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哼,也是啊,自己可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大度的金主,金饭碗不见了,当然是会担心的。所谓的担心也不过如此罢了,这种人他穆枫几十年来见得太多太多,心里的那点自作多情早就彻底麻木了。
穆枫收回眼,背着阳光慢慢远离身后不停震荡的声音,也不知怎的,二十多年来那人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忽然就止不住地一个个冒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白镜。
白镜名儿不错啊不过……哥们儿,你干嘛老这么看我我很吓人吗……
没什么……
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见白镜时那人眼中有着明显的惊怔,那双对于男人来说过于秀美的眸子瞪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瞳孔死死盯着自己,搞得穆枫还以为自己被人揍了一顿就毁容了似的。
有必要那么一副见鬼的表情么
他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自己还是身无分文崇尚古惑仔的街头混混,整天打打杀杀杀气腾腾,一条街的小流氓没一个敢惹他这个不要命的,所以敢惹他的自然也是更惹不起的狠角色。可被打成那个熊样儿在暗巷子里要死不活的时候,这个叫白镜的男人冒出来救了他一命,之后便是一路护着他,跟着他,跟了二十多年,沉默寡言,无欲无求。穆枫搞得定所有人,唯独摸不透这个白镜,死心塌地跟了他半辈子,图什么呢
白镜,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要什么给你好角色你不要,带你认识些人你也不积极,酬金你也不上心,你到底要什么玩意儿你给我今天说明白。
男人当时回答了什么穆枫记不得了,只记得后来自己因为他的无所求好奇了一阵,好着好着就好到了床上,那时候他对白镜还算不错,那人本来就话不多,要的也不多,很容易满足,唯独就是喜欢跟着他,看着他,偶尔发发呆,温顺无害。见了太多圈子里热烈而虚假的面具,白镜这样的起初觉得有趣,久了渐渐也腻了,到后来穆枫甚至开始厌烦,他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感觉,对别人,他穆枫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唯独这个白镜,总让他有种隔空一切的错觉,好像自己拥有的所有奢华都是毫无意义的废纸,那人眼里没有那些东西,那双二十年都浅淡无波的眸子里只有他穆枫一个人,只有他这个人。
这个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很烦躁,自己外形上胖得都要走形了,名声那更是臭不可闻,手段从来残忍冷酷,对待情人更是随便玩玩,玩过就丢,他自己都没法找到一个让人恋恋不舍的理由。
更何况,那人的眼神太澄净,净得好像都穿透了他,穿透过他,看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别的什么东西。
白镜,秦佬说找你谈谈事,你过去一趟吧。
本来这圈子里自己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也是常事,更何况秦佬那种财大气粗神通广大的大粗腿,小明星们哪个不是当大馅饼扑过去,被送了只会感恩戴德。只是没想到,那一夜过去后,那人曾经流动着清泉似的眸子再没亮起来过。
似乎就是从那之后,穆枫再没见那男人笑过,曾经宠他的那几年里,那人是很爱笑的,笑容很淡,却让人如沐清风。那之后白镜也再没有莫名其妙地愣愣盯着他了,反而只是坐在角落里发呆,看着天,看着云,默默不语。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不过时间久了,渐渐也就只把他当助理,除了偶尔兴致来了让他陪几个晚上,其他时候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人了。现在想想,却也只有这个人还留在自己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吵不闹,像个只会听话的机器。
穆枫飘荡在荒无人烟的林荫道上,想到这里脚步忽然就停了。
在黑白两道起伏了二十多年,包养了数不清的情人,不论男女,只要他穆枫看上的人,晚上就得乖乖躺在床上好生伺候他,他一直觉得那不过是各取所需,到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白镜只是其中之一,在遍地俊男美女的娱乐圈里那人的姿色只能算得上中上,可偏偏就这么一个不太起眼的家伙,偶尔竟会让他觉得怪异。
怪在哪里他说不出来,总之是哪里不太一样,他懒得想,也不想去弄明白,这个圈子太脏,都是一样的烂泥,只有爱这个字,在这个圈子里是最可笑的东西。
“啧啧,死得真惨哦,面目全非了呢。”
穆枫一愣,回神看了看四周,免不了再次惊诧。
一眨眼的功夫,竟然换了地方
这又是哪儿
“哎哟,那死胖子是扁是圆,还是骨头散了架,都一个样子的嘛。”
“哈哈,死了也是老色鬼一个啦,他那个软趴趴的肚子啊,垂下来可以榨出来一斤油,哈哈。”
“何止肚子啊,他下面那根也完全是个肉团好吗,每次都觉得自己是在跟一头肥猪人兽,我都佩服自己怎么忍住没吐呢”
