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晚愈发光彩照人了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玛丽亚用无可挑剔的礼节向特蕾莎打了招呼。
虽然这有些突兀,不过在场的人们,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毕竟,作为远道而来的贵客、作为巴伐利亚的公主,在舞会上向皇后陛下打个招呼实属正常。
就连被指派来监视玛丽亚的梅尔塞苔丝夫人,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她只是站在玛丽亚身后几步,准备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就把玛丽亚公主“劝”走。
然而,对首当其冲的特蕾莎来说,情况就不是那么美妙了,虽然对面看似满面笑容,她能够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恶意,让她感觉极为不适。
不过,面对对方新的挑衅,她可没有向对方示弱的打算,于是她也镇定地看向对方,然后淡然做出了回应,“谢谢您的恭维,您今晚也一样美丽动人,殿下。”
这倒也不是违心的话,今晚的玛丽亚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除了衣裙之外还佩戴着名贵的项链和耳坠,因此尽显雍容华贵的气度,以至于让特蕾莎又想起了当初的苏菲。
但越是像,自然就越是让她心生不快。
“您最近呆得还舒适吗?”虽然心里不高兴,但特蕾莎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承您的情,过得非常舒适,简直宾至如归,我已经完全感受到了贵国的热情好客。”玛丽亚依旧笑容满面,“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话,也只剩下一点了……”
“什么地方呢?”特蕾莎不动声色地问。
“一直呆在这里的话,活动范围毕竟还是小了一点,现在可能还好,但时间长了的话肯定会有些憋闷。”玛丽亚回答,“要是什么时候能够出去走一走,看看法兰西最美丽的那些地方就好了……”
“您说得有道理,如果长期呆在方寸之地确实会无聊的。”特蕾莎点头表示承认,“不过既然您已经得到了我国官方的邀请,那么之后您如果想要去哪里的话,只需要跟政府提出申请就行了,塔列朗亲王会为您安排好的——”
“那就谢谢您了。”玛丽亚再度向特蕾莎道谢,“我相信,这个国家那些美不胜收的风景,足以让我流连忘返很久。”
特蕾莎一边虚情假意地回应着对方,一边心里则产生了些许的疑惑。
不是因为玛丽亚表现不正常,而且在于她太过正常了,以至于好像根本就没什么敌意一样。
这可能吗?
尽管心里不相信,不过,特蕾莎也懒得刨根问底,她只想尽快走完社交流程,然后打发走这个难缠的客人。
“现在既然已经是舞会了,等一下您也可以挑选一个舞伴,一起跳跳舞打发时间嘛。”她随口提议,“虽说您身份高贵,恐怕会让年轻人们望而却步,不过我想,还是有很多人会愿意冒风险来邀请您共舞的……”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对跳舞一向不擅长,所以就不献丑啦。”玛丽亚依旧笑着回答,然后拿起了手中的折扇,随手展开了。
在轻轻的“啪”的一声当中,她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我倒宁可坐在一边,欣赏陛下和其他人欢乐的舞姿……”
特蕾莎根本就不关心她跳不跳舞,所以她也无所谓对方的回应,“既然这样的话,那还真是遗憾啊,不过一个人静静坐着也是一种乐趣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哪儿奇怪。
不过,反正,既然她同玛丽亚已经说了这么久,已经完成了“社交任务”,接下来就可以不失礼节地结束这场自己并不喜欢的对话了。
然而,玛丽亚却好像是兴致勃勃,她非但没有识趣告退,反而是又略微凑近特蕾莎,然后用目光和手势来点评正在舞池当中跳舞的几对舞伴。
对于她的这些话,特蕾莎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的心思则放在了那种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感”上面。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特蕾莎自己心里也在嘀咕。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在辉煌的灯火与周边的人们之间慢慢逡巡,而后,渐渐地落到了玛丽亚的手上。
准确来说,是落到了她手中的折扇上面。
这是一柄乳白色的象牙折扇,在扇柄上面还镶嵌着几颗蓝色宝石,而在扇面上,还用镂空工艺,绘制有精美的图案。
在这个年代,随着欧洲贵族阶级财富的积累,他们对精美工艺品的需求也日渐膨胀,成为了各种高端的奢侈品和珠宝消费的主力军。
对于那些喜欢用各种贵重物品来打扮自己的贵妇人们来说,为“时髦”的奢侈品花多少钱都是在所不惜的。
而象牙折扇,作为一种既贵重又充满了手工匠人心血的艺术品,又能够体现出女性的优雅和妩媚,更成为了她们的心头好,于是从一开始就虏获了她们的芳心。
尤其是东方清国匠人精心制作的镂空雕刻的折扇,更是堪称人类艺术品的杰作,这个年代的贵妇人们,往往不惜花费巨资,通过远航万里的商船去为她们定制各种折扇,只为在舞会上惊艳全场。
特蕾莎自己就有这样的东西,都是小时候父母亲从清国的广州买到的“高端定制产品”,还作为陪嫁物品一起被她带到了艾格隆的身边。
其中平常最爱用的一把,不久之前竟然失踪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出来。
按理来说,玛丽亚作为公主之尊,拥有这样的奢侈品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理所当然,特蕾莎也不会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她真正感觉到不对劲的,是对方手里这把扇子,实在是太过于眼熟了。
简直,就和那把失踪的折扇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特意去看的话,可能还察觉不到,但是一旦仔细注视,就会发现无论是尺寸、还是扇面上的镂空花纹,甚至珍珠宝石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这是巧合吗?
