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王诗篇

路德维希大概不会回来了。
伊纹在竞技场的休息室里足足练习了两个小时的剑，最后等到门开的时候，回来的却是那名风度翩翩的侍者马克。
说实话，虽然路德维希总是摆出一副嚣张得要上天的态度，但是相比马克这样的小白脸，伊纹还是宁愿看到路德维希那张骄傲到不可一“视”的臭脸。
而且，马克除了像贵族家大小姐一样在身上喷洒玫瑰香水外，还喜欢在脸上抹上厚厚的脂粉，使皮肤看起来比女孩们的还要白皙柔嫩。
假如他换上一头漂亮的长卷发，然后别个蝴蝶发卡，再用高长领挡住喉结，穿上黑色白花边的裙子，那么说他是宫廷里新来的女仆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只见马克俯身行礼，用一种很柔和的声音说道：“伊纹大人，我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将盔甲送到了艾瑞克爵士的宅邸。”
“我……还没有官职，也没有爵位，能不能别老‘大人大人’的叫？”伊纹反而被马克谦恭的态度给吓退了几步，从来也没有人如此客气地对待过他。
“可是，殿下的贵客就是‘大人’啊。”马克眯起眼睛笑笑，“我都要认真对待。”
不知道为什么，伊纹总觉得马克的笑非常虚伪。
“对了，请宽恕我的冒昧，伊纹大人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重重呢。”
“不用你像知心大姐姐那样跟我说话。”伊纹厌烦地撇开脸。
“抱歉，伊纹大人不说也没关系。”马克依然保持着标准的职业微笑，“马克心里明白。啊，对了……”他好像记起了什么一般。
“在我见到艾瑞克大人的时候，他正在和主教大人谈话。他问我这些盔甲是拿来干什么的。然后我告诉艾瑞克大人，这是伊纹大人参加帝国竞技要用到的比赛盔甲……”
“然后，也许是马克说错了什么吧，又或许是马克打扰了两位大人的谈话……艾瑞克大人忽然间就大发雷霆了。还请多多原谅，伊纹大人。”
“大发雷霆？！”
事实上，伊纹已经猜到了为什么。老艾瑞克千嘱咐万嘱咐，决不允许他过多参与宫廷里的事情，更何况，是这场涉及整个白神世界的帝国级赛事呢？
伊纹也早已料到老艾瑞克会生气，但他心意已决，而且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知道了。”伊纹叹了一口气，收拾行装。
时候不早了，他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开始大声抗议了。
他一直惦记着蔷薇壁的一家东方人开的餐厅，里面有一份被称为“饺子”的菜味道特别好，整个罗斯里克大概也只有克列昂这样的国际大都市才可能吃到如此美味的东方菜肴吧？
可馋归馋，伊纹一想到老艾瑞克生气又失望的脸又不自觉地心虚。或许，也应该带一份回去给他吧。
实际上，伊纹也好好想过该怎么向他道歉。
但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从当年的游侠大叔到现在的“父亲”，老艾瑞克和他的隔阂反而越来越大。想想也挺令人失落的吧。
伊纹心中五味杂陈，也没有听见马克说的那句：“请慢走，伊纹大人，愿我们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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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蔷薇壁区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阳光之下。
伊纹提剑漫步在老街上，周围建筑的一砖一瓦都有着上百年的历史，伊纹时不时还能发现一些古代露天浴场的遗址。
街边的店铺大多都是百年的家族老店，它们的招牌都像骑士们的徽章一样五花八门，有的酒馆门牌上画着一颗放在酒杯中的野猪头，还有家裁缝铺的标志则是穿着女装的男人……
这家店应该挺适合马克的，伊纹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而就在这时，伊纹的注意力却被一批戴着艺术家帽子的画师学徒们给吸引过去了。
他们一个个打扮另类，不是头发齐腰就是胡子拉碴，但是他们跟西门子大师比起来，也仅仅是外表奇怪，那种从内至外的“魅力”是他们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只见那些学徒走到一座米黄色墙体的小楼前敲了敲门，说：“我们是公会新来的学徒。”
这时候，伊纹才想起来，西门子好像提到过，他这段时间都会暂住在蔷薇壁的画师公会里，想必就是这里了吧？
伊纹忽然想要拜访一下那个怪人，上次路德维希的成人礼上，西门子不知道为什么一去不复返。
于是他跟着那些学徒来到画着“矢车菊”花纹图案的门前，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敲三下门，扯着嗓子说：“这里是画师公会吗？”
然后，门里探出了一个光头，“你是……唔，等一下，我先放……”
那个头顶五颜六色的光头嘴巴里叼着三根沾满颜料的画笔，讲话不清不楚。
好不容易等他把彩笔塞进口袋，他才困惑地问道，“好了，你是谁？买画的？还是想学画的？管他呢……你有钱对吧？”
“我是西门子大师的……呃，徒弟。”伊纹胡乱编了个身份，“我想来见见他。”
“徒弟？那就是没钱喽。”光头半信半疑，“很不巧，他昨天去了高廷，一直没有回来。改天吧。”
说着，他又喃喃道，“也可能不回来了。毕竟，也只有他这种鬼才才有实力当皇帝的御用画师……”
“没有回来？！”
“是啊，不信你进来看，他的房间就像他走之前一样干净，一粒灰尘都没少。”
他没有回来？
他在宴会中途离席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伊纹忽然感觉到不太对劲，也就是说他仍然留在高廷里，昨天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按理来说，伊纹本应感到高兴才是，因为西门子也许真如眼前的光头所言，那家伙真的当皇帝的“御用画师”去了，可伊纹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恐怖的场面。
