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不愧是靠嘴吃饭的专业人士,就像早算准了燕王喜不会怒极杀人般,短短的一句话就敢让这个一国之主情绪燥了起来。
“寡人堂堂七尺男儿,燕地数百万人口之主,秦相万里迢迢而来却出得此言,是故意辱寡人呼?”
燕王喜脸色只是有些愠怒,还不至于要到杀人的地步。至于那些冲进来的侍卫,他也是随手一挥让其退下。
“非也!大王请稍安勿躁,吾还有疑问。”
不知道此刻底下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得是啥药,燕王喜也表现出了充分的耐心,把手重新放回膝盖上,端坐等待接下来的问题。苏秦见状淡然一笑道:
“大王为燕国之君父,数百万庶民说是大王之子不为过吧?”
“然也!寡人代天巡狩,所牧之民皆视之为亲子手足。”
这样不要脸的话,燕王喜张口便来。若是真如其所说的那样对治下的百姓都视为兄弟子侄,那宫墙之外每逢入冬就不会有那么多饿殍冻死在沟渠边上了。苏秦此时心里虽是不屑鄙夷,可脸上却得装出一副果然如此,我很佩服的表情出来。这样的表里不一是每一个纵横家或者说客最为基本的技能。
“敢问大王,百姓院墙之内若是来了贼寇,食其米粮,淫其妻女,身为家主该当如何?”
啪……
燕王喜大手拍案大声回答道:
“七尺男儿,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哪怕粉身碎骨,亦是要将贼人碎尸万段,并掘其祖坟挫骨扬灰!”
对于这样的回答,苏秦并不意外。可以说任何一个男人,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案都是差不多的,燕王喜也是男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区别。可如此一来,便正中了下怀。
三个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可这都是苏秦预先埋下的铺垫,当日初入咸阳宫与秦王赢柱奏对的时候,采用的也是同样的伎俩。
“善!大善!今日听大王一言,方知岁月虽无情,血性却依旧方刚!只是不知燕国何时会兵发齐国,去将那窃汝米粮,淫汝妻女的齐王湣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图穷匕见,苏秦此话就如同一把尖刀深深的扎进燕王喜的心口,将那还未曾完全结痂的伤疤再次戳得鲜血淋漓。而边上的樊樾心脏也是咯噔一下,深知此话一出究竟是何等的杀伤力。
果不其然,燕王喜整张脸由白转红,再由红变成酱紫,短时间内几乎是来回变换了好几种颜色,可见此刻其内心情绪是何等的沸腾起伏。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久久的叹息。殊不知宽大的袍袖之下那只攥紧的手指甲早就深深陷进了肉里。
“大王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说汝乃燕之君王,是七尺男儿?数百万百姓无不是亲人手足?当年齐人的刀可都已经架在了蓟城城楼的王旗上了,多少燕地男儿将热血抛洒在最后一道城墙上。
身为他们的君父,身为那个当家做主的男人,难道不该报仇么?哪怕是粉身碎骨!还是刚刚大王所说的话只是戏言,只为博得心中一丝虚无的慰藉而已!”
苏秦前一刻的话若是如刀割肉,那么此刻说出来的便是钝锤敲骨了。上首坐着的燕王喜双目通红布满血丝,脑海中尽是当年蓟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前赴后继不顾生死冲上城墙,用自己的身体消耗齐人弓箭的无辜百姓。
“寡……寡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无时无刻不想着一口一口的咬下那田地小儿的血肉。可是燕国太弱了!寡人太弱了!昔日国人受难,那全是寡人的过错啊!”
燕王喜捶胸顿足,思及当年屈辱处,这位国君居然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既有复仇之心,倘若此时有一机会覆灭齐国,大王可愿以举国之力出击?”
苏秦乘胜追击,再次用言语咄咄相逼。而这时候的燕王喜也猛地怔住,顿时云消雨歇收拾起情绪死死的盯着底下的年轻人。反应过来之后才明白,原来这才是对方此行的目的。
“燕与齐之仇不共戴天,可奈何国力衰弱,哪怕寡人几十年来不断努力,可最终还是差距太大。攻齐固所愿尔,却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至万千百姓生死于不顾。”
燕王喜说得是大实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齐国处于东海之滨,土地肥沃更有交通之便。无论是人口还是国力,燕国根本就无法与之匹敌。
苏秦了然,不待燕王喜再说下去,立马便将最后的杀手锏祭出。
“燕国难敌齐国,无需大王说明世人皆知。莫说是燕国了,哪怕是强大如秦,想要与之匹敌亦是胜负难料。可若是秦燕两国合力呢?”
“秦国愿助燕攻齐?”
此时樊樾也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可接下来想明白之后便没有下文了。因为两国之前隔着个魏国,此事象征意义或许比实际意义要大上许多。
“怎么?大王与樊相认为秦国位于西北,对于伐齐之事隔着个魏国所以就鞭长莫及?”
