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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皇帝,顺圣皇后。
这两个新鲜出炉的称呼足以和当年的天皇天后媲美,在洛阳乃至天下都引起了颇大的骚动。而后帝后又是谒太庙,又是再次大赦天下,又给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一同加实封直至万户林林总总的事件让人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忙碌的官员们甚至连走路都是小跑的,唯恐错过了任何十万火急的大事。
而真正的大事也终于在这天寒地冻的十一月来临了十一月十六日,昔日君临天下的女皇在子孙的陪伴下,光明正大地从上阳宫观风殿乘辇来到了仙居院。她用最后一丝气力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致,又看了一眼两儿一女,随即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她就要去黄泉了么阔别多年的丈夫,那犹在襁褓中就被她亲手掐死的长女,她曾经疼爱过的儿子弘和贤,还有死在她手上的几个媳妇和孙儿孙女她这双手上沾满了无数政敌的鲜血,同时亦沾染了无数亲人的鲜血。她曾经以为自己的目光永远都朝着前方,永远不会朝后看,但在这几个月中,她每晚睡梦中梦到的却都是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周遭的眼神中流露出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分辨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只是用目光授意身边的云娘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交给李显,旋即便望着阴沉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已经下雪了,这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场雪。
这一天,李家和武家地后辈们都挤在这里。不管他们往日对女皇是怨恨是钦佩是憎恶还是崇敬,此刻都正在目送女皇走完最后一程。一阵寒风刮过,站在安乐公主身边的凌波不由悄悄瑟缩了一下脖子。
她死去的父亲如今爵位只是国公,她也不再是县主,此刻原本应该挤在那几十个武家千金之中,谁知道安乐公主硬要在众人前头表示亲近,于是她只得顶着无数刺眼的目光站在这里。在她左侧不远处的地方站着相王李旦和他的儿子们,那位老好人的脸上尽是悲戚之色,双肩亦是轻轻起伏着,仿佛是强耐着才没有大放悲声。然而。李隆基却躲在李旦身后,她根本瞧不见他的脸色。
母皇母皇
凌波正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猛地听见这么一声,心神立刻回归原位。眼见得无数人开始痛哭流涕大放悲声,旁边的安乐公主也开始掩面干嚎,她赶紧配合着滚落了一串眼泪,心中却是感慨大过悲伤,敬畏大过憎恶。
一阵哭天抢地的悲声过后,李显终于擦了擦眼睛,打开了母亲地遗制不管其中写着什么。只要不是那么离谱,他都决定照着实施。反正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母亲已经过世,从今往后,他就是大唐真正的主人。满足她最后一点心意算得了什么
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亲属皆赦之。
读完这简短一句话,李显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为之尽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他这位强势了一生的母亲也不能例外。母亲这一去帝号,他将来也不至于背上某些不孝的罪名;至于赦免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亲属。这更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只要转眼间就能办了。
也不知道是由于心情大好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李显瞥了一眼云娘,想起刚刚是她递过来的遗制,再看看她苍白憔悴的半老徐娘的模样,鲜少冒头的恻隐之心顿时浮了上来。这要施恩惠不如惠及众人,这么一寻思,他便干咳了一声。
母皇母后殡天,朕心中不胜哀痛。昔日侍奉母后地宫人内侍仍居上阳宫。由掖庭局给三倍禄米,以嘉其劳。
此话一出,原本凄凄惨惨戚戚的宫人内侍无不大喜,而后头的凌波也是为之大喜。她最担心的就是包括云娘在内地这些人会被灭口,现如今李显金口玉言解决了这个最大的危机,她自然可以设法活动一下。然而。她的高兴劲还没过去。旁边却忽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若是母后在天有灵,必定会盛赞陛下的仁德。只不过,国丧之后也该回长安了,上阳宫昔日虽好,将来也免不了冷清寥落,掖庭局的人纵有照应也未必周到。皇后那里地人手也不够,臣妾正好想再添几个人,他们既然都是服侍过母后的,不如和御驾一起回长安大明宫安置,比起三倍禄米来岂非更加妥当
说话的是上官婉儿。在场其他人不是姓武就是姓李,唯一两个外姓人就是她和韦后。就在刚才,她亲眼看着女皇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见证了那个曾经将她从天堂打入地狱,又将她从地狱拉到天堂的一代女皇最后的人生,眼眶中不知不觉噙满了泪水,竟不知道是悲是喜。尽管如此,当听到李显下了这样的命令,她还是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旁边的韦后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便抢在李显之前点了点头:上官婕妤所言不差,如此处置最好。
按理说天子一言九鼎,可先是上官婉儿提出异议,继而韦后更是摆出了不容置疑的态度,李显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欣然应允。对于这种喧宾夺主的局面,又看见那群内侍宫人有地兴奋有的喜悦,凌波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瞥了一眼云娘,却见上官婉儿正拉着她的手仿佛在问些什么,两人更是一幅极其亲近的模样,心头不禁大骇。
她怎么就忘了,上官婉儿昔日一直在女皇身边侍奉,云娘很可能与其有旧,所以上官婉儿适才才会说刚刚那么一番话要知道,她在上阳宫观风殿每次和女皇说话的时候,云娘从来都在一旁侍奉,她说的每一句话对方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便对方应该是忠心且有分寸地人,既便上官婉儿不是别人仍然可能会坏事地
一时间,她只感到背后冷汗淋漓,心中正惴惴然的时候,忽然只觉得有人轻轻拽了拽她地袖子。
也不知道母后和上官婕妤究竟在想什么,那些人就该一个个灭口,还留下来干什么想当初这些人在祖母身边的时候何等飞扬跋扈,尤其是那个尖下巴的,比正经公主还张狂些,我早就想教训她了十七娘,你当初孤苦伶仃养在宫中,必定没少受闲气。你想要谁和我说一声,我立马让母后开了她的宫籍送到你那里,任你发落要说我倒是很想请某人一天吃一顿鞭子
她怎么就忘了,安乐公主如今已经当她是自己船上的人,她可是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虽然那棵树似乎有些歪七歪八,但看在她几乎可以予取予求无需客气的份上,暂时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毕竟,这另外一棵树似乎还被一片树林遮蔽着。
雪渐渐下大了,纷纷扬扬撒落一地,渐渐在地上盖上了薄薄的一层。一片晶莹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犹如睡着的女皇脸上,久久没有化开。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也是女皇人生中的最后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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