促地响起,行署值班室通知:保险公司家属院发生爆炸事件了。
等到办公室派车来接姜和平赶到现场时,大街上各种拉响警报的车辆已穿梭奔跑起来。保险公司家属院位于城市中心的一个巷子里,巷道很狭窄,这些来抢险的许多车辆不得不停放在街头。姜和平也只得下车前行,急促地走了几十米进了大门,看到此时院子里的人更多,在那幢比较熟悉的家属楼中间,塌陷了一大块,还出现了黑黝黝的一个大d。几盏应急灯的照s中,许多消防人员忙碌地清理废墟,不时钻进d里到房间里进行搜寻。
此时,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赶到现场的姜和平、吴帆、魏有亮、公安局长、消防支队长等领导都知道,这里住的是地委书记郝智。
“报告,房间里没有发现人!”消防队员跑过来给消防支队长报告说。
“马上再组织人力仔细搜索,不放过一个角落。”支队长指示道。
“爆炸点是三单元二楼西边的房子门口,所以该房受损最严重,对门的防盗门也被炸开,屋里的三个人受到惊吓,现在已安排住进了医院。”公安局长满脸严肃地给到场的领导汇报说。“据受损的情况初步分析,是门口安放的炸弹引起的爆炸,而且这颗炸弹爆炸的当量很大。”
“报告,屋里还是没有人。”消防战士又来报告。
“和郝书记联系上了吗?”吴帆急迫地问身边的办公室人员。
“郝书记的手机一直关着。”
“继续打,一定要取得联系,知道了吗?”吴帆说。姚凯歌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他看到那个黑黝黝的大d后,猛地一拍大腿坐在地上说:“谢天谢地,郝书记有急事走了,要不然——”
“郝书记走了?”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是的,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郝书记接到省里的电话,说明天早晨一上班要给中纪委的同志汇报工作,所以他连夜赶往省城。考虑到大家都知道他今天早晨走,所以就没给其他领导再说。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躲过了这一大劫。”姚凯歌说着看了一下表,道,“都六点了,现在应该到了省城。”
姜和平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他说:“既然这样了,我的意思大家先回去吧。等上班后,开个专题会议研究一下,迅速成立专案组,全力侦破这起恶性案件。很明显这起爆炸事件有明确的目的,就是针对郝智同志的。提请公安局侦破的同志在这方面给予考虑。现在,既然郝智同志没有事,那我们也该撤了,这里的事情交给公安、消防的同志们去处理吧。大家看怎么样?”见大家都点头同意,他就握住公安局长和消防支队长的手说,“那就辛苦大家了!”
像在省委大院工作时一样,准时八点路山地委书记郝智踩着铃声走进了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会议室。本来,他是准备乘坐早班飞机到省城来的,飞机票都拿到手里了,昨天晚上他刚回到宿舍,省纪委雷书记就打来电话说,中纪委专案组成员已经到了省上,决定明天一大早进行专案汇报,请他务必出席。情况既然如此紧急,他只有连夜乘车赶往省城了。匆匆收拾了一下,还提了那个装了100万现金的大包,只和姚凯歌打了招呼,在电话上简单说明情况,就带着秘书小刘上了车。离开路山时正好是晚上10点。今早6点,把车直接开到省委招待所里,郝智洗漱一番后,匆匆吃过早点,赶到省委大院。
郝智问清开会的地方,进去刚坐好,与会的其他人也都陆续走了进来。看到肖琦书记后,他颇感到意外,一个专案汇报会,还用省委书记亲自参加吗?这说明会议非同小可。他和肖书记亲切握手,肖琦却好像不认识般好奇地打量着他。直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肖书记才说:“没看出来,你还真是吉人天相呢!”雷书记也和他紧紧握手,说:“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郝智听他们这样说,一头雾水,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肖琦对他的反应也感到奇怪:“怎么,你还真的沉稳啊,没有一点庆幸吗?”看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雷书记就问:“难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发生什么了?一切都挺好啊,接到你的电话,我马上就往省里赶,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啊。”“没人给你打手机?”郝智回答说走的时候太匆忙,手机电池不足了,索性彻底关闭。见是这样的情况,雷书记告诉了他他的宿舍被炸的事情。“那伤人没有?”他急切地问。当听到雷书记说好像只有对门的邻居受到惊吓住进了医院其他没人受伤时,他才放下心来,然后紧握雷书记的手说,多亏了你的这个电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汇报会一开始,中纪委的同志通报了原路山地委书记梁怀念卖官的情况。通报着重讲了原路山纺织厂厂长王大佑一次行贿80万当上了国有企业的厂长,之后又在当厂长期间给梁怀念行贿四次,金额达150万,从中套取了国家大量的贷款,致使该厂遭受巨大的损失。
原来王大佑逃到国外后,受不了亡命天涯的生活,在异国他乡里,语言不通,饮食不习惯,还时常提防被人家驱逐出境。想着在路山的日子,他感到后悔。哪怕就是坐牢,也应该回到自己的国家里,因为即使在囚室里,听到的也是中国的声音。于是,他主动到大使馆投了案,现已被押送回国。中纪委的同志还说当年由于一些特殊原因,专案组虽然在梁怀念一次提拔400多人的问题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但没取得重大突破,所以案件撤走,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他的问题的彻底放弃。现在,王大佑的落网和新华社内参的报道,特别是国家审计署的同志们,克服重重困难,捅开了青年营这个惊天大黑d,使这个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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