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税

    “走那里。”
    埃基鲁姆督军在一条河流的岔道上指了个方向。
    两只巨大的木筏沿着一条绿的让人心慌的河流前进了大半个白天，祖哈卡北出口外城的宏伟轮廓便出现在视野中。河面宽约三十米，水深不见底，左岸是险峻的山崖和古老巨墙，右面则是茂密的雨林，河滩上乱石嶙峋，凶残扭曲的怪物藏身于阴影中，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路过的队伍。
    格里菲斯用投枪赶跑了一条怪鱼，但是碧绿的河面上令人不安的涟漪意味着还有更加巨大而恐怖的影子在附近徘徊。如果不是因为陆路会遭遇巨魔核心区域的军队阻拦，乘坐木筏绝不是一个好主意。
    格里菲斯揉了揉额头。话说回来，在没有可靠军队支持下来到南方战斗本身就是非常糟糕的开始。强敌环伺之下，他在混战和困境中越陷越深。
    艾露莎躺在他的左手边，裹着一条斗篷抓紧时间休息。在这种环境下也能睡着，真的是让人非常佩服她的胆识。
    康茂德让一部分部下与格里菲斯同乘。他自己则和其他人一起搭乘另一艘木筏，和格里菲斯保持着距离。罗夏如夜幕下的石雕般端坐不动，亚伦的另一位同伴贝莉亚·德·拉芙莲穿着和气候格格不入的黑袍长裙坐在罗夏身后，白皙的脸颊、幽幽的蓝眼睛像极了橱柜里的人偶。
    这个团队由三个阵营20名强大却敌对的非凡者组成，以互相戒备的怪异姿态糅合在一起。每到一处险要和转角，格里菲斯就发自本能的在心里模拟一番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打爆亚伦的脑袋，再把罗夏扔到河里去。
    “诸位先生，小姐。”
    发起联盟的亚伦合上他的笔记本，站起身来。一瞬间，格里菲斯全身都是一个激灵，差点拔枪给预言之子来一发精金弹。
    好在，他的意志战胜了本能，强忍着紧张听这位临时的团队领袖明确任务：
    “我早已从埃基鲁姆督军身上剥离出外神的灵能印记，现在，留在我们与古神之间的最后障碍只剩下耶克里克高阶领主。拿下他，就抓住了通往永恒阶梯的线索。
    “耶克里克的要塞非常强大险要，而且戒备严密。即便勇敢正直的国王陛下拥有对他们的宣称，耶克里克和他的主人也一定会用最激烈的方式欢迎我们；即便我们带领一支军队攻打，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都会引起外神的察觉，引起不可测的污染。
    “幸运的是，我的人找到了一处下水道，可以潜入进去……耶克里克得到的情报是国王陛下正和数位神之手争斗，昨晚的激烈战斗会强化这一印象。因此，只要我们的动作够快，就能在多蒙和它的爪牙反应过来前结束战斗。”
    敢情我和艾露莎被围剿都是计划的一部分？格里菲斯的心里顿时生出一口怒气来，不远处的康茂德脸色也不好看。如果被派来南方作战，与艾露莎汇合，发起尸潮和康茂德杀的血流成河都是某些人谋划好或者促成的，只为了制造一个突袭祖哈卡的机会，那么天选者之祭接下来又会出现何等惊人的变故呢……
    亚伦停顿了片刻，然后微微侧向格里菲斯的方向：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我宣布——
    “格里菲斯旗队长担任本次联合行动的防御核心，所有人都要遵从他的战术指示。
    “艾露莎·瓦尔基里旗队长指挥近战组。督军，卡西安，你们也要服从她的命令。
    “巫师、圣骑士和远程部队跟随国王。
    “我本人，会给予各位指引和庇护。记住，如果有人不想在直面古神的过程中疯狂或毁灭，我是你们唯一的希望。”
    两艘木筏靠的很近，没有人对亚伦的命令提出异议。格里菲斯注意到，哪怕是康茂德，也没有否认亚伦在这次行动中的权威。
    原本，康茂德略略压过格里菲斯和艾露莎位居上风，但是，亚伦介入后，竟然能够压制康茂德，这其中的代价和妥协……
    你死我活的争斗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或者说翻滚的岩浆被阻挡于岩石之下，只等出现一丝缝隙便要喷涌而出。