“青色的女一号不是给你了嘛,他对你还是挺够意思呀。”
“嗤,要不是为了那个角色,他那样的癞蛤蟆想碰我一根手指头都是做白日梦”
两个女声的交谈声渐行渐远,穆枫眯了下眼睛,勾着嘴角哼笑了一声。
蓝贝儿,自己曾经花费了一番心思捧过的一个女星,现在已经是天后级的身价了,不过那有什么稀罕,还不是从自己的床上爬出来的。
早就想过这些贱货在背后会如何评价自己,死肥猪老色鬼癞蛤蟆穆枫挑挑眉,顺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和预想的差不多,不过他听了也没多大感触,甭管这群小婊子嘴巴上说了些什么,到了晚上还不是要乖乖脱光了躺在自己床上,任自己一身肥油压上去,还腆着笑脸夸赞自己的技术,嗯啊呼哈的叫得一个比一个淫荡。
这些所谓的光芒灿烂的明星,也不过就是自己手底下的一两个玩物,价值还没有后院里的那条藏獒高,顶多玩儿两天丢几个肉骨头,权色交易罢了,当真的才是傻子。
耳边又响起几个人的议论声,都是关于自己的,也基本都没什么好听的话,穆枫听得兴趣缺缺,暗想难道老天爷是想让每个死人在投胎前都听听大家对自己的生平概述,好忏悔一下来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穆枫无聊地打个哈欠,他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纯粹的快意人生,该有的都有了,顶多遗容不太美丽,可这真不能怪他,喝水都长膘的体质是爹妈给的,应酬太多喝出了一身肥膘也不是他乐意的,胖怎么办他哪有那美国时间坚持锻炼减肥,睡个好觉都够奢侈的了。
所以睡觉前想搂个美人儿做做运动,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吧怎么就因为他有点儿钱,胖了点儿,没个固定伴侣,名声就臭成这个样子了
穆枫抠抠耳朵,直到把最后一个人的骂声听完,才悠哉地朝外走了出去。
说起来,自己这个鬼魂还挺不错的,回到年轻时候的标准高富帅身材了,这模样有二十年没见了吧,自己看着都快不认识了,难为天王老爷还记着。
穆枫对着一旁的玻璃臭美了一会儿,再次发现了一个身为鬼魂的乐趣,玻璃映得出自己,也映得出别人,但自己的那个影子却只有自己看得到。穆枫对着玻璃抓抓头发,弄弄衣领,摆了几个帅气的pose,自我陶醉地纪念了一下逝去了二十多年的外形,等彻底美够了才两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开,顺便抬头瞅了瞅现在呆着的地方。
从这装潢来看,这里看起来像是警局,周围人都在谈论自己的死亡,陆陆续续还有人走出来……难道,是警方在调查自己的案子不过这可真够奇怪的,刚才蓝贝儿她们说的面目全非是怎么个意思自己的尸体不是在那个荒郊野岭的土墩下面么难道这一眨眼就被搬到警局来了莫非自己这个游魂不仅能莫名其妙地瞬移,甚至还能跨越时间不成
想到这儿穆枫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挂钟。
没差啊,跟刚才手机里显示的日期时间差不了几分钟,郊外那土包里埋着的绝对是自己,自己最后的意识里的确是被那群王八蛋给活埋了,那现在警局里的那个是啥玩意儿
难道……是有人拿个假尸体来冒充自己那个什么“面目全非”的尸身根本不是自己的
穆枫细想了想昨夜的晚宴,还有那个杀手,越想越觉得这是一场预谋,凶手知道他的行踪,连他什么时候会落单都掌握得清清楚楚,穆枫他这辈子树敌太多,想弄死他的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想不清楚最后下手的到底是谁,可无论是谁都无所谓了,自己死都死了,死无对证,那些人怎么编排就怎么是了,往后人们再提起“穆枫”二字,除了老色鬼之外也不会有人记得他背后付出过什么。
自己臭名昭著,死了反而痛快了一大批人,尸体是真是假,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了吧……
“这不是他”
一个清凉温润的声音带着些急迫从不远处传过来。
“白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穆先生的尸体”
“我……”
穆枫有那么一刻恍惚了一下,可也很快回神,抬脚一步一步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瞳孔里映出一个男人瘦高的背影,和记忆中一样,略显单薄的背影,过分苍白的皮肤,那人正紧抓着警官的手臂,急切地解释着。
“他的手指……他的手指不是这样的,”男人试图想碰一下那盖着白布的尸身,被阻拦后深吸了口气强调,“这个人的脸被毁了,皮肤也被烧焦了,只有右手手背是完好无损的,这是凶手遗漏的地方我发誓这绝对不是他的手”
“白先生,仅凭您的感觉这一点是无法定论的,您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呢”
“我……我拿不出什么证据,可是我可以肯定这……”
“哟呵,我说白镜白大助理,你连穆大哥的手背都认得出来,看来平时很辛苦啊。”
一个讽刺的笑声从背后传来,穆枫沉默着缓缓回头,正看到昨日晚宴的主角韩清优雅地倚靠着一旁的墙壁,笑吟吟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男人轻声笑道,“可惜啊可惜,就算你把他全身上下都认遍了,他还是一点都没把你放在眼里,到死都没有,真是让人伤心呢。”
第2章 情深
