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儿出去了好一阵子,回来时两手空空,热水没打着,倒是带给我一个炸天的消息,白太后薨逝了。
白太后薨逝了。
对于白府来说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打击,得到这个消息,整个白府沉浸在一片哀嚎声中,上至各房太太,下至门厅守卫婢女,不管此时正在做什么,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扑嗵嗵跪在院子里哭泣着。
大将军白展奇、白笑秋、十一、和十九少快马加鞭赶往宫中,听说圣上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深受打击,当即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白太后虽不是圣上的生母,但养育之恩大于天,在晋帝的心中早就将白太后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来孝顺。
第二日,有将士来报,说白太后被追封为慧慈皇太后,葬于皇陵仅次于先皇太后。
白太后虽贵为太后,但也是从白府嫁出去的姑娘,白府作为娘家,自当得好生操办,不仅要好好办,还要办的隆重,好在有穆夫人把守,自得到太后薨逝的消息,她便赶紧安排将士在府中挂上了白绫和菱花、白灯笼,还请来了法师做法,整个白府灰茫茫一片,如同几个月以前那样,没有任何的生机,大家各忙各的,谁也不敢在府中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甚至连笑声都很少听到。
最近这些日子,穆夫人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精力大不如以往,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忙不了多大一会儿便要坐下来休息一阵子。许是身子还未恢复妥帖的缘故,这些天我总能从府中婢女的口中听说穆夫人经常心口疼。
自从赵音岚再一次怀孕,大将军便很少过来看望穆夫人,即便知道穆夫人身子不好,也只是让随身的将士过来传个口信,让穆夫人好生休息,莫要操劳之类的话。
我去看望穆夫人的时候,穆夫人正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白青蕊捏着绢帕,双手不停的来回搓动帕子,脖子伸的老长,只瞅着门外的院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我来了,忙起身迎接,笑道“先生来了”。
我笑着嗯了一声,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穆夫人,问道“穆夫人身子好些了吗”。
白青蕊也朝穆夫人看一眼,道“还不是老样子,时好时坏,阿娘本来身子是好了不少,听到白太后薨逝的消息,心中悲痛,这几天又忙里忙外的操劳,好似病情又加重了些。
我走到床边坐下来,手附在穆夫人的手背上拂了拂,又问道“穆夫人最近胃口怎么样,饭量可还好”。
白青蕊回道“阿娘的饭量跟以前比起来没什么明显的差别,就是爱喝汤水,粥之类的,殷堂医说,阿娘这段时间应多以汤水和粥为主,不要吃硬的、冷的,过硬的食物不好消化,冷的食物影响肠胃,粥和汤水会比较容易吸收,利于阿娘身体康复”。
我笑道“殷堂医医术高明,他说的话固然可信,我们只管按照他说的去办”。
白青蕊嗯了一声,没再吭声。
穆夫人醒了,她拉了拉我的手,轻声道“苏先生来了”。
我朝穆夫人一笑,道“穆夫人您醒了”。
穆夫人立了立身子,道“先生来了多久了,看看我现在这身子骨,简直不中用了,刚一躺下就睡了过去,让苏先生等久了吧”。她朝我身后的白青蕊看一眼,略带埋怨的口气道“青蕊这孩子,也不知道叫醒我,让先生在这儿干等”。
我忙道“不会不会,也没有要紧的事,我过来是看看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年岁大了都这样,不中用”。咳咳咳,穆夫人连咳了几声,已是有些上不来气,手抖的厉害。
我忙叫道“四小姐,快拿水过来”。
白青蕊端来茶水,我扶着穆夫人坐起来。穆夫人喝了两口水,才又缓慢躺下,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不似刚才那样苍白。见穆夫人又闭上了眼,我朝白青蕊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从房间里出来。
我们在厅堂里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正准备离开,远远的瞧见殷子然过来,“殷堂医”。我和白青蕊同时喊出声来,接着互看对方一眼,白青蕊缩了缩脖子。
子然刚来白府的时候我跟他有交代过,为着方便起见,私底下只有我跟他两人的时候,才称呼对方的名讳,在外人面前我称他为殷堂医,他唤我苏先生。
殷子然朝我一笑,道“苏先生也在”。
我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说“今日得了空,正好过来看看穆夫人,殷堂医是从十二少宅院里过来的吗”。
“是啊,一早便去了十二少那里,今日给俊儿重新调整了药方,抓了药刚回来”。殷子然说完之后,看着我,冲我一笑。他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暖,让我觉得踏实。
一旁的白青蕊忙道“殷堂医,阿娘一早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我去找你,你不在,现在好了,你赶快去看看我阿娘吧”。
