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鹤舞一手捂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喘息道:「好像做梦一样……大祭司会
那么美,简直像一位活生生的神。」
子微先元躺在榕树的枝桠间,两手枕在脑后,说道:「你注意到了吗?整个
交谈中,大祭司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看到护链中的凶手,还是与
我们结盟,始终都显得非常平静。很少有人能把情绪控制得这么好。」
鹤舞道:「但她不是平常人,一生下来就被当作是神。真不明白,她的光华
为何会那么亮。那么白的肌肤,还透出月光一样的光泽。而且她还那么高大,在
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麻雀。」
子微先元小声道:「还是发育不良的那种……哎哟……」
鹤舞狠狠把他踢到树下,扭头走进树屋。
五百名战士和弓手在半个时辰内集结完毕,连同三十名月女,由碧琴、碧韵
三名祭司带领,连夜赶赴夷南。
子微先元与鹤舞住在月神祭坛旁边的树屋内,四周鲭鱼油燃起的灯火仿佛闪
烁的星光,散落在碧月池的榕树森林中,与夜幕上的繁星交相辉映。碧月池的夜
空宛如厚厚的天鹅绒,在湖水映照下,浸润着一层蓝汪汪的光泽。静谧的空气中
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天地间一片安祥。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拂晓前一刻钟,子微先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似乎是战鼓的轰鸣。子微先元凝神听时,那声音又消失
了。碧月池的夜晚静悄悄寂无声息。
子微先元松了口气,重新躺下,准备再次入睡。头刚挨到枕头,他忽然跃起,
冲到门外的露台上。
远方的明月仿佛蒙上一层薄雾,环绕着湿蒙蒙的光晕。一个细小的黑点出现
在月亮下方,接着越来越多。
「枭武士!」
子微先元狂喝一声,拉起鹤舞,飞身向池中的巨榕掠去。
那些武士来得极快,子微先元刚掠过池中,身后「嗤」的一声锐响,利箭从
他肩头擦过。
一个少女现身在榕树高处,娇声道:「是谁?」正是夜颖。
子微先元从水面上一跃而过,腾身掠上树枝,高声叫道:「是枭军!快告诉
大祭司!」
最快的一名枭武士已经飞到池水上方,他目光森冷地举起石矛,朝子微先元
背心掷来。
子微先元旋身握住剑柄,「绷」的一声弓弦轻响,一枝绿色的小箭闪过夜空,
穿透了那名枭武士的喉咙。
子微先元击飞石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立在榕树中段的露台上,一手
挽弓,瞄向空中飞翔的枭军。
夜颖道:「是碧津祭司。」
碧月池除了大祭司月映雪,还有四位祭司,碧琴、碧韵、碧津、碧琳。碧琳
当带夜异等人南入枭峒,被枭军擒获,不知生死;碧琴、碧韵带领族中精锐赶赴
夷南,剩下的这位就是碧津了。
碧津用的弓箭都小巧精致,看上去就像玩具一样,但她每次张弓,都有一名
武士中箭跌落。无论是技巧还是威力,都令人叹为观止。
黑色的枭翼遮蔽了月光,枭背上的武士居高临下,潮水般席卷了整个碧月森
林。从睡梦中惊醒的碧月族人刚从树屋奔出,就被空中袭来的利箭和石矛射杀。
有的枭武士勇悍之极,甚至驾枭飞入树屋,在里面盘旋劈刺,然后带着满身鲜血
冲上夜空。
子微先元紧盯着从天空逼来的枭军,他无法相信枭军会在这里出现。按照他
的估计,峭魃君虞和他麾下的枭武士应该在数百里外的夷南边境。此刻碧月族的
精锐刚刚离开,枭武士就倾巢而至,时间楔合得根本不像巧合。难道枭军兵锋所
指并非他宣称的夷南,而是碧月池?甚至于他们一直守在碧月池外,目睹了碧月
族战士离开,才趁虚而入?
数十头巨大的夜枭飞过碧池,武士们用木盾掩住身体,朝月神祭坛逼来。碧
津所在的露台成为众矢之的,利箭和石矛雨点般倾落下来。
碧津一连射杀两头夜枭,自己也险些被石矛刺中。夜颖和月神殿内的少女纷
纷拿起弓矢,在树间与枭军对射。
子微先元提剑而起,独自守在枝头,任何枭武士飞到身周三丈以内,他都是
一剑劈出,将来敌斩落。
鹤舞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小师叔一向喜欢偷懒耍滑,平常能坐着绝不站着,
能躺着绝不坐着。论起练功的辛苦,别说跟鹳辛和祭彤比,甚至连自己都不如。
没想到了认真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这种隔空劈刺毫无花巧,全靠催发剑气伤人,
最耗费真元。鹤舞猜度,如果换作自己,顶多能把剑气催发到丈许远近,劈出十
余招就会力竭。而子微先元连出十余招仍是神完气足,气脉悠长,显然实力高出
自己不止一筹。
想到这里,鹤舞不禁气恼起来。凭什么一起入门他会比自己高明,还高出这
么多!
子微先元这会儿顾不得理会鹤舞的小女孩脾气。虽然不断有武士从枭背跌落,
坠入池中,但蜂涌而至的夜枭却越来越多。包括碧津祭司在内,这些女子都没有
与会飞的敌人交过手,不多时,守卫月神殿的女子便人人带伤,连碧津也不能幸
免。
新来的数十名枭武士编成队伍,一排举盾,一排持矛,最后一排挽起铁弓,
扇形朝池心的古榕神殿飞来。他们避开守在枝头的子微先元,朝露台上的碧津等
人攻去。
碧津射出的箭矢都被枭武士用木盾挡住。伴随着袭来的箭雨,一名身材壮硕
的枭武士从枭背翻身跃下,仿佛一块巨石落在露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双手各
持一支石矛,狂喝着盘旋舞动,宛如一股黑色的龙卷风。
碧津和身边的少女们还拿着弓矢,眼看着那名枭武士在台上纵横冲突,却无
法阻挡。一名碧月族少女躲避稍慢,就被锋利的石矛拦腰切开,鲜血奔涌。
子微先元守在枝头,无法回援,鹤舞连发三枚鹤针,都被那武士磕飞,眼看
着神殿露台就要失守,忽然一道白光划过,正射在那名枭武士背上。
「蓬」的一声闷响,那名枭武士背脊仿佛被重物砸断,单膝跪在木台上,口
鼻溢出鲜血,他背上犀甲尽碎,再也无力站起来。那物体在他身上一弹,掉在台
上,却是一朵雪白的豹尾兰。
盘绕着古藤的榕树高处,风姿如画的月祭司正立在窗前,她纤长的手指莹白
如玉,左手挽着一张银色的长弓,右手缓缓折下一支豹尾兰,扣在弦上。
雕着奇异花纹的银弓弯成满月,接着弓身微微一颤,弹回原状。那朵豹尾兰
仿佛在虚空中飞行,雪白的花瓣带着朦胧的光泽,旋转着缓缓绽开。
刹那间,豹尾兰就掠过二十丈的距离,飞到枭武士上空。轻柔的花瓣凋零下
来,犹如飘渺的花雨片片飞出。那些凶悍的武士们没有理会花雨的存在,各自乘
枭猛进,只在花瓣近身时举盾挡格。
那些花瓣轻如细雨,落在包着皮革的木盾上,持盾的武士却如受雷殛,连人
带枭跌入碧池。花雨落处,排列整齐的枭骑顿时散乱,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奇
