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之酒

    
    叶一跟上了朝泱。她在屋里睡觉，叶一就在门外当门神。她去甲板上吹风，叶一就在她三步远的地方眺望海面。
    这日天晴，距离海盗袭船和海怪事件已经过去三天。阳光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碎金。天空蓝的纯粹，白云过隙，干净，空灵。
    他们绕过冰山，成功度过了暴风雨之夜。阿尔戈号继续往北行驶，前往此次的终点站——帕拉迪斯岛。
    早晨，朝泱洗完脸，去一楼大厅吃早饭。叶一在角落里坐着，听到动静，那双空茫的眼睛望过来。朝泱和他对视了一会，即使知道他看不见，还是有一种自己时刻被注视的感觉。
    “怎么就吃这个？”
    叶一面前只有一片牛奶吐司。
    “不饿。”
    三天来，很少见他进食。朝泱拿了一大堆早餐，有牛奶，花生酱，起司面包和燕麦粥。花生酱味道香浓，她把面包涂满了厚厚一层，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刚烤好的土司非常香脆。
    “叶一，为什么跟着我？”朝泱问，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太多次。
    叶一垂着乌黑的眸子，不说话。朝泱想了想，放弃再问。见少年面前的土司没动，便问道：“你那都冷了，吃我的吧。”说完，把涂满厚厚花生酱的松脆烤吐司递到他面前。
    贺迦进来，看到的就是朝泱手捧吐司，殷勤地递给叶一的场景。叶一低头看了看吐司，又看了看朝泱，慢慢伸手接过了。
    贺迦在早餐自助区转了一圈，什么胃口也没有。朝泱去餐区拿水果，贺迦说：“你还挺能吃。”
    朝泱拿了一颗圣女果，不在意道：“能吃是福。”
    身后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朝泱回头一看，叶一把吐司三口吞了，嘴巴边上还留着面包屑，表情呆呆的。朝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走过去将手帕放进少年手中，离开了餐厅。
    贺迦拿着瓷盘的手，慢慢收紧了。
    *
    三天后，阿尔戈号终于抵达临雪城，马上要进入极寒之地的北域。温度骤降，外面呼呼刮着凛冽的海风，冰渣子拍打舷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朝泱靠在床上看书，烛火被笼在玻璃罩里，发出暖暖的光晕。没过一会，房门被不客气地推开。叶一走进来，站在床边，眼神空茫，神色有些不对劲。朝泱合上书本，问：“怎么了？”
    叶一乌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她，表情似是亢奋，似是疑惑，轻声说：“它来了。”
    “谁来了？”
    叶一直接把朝泱从被子里拽出来，夹在腋下往外面走去。朝泱愣了，反应过来，连忙挣扎：“你要带我去哪，外面太冷了。”
    “它来了。”叶一又说了一遍。
    他把朝泱带到了甲板上，跳上桅杆，注视着寒风冰渣下波动起伏的海面。朝泱狠狠打了个抖，刺骨的寒意四面八方侵入，她牙关打战：“放，放我回去，叶一你发什么疯……”
    海面下方冒出一个尖尖的银角，然后是粉红色，长满脓包的触须。朝泱看的一清二楚，这怪物就是袭击他们的那头海怪。没想到它竟然追到了这里！
    朝泱开始拼命捶打叶一的后背，他们所在的位置离海面不过三米。冰冷的海水溅到了朝泱的脸上。
    “叶一，放开我，叶一……”
    少年乌黑的眼珠注视着海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海怪伸出长长的触手来抓他，被少年一剑斩断。
    “他在下面，去吧。”
    朝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见自己离他越来越远，紧接着，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包围。一
    *
    深冬的海水，冰冷刺骨，如同钢刀在骨头上一寸寸摩擦。海下又是那么暗，视野黑茫茫一片，水面隔绝了声音，让人仿佛堕入虚空，或置身于苍凉的死地。人在幽闭空间中，会不自觉地分泌肾上腺素，紧张，心跳加速，恐惧。海下是一个巨大的禁闭空间，看不见光，只能看着自己不断地下沉。
    海水倒灌进四肢，朝泱在没入海水那刻，已被冻得失去触感。但人在危急的时候，会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触手动的刹那，她本能地抽出了藏在靴子中的匕首，狠狠刺入裹在她腰间的触手。“噗嗤”，血肉剥裂的声音，随即减出大量绿色粘液。
    朝泱忍着恶心，转动刀尖，狠狠往下一滑，然后……没滑动，她的手被冻僵了。
    朝泱欲哭无泪，同时，被刺痛的触手疯狂舞动，将可怜的人卷得越来越紧，同时将人往布满獠牙的恶臭大嘴中快速拖去。
    朝泱这下不仅连手，全身都不会动了。肺部的空气逐渐被挤压干净，窒息让她脑袋缺氧，眼前一片模糊。
    当银发金瞳的男人手起刀落，将海怪头颅连根斩断，在如烟花般炸开的大团绿色血液中朝她游来时，朝泱以为自己见到了恶魔。
    的确，男人看起来比海怪要可怕多了。特别是他斩杀海怪时，全程面无表情，拧头跟拧麻花似的，眼神冰冷，浑身浴血的样子像极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朝泱发挥了强烈的求生本能，她掉头就跑！
