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的居所在七层天雷宫第五层的背面。
长宽约莫一丈的一间间简陋的石屋,闭上房门,连那唯一透气的小小窗口也少有在夜里透出哪怕是微弱的火光。
幽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很符合鬼面给人的外在印象。
没有人会从一开始就习惯这样的幽暗,天雷宫也没有立下鬼面的居所不可见光这条规矩。
只不过,成为鬼面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大多都选择与幽暗为伴。
或许在他们的心里认为,这样能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厉鬼。
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而相比较芸芸天雷宫门徒,他们也已算得上是高位,其中的二十四鬼更是拥有了挑战乾坤殿的资格。
同时,他们也很令人恐惧,自幼生存在天雷宫这样历经残酷厮杀的道门,令人恐惧,让人观之色变闻之丧胆,这很满足他们扭曲的心理需求。
所以,他们很珍惜现在的地位。
要保持现在的地位,同时保有更进一步的希望,他们就不能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与幽暗为伴,就是时时刻刻的自我警醒。
夜,已经很深了。
本该是一片漆黑的天雷宫第五层背面,却有一处微光。
从一尺见方的窗口透出,久久未曾熄灭。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来,他的确是走来的,但却像是漂浮一般,静谧的深夜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直到有轻微的吱呀声响起,那间透出微光的石屋的房门被推开。
屋内的火光照过被推开又转瞬关上的房门,对外的那面正中依稀可以看见写上了一个“魊”字。
这间石屋正是属于魊鬼的。
她一直就靠坐在简陋但干净的床头。
刚刚走进来的,是刚刚从相阁离开的程洛。
魊鬼的房门没有从里面栓上,这其实也不奇怪,很多鬼面都不会栓上房门,通常没有一个鬼面会走入另一个鬼面的石屋,他们也不会因此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即便他们在睡着时也保持着警觉,在任何时候,只要他们的房门被自外而内的推开,他们都能在瞬间醒来。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魊鬼并没有睡,她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正对着床头的那面墙,当程洛推门而入时,她才转头看向了程洛。
四目相对,神色平静。
程洛道:“你一点都不意外。”
程洛没有说过他会来,正常情况下,有人擅入,身为屋主的鬼面在第一时间一定是警惕的。
程洛也曾经是鬼面,也是同样的魊鬼,这个石屋曾经就属于他,身为鬼面的正常反应,他再清楚不过了。
“大人是来故地重游的吗?”魊鬼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却不做解释。
她一回来便摘下了脸上的鬼面,姣好的容颜上先是唇角轻轻扯动,她的笑容还是有点微微僵硬,她还是不习惯,很快神情又恢复了自己习惯的冰冷。
程洛微笑摇头道:“你当然知道不是。”
直属上司亲临,魊鬼原本应该询问程洛有什么指令,她更应该从床上走下,站在程洛身前聆听训示。
可她没有问,也丝毫没有从床上起身的意思。
魊鬼自己知道,她不想问,更不想在程洛面前永远只是一个接受指令行事的鬼面。
她知道自己逾矩了,但她也知道程洛不会因此问罪,连生气动怒都不会,因为她知道程洛从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只需要执行命令的鬼面来对待。
与程洛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她越来越随性了,这是一种任性。
记忆里不曾有过的任性,她喜欢这样,但也仅仅是这样。
魊鬼没有接程洛的话茬,程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气氛很奇怪,在天雷宫中从来不曾有过这么不伦不类的上下级从属关系。
其实,程洛并不是不知道魊鬼对他有些别样的情愫,只是一来不想她说出口,二来也不能说出口。
天雷宫门下修道者明令禁止成婚,更不能育有子女,这是不可逾越的铁律。
他们从被亲生父母送进天雷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断情灭性。
程洛看到了天雷宫正在改变,也正在推动天雷宫的改变,但还没实现之前,程洛不会去想这件事。
但现在,孤男寡女同在一间紧窄的石屋里,在这个气氛下,让程洛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有些后悔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见魊鬼了。
他开始想明白了,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见魊鬼,而刚才他推开房门走进来时,魊鬼毫不意外的反应是因为她一直在等他的到来,不知等了多久,不知从何时开始,所以当他走来时,她不意外了,因为她在脑海里已不知憧憬了多少次。
她那主动的,还不习惯的笑,正是因为她憧憬的期待的,如愿以偿了。
程洛现在只想赶紧离开,不自在地轻咳两声,道:“我来,只是因为刚见过首相大人,他命我再向你交代一次,你这次的任务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魊鬼,听到这句话后缓缓抬头又看向正对着她的那面墙,她的神色不知不觉地阴寒了几分。
美貌的容颜突然写着生人勿进。
程洛看着她,又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面墙,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那面墙上,挂着一张弓。
弓长三尺半,通体焦黑,就连弓弦也同样焦黑。
魊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它,语气冰冷地道:“是首相大人对我不放心,还是大人对我不放心?”