怪的是,那些武士从高空跌入池中,碧绿的池水却没有溅起丝毫水花,依然幽深
如故。
月祭司这一箭震骇全场,大惊之下,余下的武士纷纷勒住坐枭,向后退去。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这个浸满鲜血与杀戮的拂晓出现了片刻宁静。突如
其来的枭武士在短短一刻钟内已经控制了整个局势。除了距离最近的几名月女冲
出罗网,负伤登上月神殿,其它碧月族人不是被枭军射杀,就是被困在树屋内。
「这么多枭武士,峭魃君虞那个魔王也来了吗?」鹤舞发丝有些散乱,她干
脆把长发挽起,露出白玉般的柔颈。
子微先元手背被箭矢划破,他撕开衣服缠在手上,然后朝神殿走去。
「你去哪儿?」
子微先元道:「去向大祭司赔罪。」
碧月族中的精锐大多已奔赴夷南,守卫神殿的多是些未成年的少女,刚才仓
促应战,不少人都负了伤,好在她们有古榕可以藏身,损失并不如想象中严重。
子微先元进入内殿,躬身深施一礼,「小子不知枭军来此,请大祭司恕罪。」
碧津气恨地瞪了他一眼,若非他说峭魃君虞志在夷南,碧月族也不会被敌人
趁虚而入。
月祭司道:「是我下的决断,与公子无关。」她转过头,「碧津,你的主意
呢。」
碧津道:「现在我族如果启动古榕的法阵,还可以支持一段时日。眼下我立
刻让人去寻碧琴、碧韵,命她们回援。」
「不可!」子微先元急道。
「为何不可!」碧津厉声道:「这次来的枭武士足有千数,分明是枭军主力,
碧琴此行注定是徒然无功,难道由她们在夷南空等,却让我们困守此地?」
子微先元道:「枭军已将圣池团团围住,突围并不容易。况且碧琴、碧韵两
位祭司出发近三个时辰,即使去追……」
「两个时辰足矣!」碧津打断他,「碧琴得信时走出五个时辰,立刻返程,
至多四个时辰可回到圣池,也就是六个时辰之后,刚入夜时分。到时内外夹攻,
枭军之围必解。」
「碧津祭司所计不差。」子微先元道:「但碧祭司是否算过,这等于让碧琴、
碧韵两位祭司不眠不休全速奔走九个时辰。兵法云:千里奔袭,必厥上将军。何
况敌人是能飞的枭军。」
殿内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你们知道我现在最怕什
么?」
碧津和子微先元都把目光投向窗前的大祭司。
月祭司正立在窗口,注视着池外飞翔的枭武士,她精美的五官犹如象牙雕成,
在微亮的晨曦下清晰动人,那双带着碧意的星眸隐隐闪动光彩。
「我怕枭军焚毁树屋,攻杀我族人。更怕他们以此为诱饵,引诱碧琴、碧韵
回援。碧津,这少年说得不错。枭军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如果我所料不差,此时
就有一支枭军在五十里外等待碧琴她们。」
月祭司长眉一挑,朗声道:「碧津,你立刻遣人突围,但要告诫碧琴,无论
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回援!」
碧津失声道:「大祭司!」
「此时不能回援,又不是永不回援。」月祭司淡然道:「枭军劳师远征,未
必就能久战。让碧琴携带我的信物,面见夷南女王。请她遣出两军,一支援助我
族,另一支径入枭峒。」
月祭司轻拂着窗前浓绿的枝条,「峭魃君虞如不闻讯立返,进退失拒之下,
这里就是他葬身之地。」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曲划分明,先元受教了。」
碧津犹豫道:「这样等于以我族独自抵御枭军,时日一长,只怕损伤过甚。」
月祭司望着窗外,良久道:「也只好如此了。」
碧月池的湖岸成为一条无形的界线,那些飞扬跋扈的枭武士们不敢再越圣池
一步。但湖岸以外,数以千计的黑色夜枭降落在翠绿的榕树上,树间开满蝴蝶兰
的藤桥被砍断开来,枝叶间洒满斑斑血迹。枭武士们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他
们用长刀砍下死者的首级,把重伤的碧月族女子挑在矛尖,残忍地欣赏着她们垂
死的呻吟。让困守神殿的诸女看得目眦欲裂。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久闻碧月池大祭司术法通神,今日一见,果不
虚传。」
月祭司静静立在窗前,面上不动声色。
此刻天色已亮,那老者声音在碧池上空回荡,却不见踪影。那老者朗声道:
「区区碧月一族,不足我王挥鞭一击。若大祭司此刻请降,入我王帐下,充为媵
妾,犹可保全族裔,否则……」
月祭司美眸生寒,纤指抚在弓上。
那老者的话语愈发尖刻挖苦,「月映雪!碧月族数千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若你解衣跣足,赤体出降,将月神殿改为行宫,尽置族中美女于内供我享用,还
可保住此树。否则攻下碧月池,老夫就把这棵老树一把火烧个干净。」
碧津和族中女子都面露激愤,大祭司在她们心目中有如神明,受人如此污辱,
人人都愤懑不已。
鹤舞皱眉小声道:「好无耻……若是我,宁愿死也不会降。」
子微先元道:「那老家伙当然知道,无论碧月族人还是大祭司都不会投降。
这样的劝降其实是挑衅,不过是想激怒大祭司。」
鹤舞讶道:「为什么要激怒她?」
「因为生气会不冷静,不冷静就容易犯错误。」
鹤舞最不耐烦听这些,「不要说了,好烦……咦?」
月祭司手中的银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拉动,忽然张开。她扬手从窗口折
下一支豹尾兰,搭在绷紧的弓弦上,接着银弓一振,那朵豹尾兰箭矢般飞向二十
丈的高空,有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虚空中蓦然伸出一只姣好的纤手,那只手拇、中二指相对,尾指翘起,食指
微曲,以一种奇异的手法,将豹尾兰挟在指间。
她手法虽快,却无法抵御兰花上沛莫难当的灵力,那朵豹尾兰在她指间一滞,
接着爆起一团耀目的光焰。
黑暗中现出一名枭御姬苍白的面孔,她神情惨淡,显然为挡住这朵豹尾兰受
了重伤。她捂住喉头,口角溢出鲜血,染红了她赤裸的双乳。
清晨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一角,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缓浮现出一对巨大的羽
翼。那是一头体形庞大的巨枭,它黑色的羽翼长达数丈,在初升的阳光下散发着
邪异的气息,弯钩般的巨喙和利爪包着金灿灿的黄金,墨蓝色的眼球仿佛深潭,
显示出它在枭群中桀骜不群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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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背上坐着一名高大的武士,他身材伟岸,宽阔的肩膀佩着布满尖钩的肩甲,
