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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展的身上只意意思思的套着一身里衣,而且破烂不堪,从脖子往下浑身布满鞭伤和各种钝器的伤口,但致命的伤口却是在两股之间,那里泊泊的流着鲜血,一条里裤被浸泡在血水里,这些都不是好来的伤口,以霍时英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是被人虐伤所致。
“大人。”
少年忽然扑通一声给霍时英跪下,霍时英扭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哀弱恳求的看着她:“救命!”他含着眼泪如是跟她说。
霍时英没有应他,又看了周展一眼,放下捻在手里青布,然后的站起来,她平静的站在那里,半个身体隐没在阴影里,脸上毫无表情,少年绝望而又期盼的看着她。
“郡主。”怀安犹豫的叫她:“再耽误府里怕就要出来寻我们了。”怀安这样跟她说,他在提醒她这种事沾不得。
而怀安说完以后,霍时英忽然动了,她快速的解下自己的披风,弯腰盖在周展身上然后起身吩咐怀安:“你们两个把他抬到车上,坐我的车先回府,你让周通给他安排个住处,让府里的大夫先给他疗伤,就说是我吩咐的。”
少年跪在地上给霍时英磕头,脑袋撞在地上“咚咚”响,霍时英没理他,接过怀安手里的灯笼给他们照路。
两个都是少年人,吃力的把人抬到车前,车夫又帮忙把人弄到了车上,车里横躺着一个又钻进去了两个,地方也不多富裕了,霍时英站在车门边不上去,怀安转过身来问她:“郡主你呐?”
霍时英说:“你们先走,我自己走回去。”
怀安犹犹豫豫的看着车里躺着的人想说什么,她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把门关上了。
霍时英招呼了车夫一声,车夫赶着车走了,她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里,很久之后才提着灯笼慢慢的走了出去,一盏灯笼亮在暗夜里,她往裕王府的方向慢慢走着,步伐格外的缓慢。
周通终是带着人在半路迎了来,估计怀安一回去已经折腾起了半个王府,看着周通一脸焦急又无奈的神色霍时英有点挠头。
周通估计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憋住了什么也没说,带着一帮家丁前呼后拥的把她迎回了府,进了大门,霍时英一句都没问周展,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周通到这时候脸上才好看了一点,到了院子门口他跟霍时英道:“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府里的大夫正给看着。”
“哦。”霍时英一脚踏在院子门口随口应了一声。
周通又弯腰问道:“郡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霍时英回头看他莫名其妙的问:“你不是都安排了吗?”
周通抬着眼皮瞄了她一眼,霍时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又把脑袋低了下去道:“那郡主早些歇息吧,我这就再去看看。”
“嗯。”霍时英不咸不淡的应了他一声,周通转身走了,怀秀从里面迎了出来,霍时英站在院门口又看了周通走的方向才转身进了院子。
一夜无事,第二日霍时英照常起来洗漱完去给长辈请安,没想到府里非常诡异的一切平静如常,没一个人问她昨天晚上弄回来一个人的事,搞得霍时英准备好了了一晚上的说辞都没地方用的上。
等到中午霍时英换了衣服准备进宫周通却又来了,他站在厅里一五一十的跟霍时英汇报:“那人名叫周展是得月楼唱武生的,跟着他的是他的小师弟,叫德生,昨晚上应天府尹家的二公子办堂会,您遇见他们那地方就是府尹家的后门。”
霍时英正在往腰上挂佩刀,回头问了周通一句:“应天府尹家的二公子?”
“是。”周通埋头应。
霍时英挂上刀问他:“有什么来头吗?”