    常识告诉她，一个能徒手撕海怪的男人，绝对比海怪危险上百倍。但她本来就脑袋缺氧，眼前发晕，僵硬的手扒拉了几下水，几乎在瞬间，就无力地往更深的海底缓缓沉去。
    在死前一刻，朝泱再次出现了幻觉，银发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拎起了下沉的她，快速避开汹涌而来的血液，眨眼间便来到一片安静的海域。
    朝泱憋起憋得胸口快要炸开，所以当新鲜的氧气从口中灌入时，出于本能，她死死攥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脑袋无法思考，只有活下去的强烈渴望。
    朝泱四肢都缠上去，牢牢锁住，贪婪地吸入氧气。被她抓住的“稻草”忽然浑身僵硬地停顿了一下，唇上的触感让他呼吸加重了几分。
    朝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男人柔韧的发丝在水下轻轻晃动，看上去很柔软，她的黑色长发随着水流，与男人的银发交织在一起。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发丝掩映下那人过于苍白的皮肤，狭长上挑的眼睛，微微垂下遮住投下半圆形阴影的浓密睫毛，高挺薄削的鼻梁。
    男人半睁着眼，眼尾拖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表情慵懒，仿佛极为享受这件事。
    见朝泱睁开眼，他也不紧不慢，垂眼懒懒与她对视。血红色的眼睛，野兽捕食般的表情，朝泱有种自己变成食物，下一秒就要被吞吃入腹的错觉。
    红瞳……这家伙绝壁不是人！
    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朝泱吓懵了。她七手八脚去推这个男人，对方却纹丝不动，反而像被小猫挠了一肉爪似的，单手就将她的抵抗全部压下，然后低头，更专心地给她渡气。
    力量上的绝对差距，水下缺氧的环境，而且唯一的氧气来源还是这个男人，朝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长时间呆在冰冷的水下，手脚快要冻僵了，又痛又冷，让她呼吸渐渐急促，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男人稍稍拉开一些距离，慢慢打量怀中的女孩。
    荡漾的水纹将女孩的脸映得格外柔和，白皙柔嫩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紫色，巴掌大的小脸上眉毛紧紧拧着，痛苦又柔弱的样子让他动作凝滞了几秒。
    太奇怪了。她的呼吸，她的存在，都让他有种莫名的渴望。刚才一碰到她，唇齿之间传来她的气息，他几乎立刻就陷入了亢奋状态，瞳孔泛红，直到变成最纯的血红色。
    恶魔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变成红瞳，一是猎杀，二是亢奋。
    努力平复体内汹涌乱窜的热意，瞳孔里的红色也渐渐散去，男人抱着朝泱跃出水面。
    叶一站在栏杆上，远远与两人对视。男人一身水，抱着朝泱来到甲板。叶一俯下身去，身体微微颤抖：“殿下。”
    “衣服脱了。”男人淡淡道，将昏迷的朝泱轻轻放在甲板上，为她披上叶一的外套。
    “有人来了，先走。”
    *
    朝泱醒来后，头疼欲裂。外面下着雨。雨滴拍打着舷窗，汇聚成一道道银色的小溪，沿着透明的玻璃窗滑落。窗外海雾蒙蒙，根本看不清身处何方。
    “水…”刚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粗糙干哑。
    冒着热气的白瓷杯被人递过来，朝泱没多想，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
    “还要么？”
    “嗯……”朝泱扭过头去，才发现一直在旁边的人是贺迦。贺迦接过水杯，又为她接了一杯温水。朝泱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是你，莫伊呢？”
    贺迦握着水杯，表情寡淡，目光落在沙发上。朝泱跟着望过去，是叶一留下的外套。
    “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不记得了？”
    朝泱最后的印象是叶一把她扔下水，在水下遇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之后怎么回到阿尔戈号，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脑袋很疼，她捂住眼睛，低声说：“我不记得了。”
    贺迦冷着脸，放下水杯，转身离开了房间。
    莫伊悄悄从外面露出一个脑袋，见贺迦走了，才垫着脚尖溜进来。她说：“小泱，你差点吓死我！你知不知道你已经高烧了三天三夜，那天如果不是贺迦在甲板上发现了你，你说不定早被冻死了！”
    朝泱揉了揉太阳穴，稍微缓过来一点，问：“贺迦发现的我？”
    “啊，对。他的脸色怪吓人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朝泱有点累，莫伊看出她的疲倦，便说：“人没事就好，你先休息。明天就到帕拉迪斯岛了。”
    “这么快？”朝泱抬头，“那我们现在是在临雪城……？”
    “是的，我们到临雪城了。”莫伊的话语隐隐带着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