穆枫看着韩清嘲讽不屑的表情,心里忽然涌出一丝迷茫,自己生前对这个韩清真可谓是百般地好,和其他包养玩弄的人相比,自己对他可真是太够意思了,可现在是怎么了,自己死了,这人竟这么痛快吗
韩清仍是笑吟吟望着对面,目光穿透了穆枫,定定锁在白镜身上,“白镜,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是何必呢”
白镜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回望着韩清黑得过分的眼睛,半晌垂下头呆呆看着眼前面目模糊的尸体,过了很久才再次转头看向身旁的警察,“麻烦你们再确认一下,这真的不是……”
“好了好了知道了,”对面警察的语气明显带着些不耐烦,“我们会查清楚的,你回去等消息吧。”
白镜沉默一下,然后弯下腰朝那几人鞠了个躬,“拜托你们了,有他的消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有个警官看了看他,忽然问,“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你也是演员吧”
白镜弯着的腰顿了一顿,低低回答,“以前是。”
“哦,这样,”那警官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尸体,忽然意味不明地笑道,“那……你跟这胖子老总什么关系你也是天娱旗下的我就纯是好奇啊,你连他手背都认得出来”
话音落地,韩清的嘲笑声嗤地响起,另几个警察面面相觑,等反应过来后笑得都有些尴尬。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凝滞了,白镜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过了很久才一点点直起身来,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穆枫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需要我这边配合什么尽管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那警察被他太过淡定的表情唬住,回神后对着快要出门的白镜喊了一句,“我没和你开玩笑,你和他法律上是什么关系后面得走一些程序,否则没必要通知你的”
男人瘦高的背影微微一顿,逆光里,那背影仿佛凝冻住了,暗黑色的剪影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那略显疲惫的声音淡淡传来。
“法律上他只是我的雇主,人情上,他……”顿了一顿,低声喃喃,“是我最重要的人。”
男人说罢没再回头,沉默着离开了。
穆枫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头忽然觉得闷闷的。
白镜爱他,这似乎是很显然的事情,可活着的时候从来也不在意,死了又有什么资格去探究这虚无缥缈的东西,爱这个字,在自己的生命里分量实在太轻了,年轻时候也许有过冲动,有过幻想,可现在,却只觉得是个笑话。
笑话么
穆枫垂眸发呆,想到刚才白镜眼里说不清的情绪,心里又闷闷地滞了一下。
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出去,穆枫脑子里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身子已经自发地朝着那个瘦削的背影跟了过去。眼前的人走路微微摇晃,步履不稳,沉默的背影显得更加萧瑟,穆枫忍不住加快脚步和他并排走着,侧头细细看向那人苍白的侧脸。
白镜的长相还是很帅气的,只是并没有太过出众,更何况年纪也大了,在娱乐圈里被埋没遗忘也是正常,只是,如果自己真的想认真捧他,别说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五十岁也能捧出个特色来。可这人偏偏从不求自己什么,只默默跟着,他穆枫身边叽叽喳喳的幺蛾子们太多,指着他自己想起来这么一号人,怎么可能呢。
白镜从来不和他要什么,这么多年来也只求过他那么一次,他记得那是白镜被送给秦佬玩弄了一整夜后,自己第二天得知他竟然割腕自杀,惊得匆匆赶去看望那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那时候白镜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孩子,眼里却满是万念俱灰的空洞。穆枫听护士说他手术中像是陷入了幻觉,不停在问为什么,之后又一遍遍说对不起,痛得像是想哭,却没法流一滴眼泪。穆枫听完心情复杂地推开手术室的门,只看到那一动不动的枯瘦少年微微颤了一颤,黑眸盯着他看了半晌,哑着声音一字字喃喃问他,穆总,您不要我了,是吗
穆枫一向冷冰冰的心脏因为这几个带着碎裂气息的声音刺激得缩了一下,他沉默半天,只回了一句,“想在这个圈子里站住,这点事都受不了,干脆就不要混下去了。”
白镜当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穆枫忽然有些不太敢和他对视,少年的目光太过灰暗,死气沉沉,看得他透不过气来。白镜却是看了他很久,然后终于像是放弃了,慢慢闭上眼,每个字都透着无力和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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