殷子然又冲白青蕊一笑,道“好的,我这就去”。
三人又一同进到内屋,穆夫人还在睡着,殷子然一边给穆夫人号脉,一边问道“四小姐,穆夫人这两天胃口可还好,今早有没有吃些什么”。
白青蕊忙道“殷堂医,按照您的吩咐,阿娘这几日多半都是吃的粥、汤水,还有一些较软的米团,那天你说阿娘要多吃新鲜的蔬果,我又着人买了些果蔬回来,这几日阿娘都在吃呢”。
殷子然淡淡一笑着点点头,道“做的很好,四小姐真是个孝顺的女儿,穆夫人有你这样的女儿也是福气,在穆夫人的身子没好妥帖之前,就这样做给吃她吧”。
白青蕊高兴的几乎跳起来,大声道“真的吗,殷堂医你说的是真的吗,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听到除了阿爹阿娘以外的人夸我呢,阿爹以前有事没事还会夸我几句,现在开始怕是再也不会夸我了,我在他心目中已经越来越没那么重要了,阿娘以前多半时候都是在批评我,夸我的次数数也数的过来,现在阿娘也病了,我宁可阿娘训斥我,也不愿看她病着”。说完吧嗒吧嗒又开始落泪。
我立在窗户边上,正欲上前去宽慰白青蕊几句,但见殷子然回过头来,看着白青蕊,道“四小姐莫要悲伤,我小时候也经常被我父亲打,他用鞭子抽我,打的我后背皮开肉裂,小时候我挺恨我父亲的,觉得他太狠心,后来我慢慢明白,他是恨铁不成钢,我母亲说其实父亲还是很爱我的,他虽然打了我,却躲在背地里偷偷的哭,天底下,哪儿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呢,穆夫人的病无大碍,慢慢调理,会好的,你放心吧”。
听了殷子然这一席话,白青蕊才又止住不哭。
从穆夫人那里出来,一路上殷子然都在看我,白府人多嘴杂,我怕被人看出睨端,只好快快的走,殷子然走在我后头,他喊我“凡儿,你等等我呀”。他越是喊,我越是走得快,最后撒丫子就跑,没多大一会儿便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一个人气喘吁吁的一路跑回来。
刚刚坐定,殷子然进来了,他只喘着粗气,依旧追问我道“凡儿,怎么回事,刚刚我唤你,你一句也不回应,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你确实做错了,大错特错,以后我不会再理你了”。道完我锰喝下一口茶水,拿起蒲扇呼呼的扇着,一双眼看着墙壁。
殷子然急了,继续追问道“我做错什么了我”。想了一想,他突然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对不对,我又没做什么”。
我扭头看一眼殷子然,瞧着他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短短几句话倒是把我说糊涂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吗,他有做错什么吗,我晕了啊我,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即便这样,我还是嘴硬“你做的可多了,还说没做什么”。
殷子然一下子扑到我面前,道“刚刚我只不过是同四小姐多说了几句,你也知道的,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废话多,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绝不在别的女人面前多说话,我只对着你一人说,好不好,你就别生气了”。
殷子然扑在我腿边上,扯着我的胳膊摇一摇,巴巴的望着我,满脸笑意。
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殷子然这也太敏感了,还未等我说话,殷子然一把握住我双手,又道“凡儿,你知道吗,刚刚瞧着你生气的样子,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以前我一直很恐慌,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位置,即便你托人将我带进白府,我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意我,通过今天这件事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会为了别的女人而吃味,我简直太高兴了,凡儿”。殷子然说到激动之处竟一把将我抱起连转了好几个圈圈。
我吓的半死,这可是大白天,而且爱儿说不定已经回来了,若是被爱儿看见如何是好,若是被别的什么人看见会更加麻烦,我脑子里忽又闪出十四少的脸,还有白笑秋,白颜冷,还有十一少,十七少和大将军,还有穆夫人和白青蕊,包括玄詟,他们在我眼前不停的旋转,越转越快,他们有的笑话我,有的拿手指头指着我鼻梁,有的朝我大笑,有的大哭,有的在骂我,我想我大概是被殷子然给转晕了,忙喊道“子然,快放我下来”。
殷子然把我放下来,我晃晃悠悠的站着,身子一歪险些摔倒,殷子然忙一把拉住我,趁我还晕着,呱唧在我脸上亲一口,吓得我如惊弓之鸟一般看着他。