一顶黑色的头盔遮住了他大半面孔,只露出一双奇异的红色眼睛。他傲然看着远
方的大祭司,就像一名雄居天下的霸者,流露出逼人的霸气。
他手一挥,那名赤体坐在他身前的枭御姬仿佛一朵落花,轻飘飘殒落下来,
坠入碧绿的池水。
「我,峭魃君虞,南荒和天下的主人。枭帜所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声音沉浑雄壮,字句间充满爆炸的力道,仿佛一串惊雷滚过天际。
月祭司正要开口,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那个骑鸟的!敢与少爷打上一场吗?」
子微先元白衣撕下一角,看上去有碍观瞻,索性扯下来掖在腰间,露出白练
似的上身,飞身跃上枝头,一手指着空中的枭王。他身长肩阔,肌肉精壮而紧凑,
虽然不像平常武士那样肌肉虬结夸张,却充满了旺盛的精力。
鹤舞脸一红,朝他啐了一口,扭过头去。
10
子微先元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峭魃君虞。眼看去,他就觉得眼前的男子
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似乎在其它地方曾经见过。略一思忖,子微先元想起那条秘
法护链中的影像,魁梧的身体,血红的眼睛……夜异遇到的并非枭武士,而是峭
魃君虞本人。
峭魃君虞目光一闪,座下的夜枭张开金黄的巨喙,发出「嘎」的一声尖叫,
鼓动着翅膀跃跃欲试。
国师声音响起,他低咳一声,说道:「无名之辈,何劳我王动手。」
岸旁不知何时多了一群女子,她们头戴羽冠,手脚缠着皮腕,比那晚所见时,
身上只多了一层薄纱蔽体,雪肤花貌,正是峭魃君虞身边的枭御姬。
说话的是其中一名女子,她长身而起,轻启朱唇,「碧月族女子为贵,却让
一个外人来守护月神殿,可供一笑。」她身材婉妙,姿容甚美,口中吐出的却是
国师苍老的声音,听在耳中令人心浮气燥,说不出的诡异妖邪。碧月池诸女都流
露出意外和诧异的表情。
若不是在枭峒见过申服君与巫耽一战,子微先元也不免为之分神,但此刻他
胸有成竹,拔出古元剑,屈指在剑上一弹,清越的剑吟响起,犹如一泓清水,洗
去了枭御姬怪异的声音。
子微先元不等她再开口,便从枝头一跃而起,贴着身下碧绿的池水横掠而过。
那名枭御姬从身后接过两柄短刀,然后飞身跃起,轻易就抢到子微先元上方。她
纤腰一折,身体有些僵硬地挥刀朝下掠去。子微先元长剑一划,碧绿的池水溅起
一道弧状的水幕,将枭御姬与身后的池岸隔开。
此时正是缕晨曦透过地平线的刹那,剑锋激起的水幕犹如一道水镜折射
出七彩的光线。子微先元蛟龙般昂起身,趁着池岸被水幕隔开的机会,一把扭住
那名枭御姬的脖颈。
枭御姬木然望着他,仿佛失去神智的瞳孔没有丝毫惧意。子微先元心一横,
小声道:「我想,你死了会比活着更好。」说着挺剑从她肋下刺入。
一串温凉的鲜血从剑锷下涌出,子微先元松开枭御姬,白鹤般冲天而起,直
刺空中的峭魃君虞。
无论是峭魃君虞,还是神殿内的大祭司,都不会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如此轻易
地斩杀一名枭御姬。只有子微先元知道,这些枭御姬只不过是被改造过的普通女
子,她们就像一排精美的玩偶,当主人需要时,可以随意操控她们的肉体和神智。
当日在枭峒,来自翼道的巫耽窥出其中奥妙,利用铜镜隔断枭御姬与她背后
操控者的联系。子微先元不过是有样学样,借助池水形成水镜,一击得手。
坐在枭背上的峭魃君虞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狞笑,他反手从枭背上摘
下一根长矛,长臂一挥,黑曜石制成的矛尖撕开空气,发出雷鸣般的闷响。
峭魃君虞高声道:「此矛名曰破雷,曾一矛穿透卢依大长老六子二女,矛下
伏尸千计。此时矛锋尚有余血,阁下不妨不一尝。」
子微先元右手持剑,左手两指平按腕间,长剑一挑,正落在矛势最强处,毫
无花假的与峭魃君虞硬拼一记。
「叮」的一声,黑色的矛锋溅起一串石火,锋锐之极的矛锋被磕出一个米粒
大的缺口,细小的黑曜石飞溅出来,在子微先元身上划出一条细长的血痕。另一
块迸裂的碎片则溅在峭魃君虞身上,被坚硬的犀甲挡住。
子微先元翻身退开丈许,然后双臂一扬,悬在半空,长笑道:「让枭王说着
了,果然是支破矛。」
峭魃君虞脸色阴沉地盯着他,忽然座下夜枭一个鼓翅,悄无声息地逼到子微
先元身前,举矛朝他胸前刺去。
峭魃君虞座枭的迅捷超乎子微先元的想象,他的古元剑长不过四尺,峭魃君
虞的石矛却长达丈二,无疑处于劣势,这一趟峭魃君虞含怒出手,矛上雷声大作。
子微先元不敢大意,他倒提长剑,将剑脊贴在臂下,然后曲起肘臂,利用手臂的
力量挡住峭魃君虞盛怒的一击。
一声金石交鸣的震击响彻全场,枭背上峭魃君虞雄壮的身体仿佛一座山峰,
硬生生将子微先元撞开。子微先元连翻几个跟斗,最后抬手在虚空中一按,勉强
稳住身形。这边峭魃君虞已经催动夜枭,悄无声息地掠到子微先元身后,抡起长
矛划向子微先元的脖颈。
子微先元吃亏在全靠术法在空中停留,难以使力。被峭魃君虞一连抢得两个
先手,已经落到下风。峭魃君虞臂力超群,每一击都有开山裂石之威,子微先元
一连挡了他如影随形的三矛,刚稳住局面,身体忽然一沉,仿佛一口气耗尽,再
无法在空中停留,顽石般朝身下的池水落去。峭魃君虞驾枭追到子微先元上方,
俯下身,长矛犹如一条黑龙,兜头朝他刺去。
子微先元眼中忽然精光大盛,抬头朗笑道:「枭王中计了!」
子微先元凌空换气,身体蓦然升起,扬手扯住巨枭的羽翼,长剑带着一声锐
响从夜枭翅根刺入,一剑穿透枭翅,接着刺进峭魃君虞腿上的犀甲。
夜枭发出一声尖厉的鸣叫,受伤的翅膀剧颤着低垂下来,身体歪向一边,失
去平衡。峭魃君虞血红的双眼几乎喷出怒火,他狂吼一声,右手张开,一柄红色
的长刀蓦然从空中浮现,落在他掌中。
天地间斗然一暗,空气刹那间变成红色。那把长刀一出现,就仿佛自己飞舞
起来,循着一条奇异的曲线朝子微先元劈去。
「呛啷」一声,长刀劈开子微先元的古元剑,重重斫在子微先元肩头。
两人几乎同时溅出鲜血,子微先元视线被挡,再无法想到峭魃君虞的鬼月之
刀会是一件魂器,不需拔刀就可立即施出,幸好鬼月之刀出现时独有的血红色泽
使他警觉,饶是如此,他仍肩头中刀,带着飞溅的鲜血坠向碧月池。
峭魃君虞本来准拟能斫下子微先元一条手臂,谁知刀锋入体,子微先元体内
传来一股强韧的反弹之力,刀锋只入体寸许就被阻住。他大腿中剑,座枭羽翼断
折,只能勉强勒住夜枭朝岸边落去,一时无法进击。
池水两侧同时掠起一个白色的身影。一名枭御姬飞身抢向子微先元,在她对
面,穿着雪白丝袍的鹤舞宛如飞鸟从枝头掠起,半空中甩出一枚鹤针。
银色的鹤针在空中一闪,正射在枭御姬高耸的香乳下方。鹤舞这一针取的是
枭御姬心脉所在,但下手时却心下一软,鹤针只没入寸许,并未刺穿枭御姬的心
脏。
那枭御姬被鹤针一刺,鲜血立即从中空的针管标出,她却浑若无事地横飞过
来,双手捧住子微先元脸颊,然后俯下螓首,含笑朝他颈中咬去。