    刻意而极不协调的同盟压抑着你死我活的矛盾，让格里菲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仰头看看四周，很遗憾的没有一点援军的踪影。
    没得选，如果他和艾露莎不合作……
    任务布置完毕，大家各自整理装备。再次安静下来的空气凝滞的要结冰了。
    终于，有个人嘀咕了一声：
    “你的运气不错，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裹着黑袍的人坐在木筏的角落里。他的存在感非常稀薄，如果不是主动暴露，格里菲斯甚至没有在寥寥数人中注意到他。
    有点眼熟……格里菲斯回想了一会，终于在记忆中对上了这人的相貌和声音——
    这是刺客途径的非凡者乌洛斯。他与安柏一起在信标受训，曾经和格里菲斯在瑞文事件中见过面。从灵能波纹的强度来看，乌洛斯已经是序列七的非凡者，但是不知为何加入了康茂德麾下。
    “除了好运，还很有男人味和人缘不是么~”另一个康茂德麾下叫作玛吉的女刺客咯咯笑着，“嘿，乌洛斯，我觉得安柏不太在意你，恩，就挺正常的~”
    迎着格里菲斯的视线，乌洛斯继续说道：“现在你的脑袋还戴在脖子上，只是吾王的宽容和仁慈。你要记住这一点。”
    这家伙真是挑衅，我招惹过他吗？格里菲斯微微扬了扬眉毛。木筏上的其他人全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
    格里菲斯站起身，朝乌洛斯走去。他不言语，指尖却旋转着邪能的墨绿幽光，发出纠缠灵魂的无声尖啸。每向前一步，哭号和恐惧就放大一分。
    玛吉心惊胆战，来不及站起来就急急忙忙双手撑地往后挪，给格里菲斯让出路来。乌洛斯也惊了。他想要起身直面格里菲斯，却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脊梁站不起来，仓促间只能半跪着仰望压到面前的战争骑士。
    “你，你，你敢杀我吗？”乌洛斯尖叫了一声。埃基鲁姆督军在一旁兴奋的舔着舌头，贝莉亚蓝色的双眸移转过来，毫无波澜的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契约之神见证的停战契约同样庇护了康茂德的部下，攻击他们一样会给格里菲斯召来神罚。但是，契约也约定了，必须采用危害和直接妨碍的手段。
    自己跳河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格里菲斯俯视着乌洛斯，邪能翻滚的右手向着他的头顶按去。在这一瞬间，乌洛斯听到了无数尖嚎，来自幽冥深渊的恐怖触手无形的拖住了他的脚踝，要将他拖下去……
    乌洛斯惊恐的向后倒去。他明明没有遭到攻击，但是每一寸神经都在颤抖，头皮快要炸开了！每个细胞都在嚎叫，催促他快点离开这里，跳到河里去，哪怕喂了鳄鱼和巨蟒，也比被这头怪物活吃要幸福一千倍！
    “注意你的态度，乌洛斯。拉文奈尔骑士是陛下的敌人，也是骑士和高级指挥官，在你的称呼里带上‘阁下’和‘大人’。”
    容貌威严的指挥官保罗·豪赛尔喝斥了乌洛斯。他是康茂德麾下的指挥官之一，带领着威廉、舍尔纳、胡贝三名军官和格里菲斯他们搭乘同一艘木筏。他们组成了一个远程火力组，全都是先进突击侦察部队的装束。
    格里菲斯盯着乌洛斯，慢慢收回恐怖的气势，向保罗和三名如临大敌的军官看了一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已经退到了木筏边缘的乌洛斯如蒙大赦，面色煞白的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衣衫都被汗打湿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木筏上的气氛反倒活跃了一些，团队成员开始有人小声聊天，带着感兴趣的眼神审视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释放了一些以后，他紧绷的精神倒是放松了一些，可以更加全面的仔细思考了亚伦、康茂德带来的疑惑——为什么他们愿意暂时结盟？
    答案似乎也很简单，那就是团队的配置问题。
    亚伦和康茂德两人确实强大。他们执掌着魔法和梦境的权柄，拥有惊人的杀伤力和难以抗衡的强控制技能，对于任何敌人都是恐怖的威胁。
