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不停紧紧咬住巴盖乌大军,始终游弋在侧。
自石城至高碑店,苏赫的近卫铁骑终就难觅战机……
他已调上郡严峻杰、周彪、白方朔的残部火速赶来,然而就此刻的战报来看,满打满算,连骑带步,他勉强也就只能凑出这么些兵马……
苏赫确已竭尽全力。
自辛州起,他屡战屡退,消耗着巴盖乌的兵力。
他分出全数近卫步卒,送去陈宫,与严峻杰力战聂锋的十八万骑军。
他提兵跃千里之地,奇袭右贤王部,一举在京城之下击溃其十万众。
至此,号称百万实有六七十万人马的北狄铁骑,只剩二十万余。
他当然知道巴盖乌如今帐下都是些什么人,他非常清楚巴盖乌的二十万骑军都是哪里的人马。
这些皆是阿尔泰山以西直至天山南北两麓,北狄王庭诸部的精锐。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可谓是这些部族数一数二的勇士。
他们有姑师人,高昌人,乌孙人,吉萨人,龟兹、焉耆、若羌、楼兰、且末、莎车、疏勒……
他们远战数千里,背井离乡,翻越阿尔泰山自漠南杀奔这大夏腹地……他们曾经都是苏赫蒲类的袍泽,他们均可谓是苏赫的北狄族人。
然而,苏赫再也无计可施。
他已经为这个大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他确实在避战。
他的内心深处,不想打。
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打。
他确实佩服龙树上人竟然对这一切看的是如此的透彻,北狄将他养育成人,他却在为大夏作战……他如何能杀尽他的族人,来护佑这大夏的子民……
身处于夹缝之中,他左右为难,夜夜难眠,他又如何去守住本心。
本心,究竟何为本心。
他如何去悟。
龙树已算尽,他必死。
他可以死么?
他死了,这一切便可以就此结束么?
这一生的因果就可如此终结么?
如果能。
他愿意。
……
距巴盖乌大军行营以南百里之地的白洋淀,在这个清晨却有一场激战。
战事发生的非常突然。
两队狄人装束的骑队,遇则战。
两厢拢共不到三十骑,却厮杀得份外血腥。竟是不死不休的死战。
骑队之间,决生死不过瞬息间。
却无一骑后退,皆是奋勇向前。
却战得很安静。
没有高低呼喝,亦没有嘶声呐喊。
弓弩相较,箭矢去势如电。
皆是个中好手,中箭便只闷哼一声,便栽于马下,断无活路。
刀马往来,只见寒光闪闪,出刀即是毙命。
两边皆是即决生死,血花四溅,人头翻飞。
这便是两边颠不停遭遇的一贯战事。
如此阵仗,徐北毅已历经了数十战。
他可谓百战余生,此次亦是险胜。
将敌骑的貂帽,一顶顶仔细收拢好,这便是近卫军中最硬气的军功。
他们只捡貂帽,只要乌兹点锋刀!
只凭徐北毅缴交的貂帽和战刀,他足可以换个游击将军当当,但他不要,他只要在这颠不停军中。
充为边军夜不收,是祖父徐凌给他的最后一道军令,那么他便要谨遵将令,至死也只做一名探马。
“头儿。”他身后的弟兄,策马来在他身侧,只冲他点点头。
那便是弟兄们已经拾掇好了,徐北毅原本那白净的面庞早已染尽风霜,面上的三道伤痕让他更显得狠戾异常,他回首望一眼,只剩五骑……
他只一言不发的冲北挥挥手。
连他在内,六骑颠不停便向高碑店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中,无一人回首此地的战事,也无瑕去悼念死去的袍泽……
颠不停便就是这样,时时刻刻便在险地,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他们早就习惯了。他们身负重任,他们要死死咬住巴盖乌的大军,探得狄骑的动向。
这便是晋王殿下的军令。
……
徐北毅一身黑皮大氅,貂尾在脑后随风飘摆。
这是一身再标准不过的狄人装束,此刻穿在他身上,活脱脱就是一名狄骑的颠不停打扮。
他引以为豪。
颠不停,虽然他们也叫这个狄人探马的名字,但他们是近卫军全军之中最为悍勇的存在。死一个,军中刀马最纯熟的骑勇才有机会顶上,颠不停的名字是近卫军最耀眼的勋章。
他们从来不遵大夏军制,他们更像是晋王的私军。每一队颠不停便就是一军,他们之间没有队正、校尉甚至将军,领一队颠不停的只被称作为头儿。
徐北毅现在是头儿。
他的头儿,如今是赤焰。
赤焰的头儿,从来便只有一位,那便是晋王苏赫。
鹰笛……
徐北毅最崇敬的这位颠不停,已战死在榆林。乱战之中,他护卫陈宫而死,因为这份职责是苏赫交代的。
徐北毅的那一柄徐家破风刀,他已许久未用,此刻便挂在马鞍旁的得胜勾上。他缴获了足有十数把乌兹点锋刀,他亦不用,他只用手中这一把织秋刀。
晋王殿下赏赐给他的刀。
同他的父亲,边军大将徐焕勇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他立下的赫赫战功,已足够他拥有这一把令近卫军将士无比眼热的战刀。
他的余光中,突在他身侧不远处的那名弟兄猛然乍起了手臂!