鹤舞娇咤一声,扯住子微先元的衣带,间不容发之际将他从枭御姬齿间扯离,
然后一掌印在枭御姬胸口。枭御姬胸口鲜血飞溅,被她一掌逼开。鹤舞揽住子微
先元的腰身,借势回飞。
「接住!」夜颖抖手掷过来一条青藤,将两人拉回树上。
那名枭御姬神情木然,口中却发出苍老的笑声,用恶毒的声音说道:「男人
的血落入月神殿,将给碧月池带来灭族之祸……」
说着那名枭御姬连声娇咳,唇角溢出鲜血。鹤舞的银针原本并不致命,但背
后的操控者丝毫不在乎她的死活,连番动作下,中空的鹤针刺入心肺,此时已经
性命不保。
天地间那抹异样的血红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月祭司凤目生寒,忽然断喝道:
「巫羽!你用活人修炼魂术,作得孽还不够么!」
池外顿时一片静寂。过了片刻,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池水上方缓缓响起,「月
映雪,你还记得我么?」
古榕枝头现出一个姣好的身影,那女子穿着黑色的羽衣,宽大的衣袖上嵌着
三只白色的禽眼,衣料非丝非麻,仿佛用鸟羽织成般,带着乌黑的光泽。她身躯
纤小,体态轻盈,娇小的身体上,一对丰满的乳房显得分外高耸。她带着一顶兜
帽,帽下却是一张骇人的面具,那张面具五官扭曲,犹如青黑的树皮,再往下是
她精巧无瑕的红唇和下巴。她抿着嘴,露出的半张脸颊血色全无,玫瑰色的双唇
隐隐透出一抹暗色,仿佛许多年没有接触过阳光。
鹤舞和碧月池诸女都看得目瞪口呆。听枭御姬口中吐出的声音,每个人都以
为操纵者是个阴险丑陋的老人,谁知现身的竟是这样一个美貌女子。旁边的子微
先元肩头伤口鲜血直流,幸好未伤及筋骨。那女子一现身,他立即双眼发亮,强
撑关抬头去看,不留神牵动伤处,鲜血再次迸涌。
「别动!」鹤舞气恼地小声道:「逞什么英雄,以为自己真的不会死吗?受
了这么重的伤,我看你怎么办!」
子微先元丝毫没有留意自己的伤势,他瞪大眼睛,惊叫道:「是巫羽啊!与
大祭司齐名的美女,你瞧……」
鹤舞怕被碧月池诸女听到,连忙抬指戳在他颈侧,截断了他的话语,咬着牙
小声道:「闭嘴!你这个白痴!」
子微先元唇舌僵硬,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的巫羽。她羽衣长带,衣袂飞扬,
轻飘飘立在枝头,似乎随时都会凌空飞去。虽然脸上遮着面具,但精致的唇瓣和
下巴却显露出与大祭司迥异的病态,仿佛空谷中独自盛开的幽兰,骄傲而又寂寞。
月祭司秀美的弯眉缓缓皱起,寒声道:「十余年来,你屡屡纠缠于我。如今
又投靠枭王,助之为虐。我碧月池到底与你有何仇怨?」
巫羽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月映雪!天地间怎会有你这等无耻之辈!撒谎
都能如此理直气壮!」
月祭司寒声道:「巫羽!这些年你污蔑得我还不够么!当年我好言相劝,你
却不思悔改,竟用活人修炼魂术!敢问十羽殿上诸神可会这样纵容你么!」
巫羽唇角露出一个仇恨而又残忍的笑意,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月映雪。我
修炼魂术,就是因为想知道一个人内心的天地会有多深。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
什么能面不改色地满口谎言!」
她说着抬起手臂,衣袖犹如羽翼张开,袖上的禽眼随着羽衣光泽的流动,宛
如活物,与此同时,深黑色的羽衣上浮现出一层细亮的符文,不停旋转流动。一
瞬间,巫羽的羽衣仿佛放出七彩的光华,将每个人的心神都吸引过去。
立在子微先元旁边的夜颖眼中透出迷醉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
正在此时,月祭司纤指扬起,下一个瞬间,一支白色的羽箭便从银弓射出。
巫羽娇笑一声,身形倏忽隐没,接着古榕上传来一声痛叫,碧月池一名女子
神智恍惚下,竟然举刀刺穿了自己腰腹。
「嗡」的一声震响,数千支利箭如同飞蝗,从四面八方同时朝碧池正中的古
榕射来。身披重甲的枭武士各自张开铁弓,箭矢雨点般飞落。
枭军的箭枝纯以坚铁打制而成,箭矢沉重而又锐利。经过强化的铁弓可将箭
枝射出三百步以上,余势足以穿透木墙。大祭司的月神弓虽然犀利,终究无法与
数千张铁弓相抗,只好命碧月池诸女退回神殿,一面守住入口,一面救治受伤的
族人。
碧月池诸女本来气恼子微先元报错讯息,以及本族陷入险境,但子微先元不
顾生死挑战峭魃君虞,更成功击伤枭王,令诸女印象大为改观。他作为客人,又
受了伤,被安置在一间树屋内,由鹤舞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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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树屋在古榕中段,距池水有十余丈。透过不规则的树窗,能看到外面浓
绿的枝叶,碧绿的池水,还有那些阴沉凶鸷的枭武士。
鹤舞看了子微先元一眼,「喂,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刺了峭魃君虞
一剑,更能讨这里的小姑娘欢心了?」
子微先元拧着眉头,闷闷不乐地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好像我们被人利用了。」
鹤舞讶道:「你在说什么?被谁利用了?」
子微先元道:「峭魃君虞本来是要征伐夷南,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倾巢出动,
围攻碧月族?」
鹤舞道:「也许他们在这里布有探子,发现碧月族武士离开,才转移目标。」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枭峒时,枭军主力也在枭峒。我们一路不停赶到碧月
池,枭军只隔了几个时辰便随即出现。」子微先元抬起眼,「这样的速度只有一
个解释,枭军是与我们同时离开枭峒,又同时到达碧月池。」子微先元顿了一下,
低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鹤舞打了个寒噤,「你是说他们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们知道我们云池宗与夷南结盟,正四处联络援军。而碧月池因为鬼
月之刀,肯定会加入我们一边。」
鹤舞思索片刻,「不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碧月池?事实上我们已经
跟夜异分手,准备回澜山。难道他们是想跟我们去澜山?」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这就是关键所在。你还记得我们离开时遇的那场雨吗?