程洛心里长叹一声,安慰道:“我既然选择了你,又怎会对你不放心。”
魊鬼双目凝了起来,道:“那就请大人转告首相大人,魊鬼的任务从来都不会失败。”
魊鬼。
程洛曾对她说过,她该有个自己的名字,他说喜欢她笑,为她取了个名字,叫开颜。
她说,若要有个姓,她愿随程洛姓程。
从那之后,她开始学着笑,也开始喜欢这个名字。
而现在,她又自称魊鬼了。
现在的她像极了程洛初认识她的时候,不,或许还在那之前,在他们还不认识,只是听到她的传闻的时候。
仇恨布满了她的眼睛,布满了她的脸庞。
程洛忽然几步走步那面墙前,挡住了魊鬼的视线,直视着魊鬼的眼睛,道:“你该杀的人已经杀完了,你早已经不需要再背负仇恨,现在更不用再背负!”
“呵,呵呵...”魊鬼冷笑着,面目开始出现狰狞,阴沉沉地道:“大人不是说要确保万无一失吗?不用它,我如何确保万无一失?要用它,我又如何能不背负仇恨?”
说着说着,表情越来越扭曲,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程洛急忙身体前倾,双手扶住魊鬼的双肩,靠近魊鬼,道:“你看着我,看着我,那些禽兽都已经死了,你亲手杀的,你的仇早已经报了......”
摇晃着魊鬼的双肩,重复又重复地说着这句话。
魊鬼的神情则渐渐地从扭曲变得茫然,又变得惊慌,口中喃喃道:“死了?我杀的?都死了,都死了...”
忽然双手抱头,紧咬牙关,一副痛不欲生的神色。
程洛不住安慰道:“是的,都死了,你亲手报的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了许久,魊鬼才从突然的精神折磨中稍稍好转,她的眼神开始有了焦点,她开始看清楚了眼前程洛的模样,她看到了此时的程洛满脸的紧张和关切。
那是对她的关切。
她看着程洛愣愣出神,神情渐渐缓和,可是突然,她又哭了起来。
程洛正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从过去的往事折磨中走出来,而她却忽然扑进了程洛的怀里,双手环绕到程洛后背,拥抱着,把头埋在程洛怀里抽泣不止。
程洛脑子一懵,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更不知说什么好。
在程洛怀里的魊鬼边抽泣边哽咽着说道:“他们都死了,可他们做过的事永远都留在了我身上,我怎么洗也洗不掉。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我,那张弓我本来已经封存不再用,都是因为你,我不得不再面对它!”
这哪还是什么上下级从属关系,直脱脱一对被命运作弄的苦命鸳鸯。
程洛无处安放的手终于拍向魊鬼的后背,这是他欠她的,的确是因为他的选择让魊鬼不得不直面她不敢揭开的伤疤。
程洛叹了一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几年过去那些事还让你无法自拔,我去奏请首相大人换一个人选。”
魊鬼抽泣一声,道:“只有三日,哪里还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况且我们知道根本就没有比我更能完成任务的人选。”
程洛不忍道:“可是你...”