大将军和各位少将一直等到白太后下葬之后才回来,我斜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马车就停在我家院子前方的街边上。大将军白展奇、十一少、白笑秋和白颜冷相继下了马车,或许是赵音岚怀孕,白展奇看起来满面春风的样子,整个人好似年轻了好几岁,走起路来轻快了不少,他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回过头去和身后的几位少将说话,偶尔转过身去用手比划着什么,他脸上始终在笑着,即便白太后过世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大好心情。几位少将也在笑,他们时而停下脚步,面对面站着说话,时而举步前行,白展奇笑着和十一少、白颜冷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那白笑秋说了句什么话,白展奇竟扬起手来要打他,白笑秋一躲闪,白展奇没打着扑了个空,只好一巴掌拍在白笑秋的肩上,十一少和白颜冷见状,赶紧加快步伐往前走,白笑秋也赶快小跑,白展奇在后面追着。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让这几位少将竟跟个孩子似的玩闹不止。一晃眼的功夫,便没了人影,我伸长了脖子费力的往街边瞅,瞅了半晌什么也没瞧见,只好回到躺椅上继续躺在上面晒太阳,并自言自语道,奇怪,刚才还在呢,怎么。。。。
“怎么眨眼功夫就都不见了,真是奇怪了,我猜想先生这后半句应该是这样说的对吧”。
我回头一看,见十一少,白笑秋和白颜冷都在呢,紧忙从椅子上坐起来,笑道“十一少,十二少,十九少,你们回来了”。
白颜冷道“刚刚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是看得很得劲吗,我们几个瞧着先生的样子好像还没看够,所以就过来了”。
我脸热热的,即便不用看也知道红了,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几转,突然就笑了,道“哎,可不是吗,这几天我闷的慌,整日坐在这宅院里晒太阳,我晒啊晒啊,都快把我自个儿晒糊了,刚刚瞧见几个孩童在我院子前方嬉笑打闹,觉得他们真幼稚,没有人能像他们这般幼稚了,不免觉得好笑就多看了几眼”。
白颜冷笑道“刚刚我也瞧见了,我跟先生有同感,也觉得他们幼稚至极”。
我再看一眼白笑秋和十一少,他二人只在一旁笑看着我和白颜冷,一句话也不说。白笑秋更是一脸暧昧的样子,一双眼眯眯笑看着我,看得我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这又是做什么,活生生的调戏,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十一少和十九少的面,他真该死,我被白笑秋看得不好意思,只好拿起书来挡住半边脸。
十一少太不解风情,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问我“先生看的什么书,能否借我看一眼”。
明明是我在拿书挡脸,十一少竟然看不出来,还问我能不能把书借他看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一眼能看出什么来,我扯了扯嘴角,冷不丁朝白笑秋瞟一眼过去,见他正跟看笑话似的,奸笑看着我,眼神一晃又瞟向他身边的白颜冷,但见白颜冷只淡淡笑看着我,那淡淡的笑容中也能看出意味深长,我再瞅一眼白颜冷身旁的十一少,见他一副十分期待的小眼神看着我。
我心一横,不就是本破书吗,又不是不还,刚才他也说了只借看一眼,好吧好吧,我只好把书递给十一少。
十一少笑着接过去,他翻看了几页之后,将目光锁定在某一处,然后读了出来“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我紧忙从躺椅上起身开来,接着念道“万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且人臣有大罪,人主有大失,臣主之利与相异者也”。
白颜冷在一旁愣着,似是在想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便见他嘴角渐渐朝上弯,看了看我,又看看十一少道“我想起来了,这是韩非子所写,原来飞飞和十一哥一样,都喜欢韩非子的这篇《孤愤》”。
我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顺带瞧了一眼十一少,他朝我也点点头。
白颜冷又道“人人都说,韩非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为口吃而不擅言语,但文采特别出众,连当年的李斯也是自叹不如啊”。
十一少道“可不是吗,这样的人才,却天生患有口吃的毛病,有些遗憾啊”。
白笑秋在一旁插嘴道“要说遗憾,人的一生谁能没有遗憾呢,有的遗憾可以弥补,有的却不能,就像韩非子这样的,是天生的,他能怨谁,能怪谁”。说完,他又看着我。
白颜冷忙道“我们这些后人在这里讨论先人的口吃,是不是有点大不敬”。
三人淡然一笑,相互各看一眼,我见他们几个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朝屋内喊道“爱儿,十一少、十二少和十九少来了,你端几把椅子出来,再给我们泡一壶茶”。
爱儿应一声,很快的端了椅子又泡了茶,不仅如此,细心周到的爱儿还给我们准备了糕点和果子。
我们几人围坐在院子中央,一边喝着茶,吃着果子,一边聊天,自从十七少去到漠北以后,整整两年多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畅快的聊天了。
我们几人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如洪水一般滔滔不绝的畅所欲言,从白太后的死聊到当今圣上,从穆夫人生病聊到俊儿何时醒来的问题,从白青蕊的婚事聊到十七少的儿子,从漠北又聊到远在边疆的十四少。
我们一直聊着,直到夜色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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