那场雨太奇怪了,不仅使我们跟鹳辛、祭彤分开,而且雨停时,已经和我们分手
的夜异,却出现在我们宿处附近。」
鹤舞倒抽一口凉气。
子微先元道:「这倒像是用夜异的死逼我们放弃回山,改为到碧月池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假如唯一的理由是因为我们与夷南结盟,他们又为
什么会知道?」
子微先元脑中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影子。在峭魃君虞宫帐中遇到的那个奇怪
的年轻人。
他深黑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微笑道:「吾复姓子微,名先元。子微先元就
是我……」
箭矢雨点般穿透枝叶,射入古榕沧桑的树身。浓绿的树叶在箭雨下逐渐凋零,
树身留下斑斑箭痕,碧月族人精心构织的藤桥断裂开来,窗口生长的奇花异草被
箭雨撕碎。
所有的碧月池女子都退回神殿。经过一段短暂的沉寂,枭军的铁弓再次张开。
这次他们的箭枝缠上了浸过火油的布帛,用火点燃。
枭军将用火攻的讯息,在时间报知月祭司。明知道枭军是在逼迫自己启
动法阵,月映雪也只能暗叹一声,长身而起。她走到殿内那座白石砌成的池边,
跪坐下来,将一块绿色的水晶投入清池,然后从指尖刺出一滴鲜血。
透明的池水流淌起来,折射出水晶碧绿的光线,那滴殷红的血滴随着池水的
流动越来越细,却聚而不散,犹如一缕红丝渗入碧水晶中。
整座月神殿颤抖了一下,沉睡的古树仿佛从睡梦中醒来,深入池底的树根缓
缓舒展,池水荡起涟漪。
火雨般激射而来的箭矢离枝叶还有尺许,就仿佛触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四散
跌落。
法阵启动之前,碧月族挑选出的四名女子,便从湖底悄然离开。她们带有碧
月池大祭司的信物和一条简短的口讯,命碧琴、碧韵赴夷南结盟,七日后的黎明,
与枭军决战于碧月池。
守卫月神祭坛的法阵,支撑极限是十日。如果在此之前不能逼退枭军,月神
殿的陷落将无法避免。
11
月祭司凝视着子微先元肩上的伤口,良久道:「公子可感觉到伤处的异状么?」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手臂,苦笑道:「只怕有几日使不了力了。」
月祭司玉容沉静,说道:「为鬼月之刀所伤,不但伤势难以愈合,而且精魂
会随血液从伤处流出。若不施治,七日之内即使不死,也会神智尽失,成为废人。」
鹤舞顿时色变,「什么?」
子微先元也吓了一跳,他从峭魃君虞刀下侥幸逃生,只伤及皮肉,正暗忖鬼
月之刀不过如此,谁知此刀邪异处不在锋锐。他心下一沉,旋即笑道:「鬼月之
刀既然原属碧月池,大祭司想必有解救之法。」
月祭司展目朝他看来,「公子好生聪明。暂且休息几个时辰,今晚子时,公
子请到此地。」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多谢大祭司。」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呼。自从枭军出现,碧月族中的杀戳就没有停止过,但
这声惨呼却异乎寻常,并不是重伤濒死,却充满绝望。
骑着巨枭的武士们将沸油倾倒在树上,再投下火种。火光冲天而起,一瞬间
整棵巨树就被烈焰笼罩。碧月族人困守树内,所有出路都被枭军封死,只能眼睁
睁看着烈焰与浓烟滚滚而至。
鹤舞花容失色,周围碧月池诸女泪流满面,竭力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子微先元左手握紧剑柄,转眼朝大祭司看去。月祭司优美的侧影犹如玉雕,
沉静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子微先元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她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
躯壳。
「是不是觉得我太冷漠了?」
子微先元道:「枭军焚烧古树,无非是要逼我们离开月神殿。再者是利用浓
烟,诱使碧琴祭司回援……」
月祭司截断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子微先元咳了一声,说道:「天地不仁,非是天地没有仁心,而是既无仁心
也无恶意。大祭司是神明化身,岂为人世俗情所累?」
月祭司低叹道:「公子如此聪明,何妨直言呢?」
作为碧月池的圣女,就意味着成为部族崇奉的神性偶像。痛苦、哀伤、徘徊、
迷茫……这些象征软弱的负面情绪,都不允许在她身上出现。因为那是对神明的
亵渎。子微先元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也许她从来都不知道大哭和大笑的滋味。
「大祭司指点的是。」
月祭司提高声音:「碧津!」
碧津进入殿内。
月祭司道:「你立即带人去救援族人。」她顿了一下,「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漫长的白昼终于临近尾声。原来水如珠玉,草木
葱茏的碧月池已变得满目创夷。清莹的湖水漂浮着烧焦的灰烬,几株高耸入云的
巨榕被烈火焚烧,只余下黑色的枯干,浓烟滚滚升上晴空。
自从法阵启动后,枭军除了偶尔用火箭试探,就再没有正面攻击月神殿。碧
月池诸女在碧津带领下数度从湖底潜出,在枭军合围前将树上的族人接引至神殿。
到得傍晚,神殿内已聚集有六百余人,而这不足碧月族人的一成。
夜色逐渐笼罩大地,往日此时,碧月池那些美丽的少女会点亮一盏盏精巧的
鲭鱼油灯,摇曳的灯火与星光水色交相辉映,温暖的风中会带来花草的芬芳。但
现在,碧月池只有燃烧的火光和呛人的烟气。
百余名枭军降落在一株燃烧的古榕上,他们用利斧削去着火的枝干,砍掉树
冠,形成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巨大木台。接着峭魃君虞的宫帐被移到台上,与池
中的月神殿隔水相望。
宫帐前烧起大堆的篝火,然后树起数根丈许高的青铜长杆。峭魃君虞伤后就
再未露过面,巫羽也不见踪影,除了帐前跪侍的枭御姬,宫帐内黑沉沉不闻声息。
「奇怪,他们在等什么?」子微先元道。
「反正不是好事。」鹤舞拿起案上的瓜果,叹息说:「碧月池对客人真的很
好,份量只比昨日少了一半。月神殿没有一粒粮食,聚了这么多人,到明日就一
点吃的都没有了。」
子微先元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宫帐,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几名女子被送上木台,停留在月神殿的碧月族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那些女
子身上沾满血污,显然经过一番恶斗才被擒获。枭武士们抡起长刀,就在木台上
残忍地将诸女分尸。枭御姬们拿长叉将砍下的肉体在篝火上烧炙,然后盛入银盘,
轮流传入帐内。
鹤舞脸色慢慢变白,忽然抛下水果,捂着喉头干呕起来。
子微先元起身道:「我去见大祭司。」
碧津也在殿内,她神情戚痛,脸上仍带着泪光,显然刚哭过一场。
月祭司仍是波澜不惊的神情,「传讯的四人都已失手,如果碧琴看到火光立
即返回,此时已经到了碧月池外。」
碧津抹去泪水,「我再遣人突围。」
「敌人有备而来,再遣人也赢不过能飞的枭军。」
子微先元道:「在下愿意一试。」
整个碧月池,没有人会比他更有可能冲出枭军的包围,只是他肩上还负着伤,
一旦被枭武士缠住,很难全身而退。
月祭司沉吟片刻,说道:「能得公子援手,是月族之幸。请公子随我来吧。」
碧津道:「大祭司!」
「不到祭坛,怎解得了公子肩上的妖伤?」月祭司道:「眼下碧月族安危系
于先元公子一身,不需多说了。」
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后,月祭司当先而入。
门内是一条笔直的甬道,两侧的树壁散发出琥珀般的光泽,上面刻满繁复的
花纹。那是一种奇异的符咒,踏入甬道的一刻,子微先元就能感觉到一股无形力
量正压制着自己,使他的灵觉大幅减退。
暗门在身后合上,外面的世界仿佛被隔绝开来,行走在树身深处的他们似乎
与古树化为一体。当踏上最高一层台阶,子微先元惊奇地发现,头顶竟然是满天
星光。这里就像悬浮在另外一个空间,声音、光线,甚至连时间都被隔绝,有的
只是无尽的天宇。
整座祭坛以白色的岩石砌成,周围立着十二根白色的圆柱,圆形的祭坛顶部
是一只不住变幻的水池,碧绿的池水仿佛翠玉融化成的汁液,闪烁着点点星光。
在他们头顶是浩瀚星空,脚下是洁白无瑕的方石,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人不敢
践踏。
子微先元忽然觉得一丝异状,垂头看时,肩上的血污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这祭坛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种种邪恶、污浊、不洁一一祛除。与此同时,