周通弓着腰站在一旁回:“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来头,他今年二十有二,已经娶妻,没有功名,也没有什么正经差事,上面有个兄长倒是在户部任侍郎,因为是小儿子听说平时很得家中夫人的宠爱,传言行事颇有些荒唐。”
“嗯。”霍时英心下了然,上有掌握权柄的父亲和能干的兄长,下有后院妇人的溺爱,是个下作纨绔罢了。她拔腿往外走,随口的吩咐周通:“他人要是醒了,暂时不能挪动的话就先让他在府里养着吧,等过几天能走动了通知得月楼来把人领走。”
霍时英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起身走了,周通站在原地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她出了院子走远了,才挪步往霍真那里去回话。
三天以后周展走了,据说得月楼没来接,那个叫德生的少年雇了一顶轿子他们是自己走的,霍时英从头到尾都没去看过一眼,怀安拿着当日霍时英盖在他身上的披风来复命,什么话都没有,既没说来拜谢,也没留下什么感谢的话,就连那披风也是原来的样子,边角上还留着一滩血迹,什么样到他身上的又什么样送回来了。
霍时英拿着披风看了许久,心下对那人到生出一些好感来,她随手把披风扔给怀秀去处理就再没过问这件事,如此照常的过了半月年关将近,王府里各种杂事忙乱起来,霍时英每日照常入宫当值,出宫回家,家里几个主子绷了几天都暗暗松了口气。
十二月二十一,周展离开裕王府半个月了无音信,二十一这天得月楼挂出牌子周展这天重新登台,霍时英这天从交泰殿换岗下来,换了腰牌,酉时出宫,只带了怀安一人去了得月楼。
正是夜幕拉开,华灯初上之时,得月楼里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戏台上得月楼的台柱林幼棠正唱的热闹戏台下满堂喝彩。
霍时英进了自己的包间,要了一壶茶水,耐心的等着,周展不是什么名角,他的戏还要往后靠。
林幼棠依依呀呀的长了大半个时辰,霍时英实在听不懂他唱的什么,茶水倒是喝了大半壶,终于等他唱完拖着长裙袅袅而去,台下响起巨大的轰鸣,后台的锣鼓再次喧天的响起,下一幕戏终于响起。
林幼棠下去以后应是周展的武戏,按道理林幼棠从下场门出去,他就应该从上场门里出来了,但是开场的锣鼓都响了两次了上场门那里挂着两个大大出将门还是人影空空,就连霍时英这种外行的外行都看出了不对劲来,下面大堂里的人群喝起了倒彩,乱哄哄的要出事的样子。
霍时英望着空荡荡的台子,端起茶碗来凑到嘴边,骤然间高昂的胡琴声豁然响起,几个婉转间林幼棠再次登台,还是刚才的扮相,他是救场的,霍时英一口凉茶含在嘴里,周展出事了。
三楼的包间是贵人踏足之地,没有什么人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而那个叫德生的少年一路慌乱的闯进来再次扑到在霍时英的脚下,连喊得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大人,救命啊!”
霍时英垂着眼皮看脚下的少年,脸上纹风不动,慢条斯理的把茶碗里的冷茶喝了个干净才站起来理了理衣袖,从他手里抽出自己脚道:“带路吧。”
三楼有楼梯直达下面的后台,下了楼梯,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黑黝黝的通道里忽然窜出一个人来,那人有个油光的脑门,头上没剩几根头发,一张圆胖脸似乎什么时候都在笑着的样子,就算他现在都要哭了,那样子也跟在笑一样,他哈腰站在那,要拦着霍时英的意思,一脸苦哈哈的道:“这是怎么说的,惊动了大人,大人赎罪。”
霍时英正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一愣,抬着眼皮只敢虚瞟一下她道:“小人知道。”
霍时英点头:“你知道就好,带路!”
后台里没有想象的混乱局面,戏子们在镜子面前上装,卸妆,还有人在互相帮忙,看见霍时英他们进去都停下动作看了两眼,但都没有什么表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和劣质的熏香味道,一间不大的屋子几乎一眼就看完了全景,屋子的西南角供着关二爷的画像,那熏香的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关二爷的画像下面有一张供桌,供桌旁摆着两张太师椅,霍时英被那个头上没几根毛的人请过去坐下。
这间后台看上去表面平静其实乱的不是这里,就在离着霍时英身侧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门,用一道灰扑扑的布帘遮着,扑打和嘶吼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有人上来上茶,霍时英看了一眼立在旁边哈着腰的男人问道:“你是班主?”
男人弓着腰:“小的是班主。”
霍时英不再说话,她看着那班主,又似乎不是在看他,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眼底一抹沉思,帘子后面动静见大,有人在里面无声的厮打,有桌椅板凳翻到的声音,偶尔几声闷在嗓子里的闷哼,班主满脸的汗虚瞟一眼霍时英又扭头看帘子,左右焦躁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德生站在怀安身后,两手绞的发白。
忽然两声清脆的巴掌声隔帘传来,一个男人阴毒的声音传出:“周展你长脸了是吧?在裕王府住了两天以为自己得势了是吧,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戏子!知不知道,指望着人家郡主看上你了,做梦吧,老子玩你是看得起你,就是玩死你也是你你上辈子积德了!”
霍时英扭头看着帘子,敲在扶手上手指敲击的节奏缓缓慢了下来,然后她缓缓的站了起来,怀安忽然上前两步拦住她:“郡主,莫要脏了您的手,小的去。”
霍时英看着怀安忽然就笑了,她对怀安的反应还是非常满意的,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一边看着,今天让你看看你家郡主也耍一把横。”
霍时英走到帘子跟前顿了顿,然后撩开帘子从容的走了进去,她明知里面是个陷阱还是一脚踏了进去。
一帘之隔的屋子里面,灯光昏暗,桌子板凳、戏服道具倒了一地,周展被人扒了裤子按在一张化妆台上,霍时英进去的瞬间他羞愤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霍时英站在门口看着,她觉得就冲着他脸上那份真实的绝望她一脚踏进来也算是值了,压在周展身上的人明显愣了一下,他可能没想到真有人敢闯进来,用了点时间才收住脸上狰狞的表情。
那人其实长得不错,五官挺秀气,人很瘦,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一双狭长的眼睛下两团青黑,整个看起来人气质不好,给人一种阴柔阴毒的感觉,他吊儿郎当的从周展身上下来,一边大刺刺的提裤子一边阴阳怪气的朝霍时英道:“呦,这是谁家的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啊,骚得跑到戏园子里来抢男人了?”