不可能是巧合,这种定制手工艺品,不会制作出两把完全一样的东西,原材料受限很大,哪怕制作它的匠人想要做一把一模一样的恐怕都很难吧?
至少,特蕾莎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于是,她的惊骇之下,得出了一个令她自己也难以置信的结论——这就是自己的东西。
可是如果是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玛丽亚的手上?
巨大的惊骇和疑惑,几乎让她一时间思维都短路了。
当然她所惊骇的不是一把扇子而已——一把镶嵌着珍珠的象牙扇子,就算再怎么名贵,对身为皇后的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就是随手的小玩物罢了,甚至哪怕直接送给身边人也绝不会心疼。
所以在长时间找不到之后,她也没有多在意,反正她还有其他的可以用。
但是,这把扇子代表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推论。
“如果是我的那把,她又是怎么拿到它的?”
这个问题,让特蕾莎一时间简直毛骨悚然。
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梳妆台上的东西不翼而飞,居然落到了一个巴伐利亚公主手上?
要么她收买了自己身边的人,让人偷走了自己的东西,然后送到她的手上;要么就更加不堪,她是从自己丈夫手里收到这件礼物的。
特蕾莎自己也觉得这个怀疑非常离奇,但她却又禁不住往这里去想。
如果是从自己丈夫手里收到礼物的话,那么是在哪儿收到的呢?是在巴伐利亚,还是他们在自己的化妆室里碰过面,顺手就拿这个送给她了?
会不会,其实她早就来法国了,还偷偷瞒着自己和殿下见面厮混?
特蕾莎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一时间方寸大乱,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可能大概率是在胡思乱想,可是一直以来种种奇怪的迹象,却又让她禁不住去多想。
“皇后陛下,您怎么啦?是不舒服吗?”玛丽亚好像也发现了特蕾莎此刻的方寸大乱,于是用惬意的笑容,欣赏着她此刻的慌乱和焦急。“哎呀,是不是因为这里人太多,空气混杂,所以有点气闷了?老实说,我也有点不舒服呢……”
一边说,她一边又微微地加大手上的力度,用扇子扇风。
扇风当然不是目的,而是为了让这一把扇子更加招摇,在特蕾莎面前一直晃动,持续刺激她已经绷紧了的神经。
特蕾莎此时已经近乎于难以自持了,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仿佛血液正在直冲心口。
“您……您手上的扇子,是哪儿来的?”她努力不让自己失去镇定,然后用颤抖的声音问。
“哎呀,您是问这个吗?”玛丽亚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然后自己也看了它一眼,“这是我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送给我的,他说只有我才配得上这样的好货……我听了可开心了,于是就高高兴兴地收下来了,您觉得它怎么样?”
“好……很好……”特蕾莎咬着牙回答。也不知道是在说扇子好,还是说这件事干得好。
如果玛丽亚只是空口一说,特蕾莎自然只会付之一笑,觉得她在恶意挑拨自己夫妻感情;可是她手里拿着的是“物证”,几乎明确无误地揭示了真相,无从抵赖。
除了自己的丈夫,还有谁敢明目张胆地从自己梳妆台上拿东西走?不要命了吗?
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自己被瞒得好苦,丈夫平常不动声色,原来早就和她在私下里有来往了。
不光在私下里来往,他还费尽心机,制造各种借口,不惜拿塔列朗当挡箭牌,居然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面前,来折辱自己的颜面,逼得自己还要对她笑脸相迎……简直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殿下,你就这么不顾念我们的夫妇之情吗?我到底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吗?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知满足?还要一次次折辱我的颜面?
她抬起头来,用委屈、怨恨和不解的眼神,扫了还在翩翩起舞谈笑风生的艾格隆一眼,而此时的艾格隆则浑然未觉,根本没有想到,在他一个疏忽之间,居然生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心中的委屈和愤怒,还有多年来积累的怨念,一瞬间直冲她的脑门,让她几乎失去了自持力,差点就要在当场不顾仪态地大喊大叫起来——也唯有这样,才能稍微宣泄此刻她心中的黑泥。
可是,正当她离冲破情绪临界点只差一张薄纸的时候,从小所受到的严格家教和礼仪教育,最终还是让她稍微控制住了自己。
特蕾莎,越是这样,你越是不能崩溃,你不能在所有人面前失态,你必须站稳了……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脑中不断对她告诫。
特蕾莎已经看出来了,玛丽亚这样在自己面前刻意摆弄这把折扇,就是为了刺激自己,炫耀她那无耻的勾当。
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要折辱自己,要看自己失态的样子取乐,要让所有人都嘲笑自己。
她越是希望如此,自己就越是不能这样。
是的,哪怕再怎么绝望和痛苦,一个皇后也不能像一个泼妇一样大喊大叫地撒泼,这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更加让迫害自己的人逞心如意。
在恍惚当中,特蕾莎感觉脑中好像有“嗡”的一声轻响,犹如是什么弦被绷断了一样。
但她现在完全不在意这些了,比起撒泼,她有更加应该做的事情。
她转过视线,看向了玛丽亚,此时她眼神中那种黯淡无光、又充满怨毒的目光,让早已经有心理准备的玛丽亚,都不禁有些发怵。
“玛丽亚殿下,我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会去搞清楚一切的。”接着,特蕾莎轻声开口了,“另外,我要告诉您,我绝不会原谅您的,您已经成功地惹起了我的憎恨,这是您了不起的成就,请尽情为此自豪吧。”
特蕾莎并没有夸张,她从小到大还从没有这样生气过,也从没有哪个时候,像此刻这样仇恨到想让一个人彻底消失。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让你对我的折辱和不敬付出代价……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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