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记

    苏瑶和唐荣夫妻情真意笃。
    成婚这许多年，从新婚燕尔到孕育子嗣，生下一子一女，后院一个莺莺燕燕也没有，何曾分开过？何时又会想到忠勇伯府沉寂了许久，会再得到帝君的重用以致于夫妻要分离数年之久？
    苏瑶心里难过，只是强打精神将丈夫送出府去上朝，又忙活着府里的琐事，到了女儿来，又叫了儿媳坐下来娘三个说些私房话。
    只是一说到丈夫可能要离开数年，面上就遮掩不住了。
    唐琬自然遣了人去与于又灵说她晚些回去，让他晚些来接。等到唐荣从外边回来，几个大的加上几个小的，阖家八人坐下来吃了一顿暖意融融的晚饭，单缺了于又灵一个。
    于又灵来接妻子回府，自然也听说了岳父可能外放的事，不免惆怅离别。于是与唐琬商量着，这两日且在唐府住下，自又派人去于府告知不必留门。
    到了第二日，朝廷上果然发出谕旨，令唐荣卸任兵部尚书一职，不日北上，领靖武将军衔，镇守燕云密道。
    唐荣自然领命。
    先行一步回府报信的长随退下去，得了确切消息，苏瑶一声不吭地了去了正房的内室，打开衣柜，一件一件亲手为唐荣收拾行囊，丝毫不假手于人。
    唐荣在家待不了两日——苏瑶又去了厨灶上亲自为他烹制他爱吃的东西。
    晚间，同样得了消息的于向之夫妇也过来，两家人凑成一桌，欢声笑语到了月上中天，算是为唐荣饯行。
    于向之和唐荣双双喝得酩酊大醉。作为儿子、女婿，于又灵自也是舍命陪君子。
    因唐琬还有身孕，便先行去了玲珑阁休息。唐瑜夫妇则先是将几个孩子送回东小院睡下，自个儿留在厅堂里帮着照料两位吃酒吃得高兴的长辈。
    而陆七娘和苏瑶守在一旁劝酒。
    到了时辰，于向之自有陆七娘扶着去了唐府的客房，唐荣则醉醺醺地牵起了苏瑶的手，回了正房。
    唐荣还能够在家中多待上一日，一日里唐荣都与苏瑶待在一处，一双儿女皆不去打扰父母。
    ……
    到了三月初七一大早，两家人到得齐整，直直将唐荣送出城门楼外十数里，直到再也看不见兵士队伍的末尾，才转身回城。
    马车里，苏瑶的眼睛通红通红的。
    看着难得像个孩子一样情绪外露哭泣的母亲，唐琬揽了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声地低低哭着。
    唐琬这时不由想起从小到大许多事情来。
    自有记忆以来，父母亲的感情就是极好的。除了父亲出门上朝办公的时候不在家中，两人总是黏腻在一处的。
    父亲疼宠母亲，不愿她受委屈，是以府里不但没有妾室，就连伺候的丫头也大都长相平凡。
    她五岁的时候，父亲的上官见父亲府中空虚，便自以为“通情达意”备下两个美妾给父亲，在宴席之上送给他。谁料他竟当着一众同僚的面推拒了，让那个上官丢尽了脸面，以致于那几年唐荣的官途尤其不顺。
    她八岁的时候，母亲夜半突然发了腹泻，父亲大半夜的策马出去跑了小半个城，将城里最好的郎中请来看诊。也是从那时候起，忠勇伯府上才有了随时待命、由唐家聘用的私用郎中。
    这样那样的小事很多，唐琬说不尽。这其中还有好些事情还是后来苏瑶慢慢告诉她的。
    唐琬从小觉得，父母一刚一柔，一个在外遮挡风雨，一个在内主持家务，站在一起的时候，彼此衬托，相得益彰，是最相配的一对。
    直到她去了松山书院，经于向之“好心点拨”，唐琬才知道父母亲叫人啼笑皆非的“大秘密”。
    若非于向之“出卖”，唐琬倒还真没怎么看出来父亲是个会为了妻子跪搓衣板的人。
    从那以后，她留心观察父母的一举一动，渐渐才发现许多以往没有注意过的小细节。
    果然如于向之所说，父母亲夫妻相处，人前是母亲给父亲撑面子，到了人后嘛…
    总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看着是苏瑶“欺负”唐荣，其实也要唐荣愿意被欺负。
    马车行驶在道上。
    苏瑶哭了一阵，好了些，才自觉在女儿与儿媳面前失态了，羞赧地拿了陆七娘递过来的帕子拭干了泪，但眼睛红红却是遮掩不住了。
    唐琬附耳过去嘀嘀咕咕了一句什么。
    “臭丫头，早晚你和阿灵也这么分开来，有我找回场子的时候！”苏瑶被唐琬那个促狭的小模样忍不住逗得破涕为笑，狠狠捏了捏唐琬的鼻子，直捏得她“嗷嗷”叫才作罢。
    “娘你也轻一点，我儿子还在肚子里看着呢，你好歹也给我这个做娘的留点面子！”装出一副打不过又挣不脱的怂样来逗苏瑶开心。
    陆七娘好笑，稍作犹豫，还是决定从苏瑶的手里救下耍宝被捶的儿媳。
    唐琬有心哄逗母亲转移注意力，一路这般玩闹，等到一行人回了唐府，苏瑶已是阴天转微晴了。
    只是到了夜里，面对着空荡荡的床榻，苏瑶又忍不住思念丈夫了，也不知他领着队伍现下走到哪儿了。
    同一个时候，唐琬也正与于又灵躺在玲珑阁的被窝里说到唐荣。
    唐荣这一去不比去年领兵抗秦时，犹有归期。没有个三五年是决计回不来的。碰巧她和丈夫又要去松山去上一年。家里头，人顿时空了一半，她怕苏瑶会觉得寂寞。
    兴许是老天听到了唐琬这话，此后的几年里，唐苓带着弟弟妹妹把唐府闹了个鸡飞狗跳，让苏瑶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丈夫，白日里根本就没有精力去“寂寞”。
    于又灵趴伏在唐琬的肚腹上，耳垂微动，轻声笑道:“你听，孩子在叫‘爹’呢。”
    唐琬听了，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头，嗔骂:“这才几个月呢？你就在那儿瞎扯！”
    骂归骂，唐琬也情不自禁顺势摸了摸肚腹，那儿正有一个小娃娃在一点一点地长大。
    她心里默默计算着:孩子马上就三个月了。
    于又灵也不理会唐琬笑话他，自顾自对着唐琬的肚皮，说了小半夜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