大祭司如玉的肌肤愈发光洁耀目,连身上的白袍也无法遮掩她逼人的神彩。
子微先元本以为月祭司会说,你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个踏入月神祭坛的外人,
可月祭司什么都没有说。她走上祭坛,并膝跪坐在碧池侧方,双眸星光璨然,她
优雅地伸出手,示意子微先元坐在自己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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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微先元撩衣跪坐下来,一边抬头环顾着四周,一边叹道:「我原以为月神
祭坛会在榕树顶部或者树内,没想到会是用大法力构建出来的。这里该是在空中
吧。」
月祭司从容道:「公子错了。祭坛仍在树内。」
子微先元讶道:「可此处的星光与祭坛外所见全无二致,连星辰流变都丝毫
不乱,即使此时立在外面,也不外如是。」
「祭坛供奉的乃是月神,岂会不见星月?」月祭司一笑了之,说道:「请公
子解开上衣。」
子微先元依言拉下衣袖,露出一侧肩膀。他肩上刀伤始终未曾愈合,虽然鹤
舞包扎过,仍不时渗出血迹。但在这祭坛中,连那道凄惨的伤口也变得洁净起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水,竟然是天然的绿色。」
月祭司道:「这是月髓。每当碧月的光芒射入祭坛,会在池中凝成一滴月髓。」
「碧色的月光?」
「每年七月七日,弦月会化为满月,而碧月池的月光会变成绿色。」
子微先元想起夜异用来护身的法术,那种非冰非玉的质感,就像是凝固的月
光。
月祭司审视了伤口一眼,然后取出一柄月牙状的银色小刀,在子微先元惊疑
的目光下,切开她皓如霜雪的玉腕。
大祭司抬起手,殷红的鲜血一滴滴落入子微先元伤口中。那血是温凉的,色
泽红如玛瑙。伤口与鲜血一触,刀伤带来的痛楚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拂去般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奇异的感觉,眼前的景物似乎变得清晰,心神也一点点明净
起来。子微先元这时才惊觉,与峭魃君虞一战后,整个白天自己一直都处于神智
恍惚中而不自知。鬼月之刀的妖邪果不虚传,假如峭魃君虞一开始就使出这把邪
刀,不知道他是否能全身而退。
当鲜血完全覆盖伤口,大祭司将碧绿的月髓滴在子微先元肩上。一直不曾愈
合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收拢,两侧的血污随之消失。
月祭司挑起眉毛,看向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觉得很不妥当……」
一滴汗水从子微先元鼻尖滑落。他吐了口气,身上肌肉猛然收紧,似乎正在
压制体内的异动。这时他肩上已经看不出伤口,只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迹,而他紧
凑的皮肤下,似乎正有水纹波动。
「这是怎么回事?」月祭司说道。
大祭司的鲜血与月髓都具有疗伤祛邪的秘效,她所拥有的月神血脉,更是克
制鬼月之刀邪魂的圣物。在碧月池的记载中,从未出现过眼前的情景。子微先元
伤口虽然愈合,但大祭司的鲜血却在他体内引起了剧烈的反应。
子微先元额头汗如雨下,强压着体内的激突说道:「也许……是我体质异于
常人……」
月祭司断然道:「公子体质虽然特异,但气血沛然,并非妖邪之体,与我的
鲜血更绝无冲突。公子眼下感觉如何?」
子微先元咬牙道:「像是有东西从我腰后来出来。」
「失礼了!」子微先元低吼一声,扯开上衣。
月祭司略一举目,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子微先元腰间赫然现出一串朱红色的
符文,形状诡异可怖,能清楚看到一个个细小的血点连绵不绝地从皮下渗出,不
断生出新的血符。
月祭司素手一扬,银弓已然在握,厉声道:「你身上怎会有噬魂血咒?」
当最后一个符文完全呈现,子微先元紧绷的肌肉才松驰下来,他低喘道:「
在下并不知情。这是什么咒语?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
月祭司红唇紧闭,身上的白衣无风而动,显示出气息的流转。噬魂血咒是用
受害者的鲜血写成,以此操纵受害者的灵魂。在子微先元身上留下咒语那人高明
得出奇,事先暗伏在血咒,当大祭司鲜血滴入子微先元伤口,血咒才趁势而出,
等若是大祭司自己将鲜血滴入写好的符咒中。如不立即毁去血咒,一旦血咒发动,
她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要毁去血咒,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子微先元。
月祭司眼中杀意大盛,她挽紧银弓,寒声道:「子微先元!你何时成了枭军
的走犬!」
子微先元扭头看着自己腰后妖异的血咒,然后拔出古元剑,一言不发地刺进
皮肤。长剑寒光一转,那条长长的血咒被剑锋尽数切开,鲜血狂涌而出。
子微先元身体挺立,没有一丝颤动,平静地说道:「先元并无恶意,请大祭
司明鉴。」
月祭司容色稍霁,她正要开口,忽然目光一闪,抬眼朝祭坛下方看去。
祭坛外周围,代表月相的十二根圆柱巍然耸立,莹澈的柱身映射着月亮的光
华,洁白的石阶净无纤尘。但此时,柱顶却多了一个不祥的阴影。
一个披着黑色软甲的男子高高立在柱顶,他抱着肩,结实的肌肉将软甲撑得
鼓起,身材壮硕而强健。浓密的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雄狮,
但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淡淡的,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嘲弄笑意。
「是你。」子微先元认出他就是自己在峭魃君虞宫帐中遇到过的年轻人。
那男子深黑色的眼眸一直紧盯着大祭司,这时才转目朝子微先元看来,微微
一笑。
上次见面子微先元是猎人,他是猎物,而这一次,子微先元却有种沦为猎物
的感觉。他能感受到,对面男子的精神力十分虚弱,与他壮硕的体型完全不成比
例,但他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危险。
月祭司眼中光芒闪动,淡淡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微笑道:「在下复姓子微名先元,出自澜山云池门下。家师云池宗主
墨钧。见过月大祭司。」
子微先元扬起下巴,「阁下若是子微先元,我又是谁呢?」
那男子讶道:「公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么?梦耶?蝶耶?世人已觉,而公
子犹在梦中耶。」
子微先元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后面这段话乃是他离山前师徒对晤时所言,
从未与他人说过。眼前这个男子不但娓娓道来,甚至连语调神态都酷似自己,就
像是他在跟自己对话。
子微先元提起古元剑,两指拂过剑脊,然后在剑锋上一弹,一声龙吟般的剑
鸣响彻大殿,然后朗声笑道:「既然我们是同一人,那么就让这剑来证明,待它
刺在身上,看痛的是哪个子微先元吧。」
子微先元飞身而起,剑随人走,在空中掠过一道寒光,将那男子全身都笼罩
在剑势之下。
那男子漫不经心地淡喝道:「专鱼何在!」
一道乌光破空而出,利啸着直刺子微先元喉头。「叮」的一声,子微先元长
剑凝在半空,那根石矛却触电般激射回去。
一名武士出现在柱顶一侧,他身材佝偻,面目丑陋,畸形的身体上青铜打制
的重甲犹如厚厚的龟壳。他持矛的左臂出奇的粗壮,虬结的肌肉盘根错节,相比
之下,右臂却干瘦短小,上面缚着一只木盾。
那男子朝子微先元谦和地一笑,说道:「专鱼,用你的石矛穿透他的身体,
把他的血涂抹在月神祭坛上。做完这些,与他同来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你的了。」
专鱼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然后举矛朝子微先元扑去。
12
那男子好整以暇地立在柱顶,说道:「大祭司别来无恙否?」
月祭司面沉如水,月神祭坛是供奉月神的圣地,除了历代大祭司,没有任何
人能踏入此地半步,就连圣女也只能在继任大祭司后才进入祭坛。可面前的男子
却轻易出现在坛内,甚至还带着随从的武士。
拱卫月神殿的法阵仍然在平静地运转着,外面的碧津和碧月池女子都茫然不
知敌人已经进入到月神祭坛。月祭司有十足的信心,即使是一缕微风,也不可能
通过祭坛漫长的甬道,更不可能避开甬道两侧满刻的符文。可他是从哪里来的?