画师……夜晚……红色的帽子。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剩下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自己——不对！事情不对！
“抱歉，我想去看一下西门子老师的房间，可以吗？”伊纹像突然变了一个人那样，不自觉加快了说话的语气。
他必须去确认，但愿那个可怕的想法不是真的！
“呃……行吧，你跟我来。”
光头很不情愿地在前面带路。不得不说，这个画师公会的外表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却内有乾坤：
这是一个天井式的小楼，阳光就从井口斜斜照射进来，映亮了墙上艺术家们用油漆创作的繁杂且优美的花纹。
而正中间的墙上有一个正在烧火的壁炉，壁炉顶上摆着一幅描绘克列昂城的全景油画。
伊纹跟着光头穿过一条挂满人物肖像的画廊，上面的人物基本都是公会成员的自画像，上面人物的精神面貌大致与作者的画风相仿，伊纹看到了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老头，他的自画像就是人物边缘相对柔和而缺少刚猛的形象。
走廊两侧还有一些画室，里面坐着一大堆的学徒，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讲台上的导师示范如何绘画人体，最敬业的是……导师的助手此刻就光着身子充当模特，一动也不动。
光头指着一间画室说：“看，那就是西门子平时授课和工作的地方。”
当然，这间教室此刻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未完成的画作还摆在架子上，隐隐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轮廓。
西门子的房间就在三楼走廊转角的房间里。光头推开门的时候，一股芬芳到足以让人作呕的香水味和颜料味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不得不说，光头没有撒谎，西门子的房间的确是干净得连一粒灰尘都没少。
墙上贴满了草图，床单上沾满颜料，扔在地上的废纸和窗台上的灰尘相比也少不了多少。
一个穷画师还那么浪费纸张，更别提倒在地上的颜料桶了，现在走在木地板上都像漫步于彩虹。
“你看，我没骗你吧。”光头埋怨地说道。
伊纹快速地扫视了一下房间，他发现桌子上有一张沾满油彩的纸张，上面上似乎盖着一个风玫瑰图案的印章！
趁着光头没注意，伊纹悄悄地把那张纸藏进了衣袖里，然后对光头说：“啊，既然老师不在，那我只好下次再来了。”
“大概也没下次了。”光头交叉着手，皱眉道。
等回到走廊上，光头背对着他的时候，伊纹才趁机拿出自己口袋里的信件查看起来。
*
尊敬的奥勒留·西门子先生：
伟大而高贵的瓦茨拉夫二世陛下希望你替露娜公主绘制一幅肖像……陛下会召你入宫，亲自与你详谈……事成必有重赏。
署名：沙比·冯·马耶
*
“露娜！”看到信件，伊纹忍不住小声惊呼。
难道说，那幅画上画的人竟然会是她吗……不，这不可能，虽然画上的女子拥有和露娜非常相似的气质：
青春与阳光，还有甜美的微笑，但如果画上的女子是露娜，那伊纹绝不可能认不出来。
最后还有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如果西门子画的是露娜，那为什么西门子当初告诉他，这副画上的人是安珀皇后呢？
难道说这背后……
看来……不得不搞清楚写这封信的人是谁了。
就在伊纹跟着光头回到天井回廊的时候，一阵激烈的敲门声骤然间响起，猝不及防打断了伊纹的思考！
咚咚咚咚！
“开门，我们是高廷卫！”
怎么回事？！
伊纹下意识把信件揉成一团藏在衣袖里。
他身旁的光头顾不上伊纹，匆匆忙忙地打开了门，紧接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高廷卫闯入了公会大门，什么话也没说便开始翻箱倒柜，连画作都得从墙上扯下来检查。
“大爷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光头看到高廷卫们把自己的心血肆意践踏，几乎要昏死过去，“那都是用心去创作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啊！”
然而高廷卫们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直接冲进其他房间，用剑戟将学徒和其他画师们统统驱赶到了天井大厅里。
有的人试图反抗，却被无情的高廷卫一下按倒在地上拳打脚踢。还有的人想要逃跑，才刚准备爬出窗外，便被一把抓住脚踝，拖回到大厅前狠狠鞭挞。一时间公会内部充满了恐慌和尖叫。
伊纹手心流出了冷汗，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心中的猜测让他感到有些发冷，他不自觉开始退向大厅的后方，燃烧的壁炉让他感受到短暂的温暖。
他们的到来……会不会和这封信有关呢？
“这么说吧，诸位，”高廷卫的领头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希望你们一个一个乖乖站好，等候我们的检查，这样就不会有不必要的冲突。”
说着，领头执着马鞭站在天井下，以威胁的态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伊纹的身上。
他舔舐着双唇，说：“那么，就从你先开始吧……”
看来，壁炉的火焰并不能温暖到伊纹。高廷卫身上的盔甲倒映着燃烧的火焰，一步一步，高举利剑，逼近伊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