上首的燕王依旧沉默不语,其实不开口就算是默认了。
“秦燕联合,若是中间再加上个魏国呢?韩国呢?赵国呢?楚国呢?六国共同伐齐,想必就算是孙膑再临,怕也是无能为力吧!而这六国同盟之事并非苏秦妄言,现只需要燕国以昔年灭国之仇为引,今日复仇为名竖起大旗,最多三年,六国必定同时饮马于济水河畔!”
不得不说,苏秦描绘的前景确实将燕王喜给说动了。不过想要六国联合伐齐这谈何容易。
“秦相说笑了,如今六国之中,莫说秦赵争于上党,魏国对韩亦是虎视眈眈。而韩虽暂时依附赵国,可又岂知不是首鼠两端。楚国目前来看偏安一隅,可对巴蜀之地也是垂涎三尺。各国各有心思,勾心斗角,这样一来又如何能联合成一军共同伐齐?”
“能!具体如何操作大王不必操心。苏秦只需燕国赠一物,长则三年,短则两年,六国伐齐无可阻挡!”
“所需何物?且说来听听!若秦相真能促成此事,金银财货大可开口!”
燕王也是来了兴致,他其实是没抱多少希望的。可既然人家秦王都特地派人珍而重之来谈及此事了,想必应该还是有些把握的。
“相印!我只需樊相怀中那枚印绶。就像我手中的这枚一样。”
苏秦晃了晃手上的小布兜,此时燕王喜顿时恍然大悟。
“六国相印!你是想同时佩戴六国的相印!哈哈哈……若是如此,或许六国伐齐真的可以促成。”
后知后觉的樊樾也是想通了这一点。如今这苏秦以秦国相之名来游说燕国,不得不说此时燕王动心了。那也就是说他怀揣两国相印应该是板上钉钉。
有了这两国的相印,也就意味着可以代掌此两国国策,那么当第三个国君见已经有两国加入此联盟,说不定真会再添一印。六国伐齐若联其三,剩下的三国已然也再没有难度了。
“王上,吾愿奉印绶于秦相,助其促成伐齐大业,为我燕国报那血海深仇!”
想通了一切之后,樊樾当然是不会犹豫的。莫说此计成功几率颇高,哪怕并非如此,这时候见到燕王喜动心,那还不得赶紧主动将印绶交出来,傻子才会等主子自己开口来要。况且有没有这个印绶,不还都是燕国相么。
基调很快就定下来,一切都是按照苏秦既定的计划一步步的前行。其实今天燕王能够这么快下定决心同意竖起伐齐大旗,那跟国内储君暗中定下不无关系。随后,三个人又在这燕王宫里就具体计划的实施进行一番长谈。而宫外某条通往平民区的街道上,赢昊正在大胡子叔恒的带领下前往一处普通的民宅。
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两边流淌着生活污水。很难想象蓟城这样的国都里面还能存在这样一个地方。紧挨城墙而建的临时性建筑在战时都会被迅速拆掉。零散的木料都会用作熬煮金汁或者取暖。大段的梁柱则会被当成擂木从城墙上丢下去砸人玩。
所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人,是绝对不会将家安在这样的地方。而像赢昊这样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出现在此,那就如同黑夜里的灯火,很容易招惹周围这些阴沟“臭虫”的目光。
“叔恒,你确定那个黎平真的住在这里?当初我让你送些银钱过去的,不会被你小子给中饱私囊了吧?”
赢昊捂着鼻子,很是嫌弃的小心跳过地下一滩滩污水。
“哪能啊!公子你可别乱冤枉好人。”
“三大块马蹄金,哪怕是住最好的客栈,那也够这小子在蓟城活很长时间了。可现在才过了多久,怎么就落魄到要躲这鬼地方来了?”
黎平这家伙自那日被赶出蓟下学院后,赢昊可是吩咐过要特别照顾的。钱也送了,身边的大胡子平时虽有点缺根筋,可偷偷把钱截留的事情那是绝不会干的。所以这时候他也想不明白具体原因。
一路上,时不时还有些面黄肌瘦光着脚的小屁孩跟在后面,有些个大胆的还会凑上前来伸手讨要吃食。最后还是大胡子将刚买的一包烤栗子全丢出去后,主仆两人才得以到达目的地。
“这些小兔崽子真太讨厌了,看看都把我衣服弄脏了。”
“好啦,别心疼了。不就是一身衣服么,回头给你弄几件。正事要紧,苏秦今天进宫,说不定两三天后咱们就要跟着离开了。这黎平是个人才,今天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弄回国内去。”
赢昊心里也有些郁闷,之前两人都说得好好的。黎平这小子听到能入秦也是欣喜若狂,可不知是哪条筋搭错了,突然就玩起了失踪。如今倒是找到了,可就不知这厮识不识相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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