徐北毅未加思索,便如同鹰笛曾经教他的那样,仅仅以双腿控马,目光一斜,他胯下的战马便立即知晓其意,向着湖湾的那一处密林中疾驰而去。
眼到马到。
不过马身一歪之际,他已端起了劲弩,稳稳驾在手臂上,猛然拧身,弩箭已遥指身后……
顺着箭矢的方向,他隐约望见远处随来了三骑。
随即他便闻听到两长一短,接续三遍的鹧鸪哨声。
“头儿,是自己人。”一名弟兄便就减了马速,频频回望。
“进林子!”徐北毅双眼一眯,低低的断喝一声,“这一带,只派了我们一队,哪里来的自己人!”
他极为迅捷的抬臂不断的点指。
五骑再无多言,随着他的手势方向,各自策马闯入了密林之中。
转瞬便隐蔽起来,再无声息。
徐北毅独留此处,他的弩,复又架在弯起的臂膀上,一动不动。
手扣机簧,单眼只顺着牙山微眯着。
他很稳。
稳如一尊石像。
他胯下的坐骑,亦是随着他的心意,纹丝不动。
它知道,与它朝日食在一处,睡在一起的不是它的主人,那是它最忠贞的朋友。
……
“头儿?!”徐北毅弩身不动,手扣不松,仅是抬起头迟疑的唤了一声。
他一眼竟望见了赤焰……
再一打量之下……
他终就泄了劲力,“晋王殿下!”他惊叫了一声。
苏赫的火龙驹径直冲刺到到徐北毅身前,方才急停马步。
它只冲徐北毅的坐骑不屑的喷吐了一口热息,直待看到它躬身退开一步,这才满意的昂起了高傲的头颅。
苏赫冲他笑了笑,“跟你说过,不在军中,叫我苏赫。”
徐北毅只摇了摇头,他嘬嘴打一声唿哨,那五骑方才各自从林中拍马赶到近前。
均望见竟然是晋王驾临此地,激动之下,纷纷在马上向苏赫见礼。
徐北毅却始终保持着警觉,他迅速的四下远望一眼,只对自己队里的弟兄们道,“这里不安全……殿下在此,赶紧都洒出去……警醒着些。”
赤焰与白炎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对徐北毅的赞赏之意,赤焰摆摆手,“不必了。五里之内此刻有三队颠不停在周遭暗中随护,此处有我们在,不妨事。”
苏赫回身指了指来路,“那一处,是你们做的?”
徐北毅知道他指的是半个时辰之前的那一战,便极为谦逊的一言不发,仅是点点头。
“做的好。”苏赫赞他一声,“随我一起来吧,咱们去高碑店看看。”
“殿下……”徐北毅当即迟疑道,“这……不妥吧……”
巴盖乌大营周遭,那便是极险之地,不止有狄骑的探马,还会有大队的骑手往来巡弋……
“怎么,你们去得,我却去不得?!”咧嘴一笑,苏赫胯下的火龙驹一个虎跃,便激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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