月祭司压下疑问,纤手从空中拂过,指间已经多了一支白色的羽箭。即使与
峭魃君虞对阵,月祭司也只是信手折下花枝,此时她不惜耗费法力凝成箭矢,已
是动了杀机,要将这个诡异难测的对手一击射杀。
那枝纯以法力凝成的箭矢长及三尺,箭身晶莹剔透,流淌着迷人的光华。箭
矢扣在弦上,银弓缓缓张开。这一箭凝聚了月祭司全身的法力,世间没有任何人
能够承受月神弓的一击,何况这个虚有其表的男子。
面对大祭司手中的银弓,坐在柱顶的男子反而挺起胸膛,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意盯着她,浑然不把她的弓矢放在心上。
就在月祭司松开弓弦的一刹那,她手指忽然一抖,那枝光彩流溢的法箭歪歪
斜斜地弹离银弓,未及地面就失去了踪影。
男子放声长笑道:「月祭司乏了,连月神弓都拿不住了。」
月祭司脸色苍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双手。就在她发箭的刹那,这双
手令人无法相信地背叛了她。她心念电转,随即展目朝子微先元看去。
旁边的子微先元古元剑剑气纵横,将专鱼逼落下风,但专鱼畸形的左臂力大
无穷,虽然身上不时中剑溅血,仍狂叫着缠住子微先元厮杀。
子微先元上衣已经扯掉,露出充满韧性的蜂腰和宽阔的肩背。但在他腰后,
刚被古元剑划开的伤口赫然已经愈合,被他断然毁去的血咒不仅形状全复,而且
开始充血发亮。而这一切,正在激斗中的子微先元毫不知晓。
「诡予血咒,焚及九幽,」男子漫声道:「东土西水的鬼神,北原和南荒的
游魂,都将受我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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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祭司肌肤像被抽干鲜血一样变得苍白,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不住战栗,
那尝到她鲜血美味的血咒正在疯狂地侵蚀着她肌体、血肉还有灵魂。
噬魂血咒源于上古使用人祭的巫法,是南荒最诡异神秘的妖术之一。使用人
血为媒介的咒语一旦发作,受害者的灵魂就会被吞噬,除非解除血咒,否则整个
人将形同傀儡,只留下操纵者的意志和肉体的本能反应。
银弓从大祭司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子微先元回过头,眉峰顿
时一跳,他一剑劈开专鱼,飞身向后掠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月祭司。
「大祭司!」
子微先元的吼声使月祭司散乱的灵识略微凝聚。她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子
微先元,然后说道:「如果我银弓在手,个要杀的就是你……」
子微先元一愕,这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血咒已经愈合。
月祭司吃力地推开他,说道:「快走。告诉碧琴,不要回来。」
子微先元倒转长剑,毫不犹豫地再次划开血咒,那些闪烁的符文顿时黯淡下
来。他挑眉说道:「大祭司莫忧,待在下杀了这两个家伙,再想办法解除血咒。」
那男子厉声道:「想杀我子微先元,谈何容易!」
子微先元用布条把剑缠在手上,指着他不屑地说道:「像你这种货色,能在
我剑下走过三招,我立即自尽。」
那男子嗔目而视,半晌忽然一笑,点头道:「莫说三剑,就是一剑我都接不
了。不过我子微先元何用出手?」他转头看着月祭司,笑道:「也许替我出手的,
会是美貌的大祭司。」他面带微笑,牙关却暗中咬紧,似乎对月映雪有着刻骨的
恨意。
子微先元腰后,刚划破的血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每一个血红的符文
合并起来,便随即闪亮。即使他自残式地不停破坏血咒,也支撑不了太久。
月祭司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嫣红,说道:「没用的。你若离开,我还能多支
撑片刻。」
子微先元一听就已明白,这血咒多半有发作的距离。他当机立断,旋身弹起,
飞身朝身后的甬道扑去。专鱼狂吼着追来,正在疾退的子微先元足尖在地上一点,
身体倏然弹回,他长剑贴在腕下,从肘后射出,一剑刺穿了专鱼肌肉累累的左臂,
剑势所及,更击碎了他的护身重甲,在他胸前留下一道深及肋骨的伤痕。
子微先元一剑重创专鱼,接着再次换气,没有丝毫停顿地掠入甬道,接着听
到甬道外破门而出的震响。
仿佛隔绝在另一空间的月神祭坛恢复了平静,天际一弯月牙洒下幽幽的银辉。
男子望着子微先元消失的甬道,抚掌道:「好快的身手,让我想留都留不及。」
专鱼咳了口血,然后佝偻着身子朝地上掉落的银弓走去。他身上的青铜厚甲
被古元剑刺穿数处,一路滴下发黑的血迹。他俯身正准备拣起银弓,一支莹白的
箭矢斜刺过来,把他巨大的手掌钉在石阶上。
专鱼的怪叫声中,大祭司风姿绰约地站起身来,她拢了拢发髻,然后张开右
手,月神弓灵物般飞起落入掌中。
月祭司提弓瞄向柱顶的男子,一面凝聚精气,一面道:「甬道并未开启,你
们是如何进入此地的?」
这是她心中最大的忧惧,即使面临血咒随时都可能发作的险境,她也要一问
究竟。月神祭坛能被人任意进出,即使她今日能够脱困,往后也要寝食难安。
那男子嘲弄地看着她,说道:「这祭坛大祭司比在下更熟,大祭司不妨猜猜。」
月祭司脸色数变,似乎想起了什么。
男子道:「那小子确实够狠,我原本想你们俩恶斗一场,由大祭司亲手射穿
那小子的心脏,没想到他竟会对自己下辣手毁去血咒,险些让我失算。」他露出
一个充满邪意的笑容,说道:「更没想到大祭司的鲜血如此神妙,伤口痊愈之快
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
月祭司咬住红唇,手中的银弓难以觉察地轻颤一下,「巫癸还没死么?」
男子讶异地扬起眉,「巫癸?他是谁?」
月祭司眼中寒芒闪动,挽住银弓,一箭射向柱顶的男子,她刚被血咒所噬,
法力未复,这一箭不及她往常力量的三成,但也非同小可。与子微先元一样,她
也感受到柱顶的男子异乎寻常的虚弱,只需三成之力就足以将其毙于箭下。
虚空中飞出一片阴影,一只纤巧的玉手从黑色的衣袖间伸出,屈指在箭锋上
一弹,轻易化解了那枝月神箭。
巫羽带着禽眼的衣袖云翼般展开,脸上那张妖鬼般的面具下,显露出绝美的
脸形。
月祭司沉声道:「是你在背后指使?」
巫羽清丽的声音响起,「不敢。我哪里能在云池宗弟子身上留下血咒?」
柱顶的男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赞叹道:「好小子,此时已奔出碧月池,
还带走了同来的女子。」他目光停在大祭司高耸的乳峰上,低笑道:「可惜他伤
口愈合得更快。尊贵的大祭司,你感受到血咒的呼唤了吗?」
大祭司刚回复血色的脸颊慢慢转白,她缓缓道:「巫羽,你叛出翼道已经七