霍时英闲闲的站着,眼神清冷冷清清的从上到下的看他,看的那人系腰带的手平白就有分慌乱,他草草系上腰带又理了理衣服下摆才抬起眼睛对上霍时英人模人样的问:“都虞候,有何赐教?”
霍时英往屋子里走了两步,到了那人跟前默不吭声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开口道:“顾二郎,对你这种人我一般好话只说一遍,所以你务必听好了,你,现在,马上从这里出去,多说一个字我把你的牙全都敲掉。”
霍时英用一种极其轻蔑的仿佛看一团狗屎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顾二郎的脸上瞬间扭曲,眼里里瞳孔暴怒的骤然一缩:“你……”他半个字还没吐完,霍时英一巴掌抽了过去,这可不是他们那种街头流氓的打架架势,顾二郎被抽的飞了出去,半边身子撞在墙上,人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软的掉到地上,当场就昏死了过去,血糊了半张脸,一嘴牙掉了一地。
霍时英看都没看他一眼,转头看向傻了一样的周展,这是霍时英第一次清楚的看清这个人,他长得真是很一般,唯一有点特色的应该是他看起来非常男人,四方国字脸,很高,皮肤黝黑,身上还有一点带着泥土气息的憨厚气质。
霍时英走过去,他身上只得一件长袍,裤子被扔在地上,两条健美的大腿光在长袍下面,霍时英把裤子捡起来递给他的时候,他浑身僵硬而又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羞愤于如此暴露在霍时英面前,但又无从逃避,只有死死的闭上眼睛,一脸被逼到绝境的无奈和绝望。
霍时英把裤子放到他手边的台子上,然后转过身去道:“你把衣服穿上出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霍时英撩了帘子出去,班主诚恐诚惶的看着她,霍时英走回刚才坐的位置,端起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才看向那班主道:“周展在这里闹成这样子,他再留在这里也是给你招祸你说是不是?”
那人一头的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着道:“我们也是讨一口饭吃,求大人给小的留条活路。”
霍时英坐在那里声色不动,半晌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我今日把他带走,赎人的银子明天给你送来可好?”她和声乐气的冲下面的人道。
班主把脑袋磕的咚咚响:“不敢,不敢要大人的银子,周公子的身契小的这就拿来。”
霍时英把茶碗放回桌上才出声道:“那倒不必,我也不仗势欺人,你仔细算好帐,明日我再派下人过来取,人我今天先带走。”
班主头点地直说:“是,是就按大人说的。”
霍时英停了一下又道:“至于里头躺着的那个想必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他若追究起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班主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连忙直呼:“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霍时英不想再在这里多废话,看向门帘,周展这时候也走了出来,他的神色已经平静不少,脸上木木的。
霍时英看他一眼,起身准备往外走,周展忽然出声叫住她:“大人!”
霍时英回头,侧过身,周展直直的看着她道:“大人,我还能带一个人走吗?”霍时英找到缩在怀安身后那个叫德生的少年,又看了周展一眼点点头。
周展微微点下头:“多谢。”
“嗯。”霍时英站在原地看着他应了一声。
周展再次开口:“我在这里多年有些身外物,大人可否容我去收拾收拾。”
周展笔直的站在原地,他的瞳仁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晶莹的光泽,他的眼里有一种东西,而且霍时英发现直到现在他一再向她提出要求他的腰背都是挺的直挺挺的站在她跟前,而且目光始终直视着她,她终于感兴趣的转过身直视着这个人,然后她微微笑了一下道:“去吧,我在这等你。”
周展带着德生出去了,霍时英一直坐在关二爷的画像下面喝着冷茶耐心的等他,班主在她旁边坐立不安,时不时恐惧的看两眼门帘仿佛里面关着一个魔鬼。
周展很快就回来了,他和德生手里一人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这就是他们半生所有的家当看着有些凄凉,周展神情还算平静德生却是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
霍时英起身而去,周展自动的跟在她身后,班主恭送他们出门,一脚跨出得月楼的后门,前面是漆黑的暗巷,天上挂着一轮明月,霍时英走出去回头,周展迈出门槛的一刻微有停顿,最后很大的一步迈了出了,没有回头,他的身后锣鼓喧天中,林幼棠拖着优美高亢的唱腔唱了个满堂彩,霍时英看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是否这就已经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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