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肯定是个gay,我说自己绝对是钢铁直男,曾经爱过,不想再爱了。我以为她会问起为何不想再爱,她却没问,害我白心思编故事。她说不想再爱也挺好,爱情最是伤人,一旦一个先落黄泉,另一个必然伤心,要一起下去了,孩子们更伤心,不如不爱。
我说可以爱,但不要孩子。她说不要孩子,一旦一个先亡,另一个可以埋葬他,但另一个亡时,便没人埋。就算是旁人帮着埋了,也不一定会埋一起,将永远分离,还是不爱的好。
她说不爱的好,都是因为她父母爱得太深,父亲康暮江死后,母亲等到女儿大学毕业,就急匆匆去见自己的丈夫了。她淡淡地说着,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道理,以为我不知道她的伤痛缘由。
她问我为何一直住在杭州,我说心中一直有个江南梦,希望这梦越长越好,况且有她这个江南美女朋友,更舍不得梦醒。她便笑我是个怪人,又说世间人千奇百怪,她也算是个怪人,我和她两个怪人凑在一起,假装正常人,假装彼此是对方的唯一,假装情深意切。
我说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唯一,情深意重不是假装的,情深意重不一定是爱情,也可以是友谊。
她说男女之间不可能有长久的情深意重的友谊,让我别做美梦,她和我终究会像阳光里的尘埃,在风里各自飞散。
有时候雪儿突然想去远处游玩,我便告诉素素,我也要消失几天。她便夜里和我煲电话粥,却不承认关心我的去向,不承认她已经不习惯生活中没我,只说就我整天无所事事,可以随时打扰。
那是江南的第一场大雪,江南,大雪纷飞的日子并不多,每年就屈指可数的几天时间,素素又去山上了,因临近年关,山上几乎看不到游客。
那天我和雪儿跟踪上山,雪儿很是强烈地预感到,素素可能会跳崖。
我相信雪儿的预感,便整夜在车里裹着睡袋不睡,却不能把车子一直发动着,开空调,怕素素发现我在暗中跟踪她。
等到天快亮时,也不见素素从旅馆出来,我心里埋怨雪儿的直觉不准,准备到房间去享受温暖。
正当我要下车回房间时,在白雪映照天光的银色里,看见一个人独自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径直向着悬崖边走去。我的心揪成一团,拼命祈祷:千万别跳,千万别跳。
素素没有走向她经常坐的那张长椅,身穿黑色羽绒服,踏着白雪,很是从容,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辽阔无垠,好似要独揽第一缕晨曦。
她迈进了已经只剩枯枝的荆棘刺丛,我便提着早准备好的套绳奔过去,尽可能地不发出声响来。
她还是听见了我踏碎积雪的咔嚓声,在很是宁静的雪地里,咔嚓声惊动了她。她没有回头看,反而加速向悬崖下奔,好似她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活。
我不敢喊出来,怕反而惊得她加快速度,只好加速飞奔起来。好在没有失手,也好在偷偷练了那么多回,套绳在她快要坠崖时,准确地套住了她。
我把她抱回雪地里,她的第一反应是给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泪水奔流地斥责我为何管她,为何跟踪她。
我依然没告诉她为何要暗中跟踪她,只说冰天雪地的天气,又临近年关,她一个人上山,让我绝对很奇怪,加上我也无事可干,所以才好奇跟踪她。我准备的绳子,本是希望在早上套出来觅食的野兔、野猪什么的,但正好遇见她跳崖,这是巧合,就像在墓地遇见她那样的巧合。
素素很要脸面,怕吵醒农家乐旅馆老板一家,只是悲泣,泪水如洪水一般奔流,却不大声哭出来。
我把她拉进我的车里,发动车子,打开空调,问她为何寻死,为何从不和我这个朋友说说心中的苦闷。她说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不想活,不想活的理由她曾对我说过。
我说不记得听她说过不想活的理由,她坚持说对我说过的,就是希望找到希望,但一直没找到希望的希望,所以不想再活。
她依然不告诉我她因为父母的死而耿耿于怀,我也就不好说穿她,我知道她脸面薄,一旦说穿,将更激发她寻死。我承认是我这个朋友太过粗心,当初没听出她不想活了。又感谢她当初都不想活了,还为陪伴我这个朋友而多活了三年多。
她说我救她就是害她。我问她,生活不是一直好好的,希望没有找到,可以慢慢继续找,为何要这么年轻就寻死,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
她终于告诉我,说从她大学毕业母亲去世后,就没一天开心过,在这几年里,因为灰心失意,把家里拆迁补偿的房子都卖了,只剩最后一套。卖房的钱,连同母亲离世时留的那些钱,全都被她挥霍一空,她再没有资本继续寻找希望。
我说如果有了希望的希望,是不是可以继续活下去。她说不可能有,就算我有钱,把她挥霍掉的钱都给她,那也不是希望中的希望。
我说有希望,她不愿面对。希望就是父母希望孩子好好活着,如果爱父母,就该对得起父母的希望。这希望并不复杂,也不难实现,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钱没了,可以挣回来。
她哭着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那里还有希望。就算现在明白过来,爸妈的希望就是自己活着的希望,就是自己活着的理由,也已经晚了,再没脸面活下去。
我不和她争辩,绕开话题,说我想有个理由永远不离开杭州,至少能经常享受江南遗韵。以前不离开,是因为她,如今寻死觅活,弄得我也灰心失意了。但说到生活的希望,我突然想起,或许可以在西湖边开一家店,既能把挥霍的钱挣回来,还能有个念想,让江南梦一辈子不醒。
她继续哭着说,其实她也知道寻死对不起母亲的期望,所以思考了这么多年,才终于下定决心跳崖,要是我不救她,世间一切再和她没有关系。可我救了她,又要让她重新思考,好累好累。
我说不用重新思考,让我来思考,让我们的希望在一处。她问我怎么希望在一处,我说开家店,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挥霍掉的钱挣回来,好好活着,便是对得起父母的期望,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这就是希望。而我的希望是江南梦一辈子不醒,我投钱开店,在西湖边有了自己的根基,便是保证江南梦永不醒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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