魊鬼把程洛抱得更紧,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什么天雷宫需要她完成的任务,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不如程洛想做的事。这件事关系到程洛要走的路,那也就是她的路。
哪怕要直面令她痛不欲生的伤疤。
程洛解释道:“不只是我想做的事,天雷宫会受益,世间苍生会受益,我也会,你也是。”
他试图让魊鬼找到活着的意义。
可魊鬼却说道:“为你做的,才是我的意义。”
是她的意义,而不是身为天雷宫鬼面的意义。
程洛听懂了,轻拍魊鬼后背的手停了下来,久久不能言语。
第一次有了亲昵的举动,程洛却停止了,也不再说话了。
魊鬼以为是拒绝,于是,从程洛怀里退了回来,低着头也不看程洛眼睛,道:“是我错了,我一定很让你作呕。你走吧,不必为难自己假意安慰我,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她的悲伤程洛能感觉到。
程洛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轻你,你更不能看轻自己。”
魊鬼嗤笑道:“他们都看轻我,侮辱我,作贱我,是我活该,谁都可以看轻我,你也可以,我不怪你。”
程洛又把双手搭在魊鬼双肩上,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听好了,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你更不能把他们对你犯的错强加在自己身上。”
魊鬼摇头,神色悲伤道:“这些都不重要了。”
程洛道:“不,这很重要。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之所以回避,是因为你我都该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倘若天雷宫的变局能如我们所愿,日后异兽大劫也能化解,而那时你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再回避了。”
神情语气严肃认真。
魊鬼从不敢相信到相信了程洛真的不是为了安抚她才说的这些话,但她还是说道:“你...你真的不是骗我?”
程洛脸上挂上了淡淡的微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他的笑总让魊鬼感觉到温暖。
天雷宫门下女子是极少的,相比男子,天雷宫的生存环境对女子更是残酷上不知多少倍。
除了修行路上家常便饭的厮杀外,凌辱,强暴,虐待...种种之于天雷宫门下或多或少性情扭曲的修道者而言根本就没有约束。
多少女弟子不堪其辱而自杀,多少女弟子因为向欺凌过她们的人报仇而被杀...
无人为她们伸冤。
自天雷宫独霸世间以来,在这种生存环境下,女子要往上爬说句难如登天毫不为过,和如今的魊鬼一样跻身二十四鬼行列的地位是凤毛麟角,乾坤殿更从未出现过一位女子。
而如今的魊鬼,在程洛看来足以挑战乾坤殿,甚至有实力真正跻身乾坤殿。
她能走到这个地步,可想而知她经历了多么非人的磨练。
而这,得益于她的隐忍,她与寻常女弟子的遭遇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除了她的天资出类拔萃外,她不像寻常女弟子一样或者自寻短见,或者还没积攒到足够的实力就冲动地冒然复仇。
她一直隐忍着,尽管她复仇的冲动在一次次的欺凌折磨中已经按捺不住,她也选择先把仇恨爆发在已经不能仅仅用刻苦来形容的修炼当中。
在长年累月地忍受欺凌的同时,她一步一步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也寻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
那张弓是极特别的,在修道者用弓作为战斗兵器实为罕见,因为要把自己道法加诸在弓上太难以把握,很容易练得左右不靠。
但魊鬼却做到了,当她终于对自己的实力感到自信而开始向曾经欺凌过她的人展开复仇时,那些原本仗着实力比她强而欺凌她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她的弓箭洞穿身体,这还不算,死后还都被她肢解了身体。
多少次,她对着已经毙命的尸体一剑一剑地砍着,砍着,直到砍成没有完整的肉块,鲜红的血喷溅得她全身像是被染泡在血池里。
而天雷宫的同门,远远地看着,无人敢接近她,当她的眼光扫过,无不感到不寒而栗。
那时,她还是成为魊鬼之前的无名鬼面。
那之后,她有一个在鬼面中流传的外号,碎尸魔女。
在杀尽了曾经欺凌过她的人后,那张弓即被封存,从此再没用过,因为它因复仇而诞生,因仇恨而驱使。那一切都结束了,她不想再想起。
直到今夜,又将它从床底翻出,挂在墙上。
时隔数年再看见它,魊鬼心里以为过去了的过往在因程洛的态度而情绪波动后再次让她难以忍受。
好在现在听到程洛并不介意她的过往。
魊鬼也在想,那或许真的不是她的错。
她只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错而一再痛苦?
看着程洛温和的笑,魊鬼也跟着笑了,这一次笑得很自然,因为她闪烁着泪花的双眼也含着笑。
也许她终将学会如何开颜。
啼笑声中,魊鬼又把头扎进了程洛怀里。
不,此刻她叫开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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