    可是，问题在于，巨魔的古神也必然是攻击力惊人，各种诡计、禁锢和迷惑手段层出不穷的啊！
    亚伦和康茂德杀怪物是快，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没一个能在前面扛得住……古神杀他们也一样的快！
    与他们相比，格里菲斯的地位就不可撼动了！强大的生命力，极强的抗性，这都是对抗高位神秘必须的力量。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冒险时离不开这样的防御核心。
    如果形势不利，也多半是顶在前的格里菲斯先遭难，其他人至少能有逃走和准备的时间。
    格里菲斯正想着心事，亚伦身边的贝莉亚却走了过来。这女孩身材苗条，左手领着一个小小的提灯，闪烁的黑色烛火无时无刻不在弥散出虚幻的黑线。
    “日安，骑士先生。”
    格里菲斯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柔柔的声音提了起来。贝莉亚手中晃晃悠悠的提灯正是封印物“禁闭岛”，一旦捕捉目标就会吸入黑暗，同时制造不引人注意的人偶填补他们在现实中的空白。
    格里菲斯曾经见识过它的神秘，也知晓对策。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他又看看亚伦的方向，注意到预言之子正在和巨魔督军确认路线。
    贝莉亚像是来串门一样，优雅的在格里菲斯面前坐下，轻启小口：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立场的转换，
    “乌洛斯很勇敢，恩，狗也勇敢。
    “只有学会妥协与团结才能让人成为领袖。”
    “谢谢你的建议，小姐，”格里菲斯说道，“你和亚伦是怎么来到这个地下世界的？”
    贝莉亚没有回答，而是在身边降下了一层无形的灵性屏障。这个屏障隔绝了声音和气息，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然后，她才接着问：“你的身边有一个巨魔的妖术师，可以协助你进入祖哈卡，是么？
    “别再指望他的忠诚，骑士，妖术师和罗夏一样，服务于更隐秘的存在——
    “隐者。”
    这女孩知道的可真多……格里菲斯意识到贝莉亚说的是刚刚投靠自己不久的基拉卡。他刚想问点什么，贝莉亚已经自顾自的小声低语起来：
    “奥术议会最初的计划，按照千年的惯例，由神之手决出胜负，败者的权柄将被奉献，交给胜者背后的神明。非凡特性在高位存在中集中，然后重新分配；获益的神祇赐下奖赏。
    “每一次的祭奠都是神在现实位面的博弈。
    “你看，骑士先生，这个仪式原本和你在敖德萨遇到的情形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格里菲斯微微颔首。等着女孩说出“但是”这个词。
    “但是，这一次不同，”贝莉亚小姐接着说，“魔法的力量已经胜过了其它序列，仪式的收益越来越有限，代价却昂贵的难以承受。
    “我找到并破译了好几处古老者的文明遗迹，骑士先生，你是否察觉到了，魔法的力量越是强大，轮回终末的降临就越快！
    “你和亚伦的争斗是无意义的。要拯救这个世界，我们必须换一个思路！”
    “换一个思路？”
    “你知道迦南星云圣殿下面埋着什么吗？除了那台迟钝的巨像，还有更不堪的秘密！”贝莉亚压低了声音，却抑制不住兴奋的颤抖，“我们发现了——
    “一种更加可控的、稳定的灵能来源。奥术议会和七神教廷将会被取代！”
    “这能量源有这么强大吗？”格里菲斯问道，“强大到足以颠覆世界的秩序？”
    “不，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凡人有煤炭、硝、硫磺等等燃料不就够了吗？”人偶般的女孩脸上露出些许自得，她站起身，解除了灵性的屏障，向骑士行了一个屈膝礼，“这个世界不需要这许多半神、超凡，
    “亚伦的计划实现，这一切圆满落幕，灵能的使用会被约束在少数的、经过挑选的、拥有强大意志的人手中，你，毫无疑问位列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