年了吧。这些年你一直在图谋报复么?」
面具下,巫羽精致的红唇一字字说道:「我不是报复,是要讨回公正。」
月祭司道:「你的公正就是要杀了我?」
巫羽厉声道:「那么他就该死吗?」
月祭司道:「谁说我杀了他!」
巫羽道:「原本我也不信。你那么美,看上去又那么圣洁,就像是高贵的女
神。如果不是七年前那件事,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手上也会沾血!」
「住口!」月祭司弯眉扬起,神情不怒自威,她寒声道:「若是有人在十羽
殿上亵渎神明,难道你会听之任之?」
「尊贵的大祭司,」柱顶的男子说道:「你以为拖延时间,就能支撑到血咒
消失吗?那小子虽然术能御风,要奔出血咒的范围,至少还需要一刻钟。大祭司
可有信心撑得过这一刻钟?」
月祭司淡然道:「那么就来试试吧。」
月祭司身体的反应远不及她表面一样从容。子微先元身上的血咒就像一只从
地狱伸出的魔爪,侵蚀着她的肌体。那种感觉,就像体内被一个无法预测的恶魔
侵入,疯狂撕扯着她的灵魂,企图控制她的身体。要解除血咒,唯有杀死施术者,
那个柱顶的男子。
巫羽长袖一甩,一枚铜镜激射而出。大祭司拈弓出箭,将铜镜射得飞开,随
即再次张开银弓。
十余名枭武士进入祭坛,立足未稳,就被一丛光华四射的箭矢穿透喉咙。
巫羽朝柱顶的男子喝道:「叫他们滚出去!以为我杀不了她吗?」
那男子一指放在唇上,扬起眉头,然后莞尔一笑,「有劳国师了。」
枭武士不再出现。巫羽亮出一柄蛇形匕首,以一个曼妙的姿势朝月祭司飞去。
月祭司张弓以待,忽然纤指一颤,箭矢未曾射出就掉落下来。射术最重凝神聚气,
血咒此时影响虽弱,但出箭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月祭司挥起银弓,挡住巫羽
的蛇匕,然后皓腕一翻,用弓弦朝巫羽喉中绞去。
巫羽的身体以一个不可角度的姿势弯折过去,接着袖上光芒大作,一只三眼
凶禽斗然从她袖上飞出,扑向近在咫尺的大祭司。
「晦!」大祭司玉掌扬起,一掌拍出,那只三眼凶禽应掌破灭,化为点点流
光,消逝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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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柱顶的男子目光闪闪地盯着月祭司,浓密的长发无风而动。他感觉到血
咒已经完全愈合,咒语的力量正飞速攀上巅峰,困守在咒语内的邪魂急切地想要
吞噬掉鲜血的主人。
「朔!」大祭司一声断喝,明亮的祭坛仿佛被乌云遮蔽,刹那间没入黑暗。
接着一道光芒从黑暗中浮现,那是大祭司手中的月神弓。精美的弓身仿佛注
满月光,光华流溢。
「弦!」
月神弓一振,一点莹光离弦而出。
祭坛重现光芒,月祭司绰弓而立,玉容静若止水。在她面前,巫羽半跪在地
上,肩头现出一个圆孔,鲜血汩汩而出,在她黑色的羽衣上洇出一片湿痕。
「巫癸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想杀你。」月祭司淡淡道:「但你进过圣坛,今
生都不能离开。」
巫羽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你想过我刚才在哪里吗?月映雪,你的碧月池已
经不存在了。」
在她身后,碧月池的祭司碧津出现在甬道入口。她鬓发散乱,身上的丝袍几
乎被鲜血染成红色,但那双挽弓的手却稳若盘石。
碧津拉开弓弦,箭锋对着巫羽的后脑,然后松指射出。巫羽一动不动,只是
唇角带着森冷的笑意,似乎浑然不知背后有箭射来。
长箭转瞬就到了巫羽脑后,紧贴着她的发丝飞过,直刺月祭司胸口。月祭司
接住箭矢,接着又是三枝箭矢朝她飞来。
一名碧月池的少女闯入甬道,凄叫道:「大祭司!」
话音未落,一枝长箭就从她口中射入,从脑后带出一篷血雨。碧津一箭射杀
自己的族人,回身又朝月祭司射去。
月祭司扬眉道:「碧津,你疯了吗!」
碧津慢慢扬起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月映雪,你作恶多端,碧月池会
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她沾血的唇瓣一开一合,声音却与平常迥异,就像是被一个陌生人占据了她
的躯壳。
巫羽退到碧津身侧,叫道:「杀了她!」
碧津痛苦地咬住嘴唇,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撕开。两团雪乳跳了出来,在她
胸前颤微微跳个不停,那两只鲜红的乳尖迅速充血膨胀,红艳欲滴。
碧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喃喃道:「衣服着火了,好热啊……」
碧津猛然张开长弓,祭坛内箭矢破空声大作,月祭司用银弓拨开箭矢,一步
步退上祭坛。忽然她抄住一枝长箭,在碧池中沾了少许月髓,一箭射向碧津的手
臂。
这一箭射中,定可解去巫羽的魂术,使碧津恢复神智。但巫羽手掌平按,碧
津应手伏下,间不容发之际避开箭矢。碧津趴在地上,两乳压住温凉的石阶,一
串带血的汗滴从她颈中淌下,流入光滑的乳沟。
碧月池精英尽出,唯一的祭司碧津受制于巫羽的魂术。外围族人尽没,连月
神祭坛也被敌人侵入,眼下除了岌岌可危的大祭司,碧月池可以说已经全族覆没。
月祭司神情平静如常,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哀伤。
月祭司素手扬起,周围十二根圆柱同时发出光华,但她力量不足,那些光华
未及中途就消失无踪。
巫羽笑道:「月映雪,你作孽太多,连月神也抛弃你了呢。」
身后怪叫声起,重伤的专鱼从猛扑过来,持矛刺向月祭司的背心。月祭司银
弓一划,弓身犹如利剑削断石矛。专鱼两手力道一轻,身体从月祭司头顶飞过,
眼看就要撞上石阶,趴在地上的碧津忽然翻过身来,用丰满的双乳接住专鱼。
月祭司反手将断矛扣在弦上,双臂一展,射向柱顶的男子。
「噗」的一声,断矛从那男子胸口穿过,穿透了他的身体。那男子难以置信
地看着断矛,然后抬起头,怒吼道:「贱人!竟然弄伤了我的身体!」
男子咆哮道:「蛰伏在血咒中的魔魂!吞噬你们的祭品,把她的灵魂撕碎!
埋葬在阴冷的九幽之下!」
冥冥中传来上古魔魂恐怖的回声,月祭司身上逼人的光华像一只魔掌扑灭,
瞬间变得黯淡下来。她脸色煞白,手里的月神弓再次掉落,然后双膝弯曲,仿佛
被压得跪下来。
几乎被血咒吞噬的月祭司忽然挺起柔长的腰肢,眼中透出逼人的神彩。
「死吧!」
月祭司手中凝出一枝长矛,猛然刺向那男子的心口,凛然的目光犹如寒冰。
那男子一手握住胸前的断矛,一手指着大祭司,狂叫道:「月映雪!你已经
杀了我一次!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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