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皮橘子陷

    
    四月初，早晨，江城高中校内相对沉寂，偶尔有班级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路上稀疏来回几人，植物园里樱花开得正好，春风一过，飘飘荡荡一片粉色花雨，有几瓣调皮地乘着风逃离，扒着窗户缝落在课桌上。
    “啊——啾！”
    刚停稳的花瓣又被吹起。
    徐甘一边捂口鼻，一边飞快把镜子塞进桌肚里，然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垂头敛目，端端正正模样。
    “啪！”
    徐甘心脏跟着一跳。
    “某些同志！”显然徐甘掩耳盗铃的举动没有逃过讲台上老师的法眼，“照镜子！上课照镜子！你藏得快当我没看见？就你那个椭圆的小镜子，不知道被我看到多少回了！照照照……再照圆脸也变不成瓜子脸！”
    “噗嗤……”教室里响起笑声。
    徐甘一张瓷白的圆脸立马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安静！”老师一巴掌拍在讲台上，那手劲儿，铁皮唰唰的响动估计能传到隔壁的隔壁班。大伙儿立马闭上嘴，老老实实坐好。
    有“屠夫”之名的数学老师王衡是个一米九几的高个壮汉，已经五十多接近六十的年纪，背半点没驼，依旧精神气十足。他是整个高一年级的数学组组长，在老师和学生间颇具威望。往年只教强化班，今年不知道抽哪门风除了高一一班还兼顾了一个高一八班平行班。
    徐甘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屠夫不认人，班上四十五位同学除了少数几个存在感极高的其他全记不得，只有把这节课熬过去，下节课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没事的。她跟自己说，拿冰凉的手捂脸退热。
    没一会儿，教室里恢复屠夫的主场，直到被班主任的敲门声打断。
    “王老师，打扰一下。”
    高一八班班主任范圆女士，微胖，个子小小的，跟屠夫说话都要仰起头。
    王衡撸起袖口看了一眼表，还有五分钟下课，于是布置了几道课后作业就拎起教材走了，把教室留给班主任。
    “进来吧。”范圆朝门口招呼。
    随着她的声音，一个男生走到教室门口，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攥住所有人目光的外貌。冷白调的皮肤，薄唇，高鼻梁，眼眸漆黑，眼型内勾外翘，标准的丹凤眼。
    他个子很高，穿着一身运动服，看不出什么牌子，质感款式都看起来很好，肯定不便宜，人穿得跟个模特似的。袖子半挽，露出一截结实的腕子，手里提着书包，拉链没拉好，徐甘看到里面鼓鼓囊囊装着新学期的书。
    很重的。
    她记得领书那天她跑了三四趟，手臂上被压出好几道红印，可是这个人竟然单手提着，轻轻松松的样子，连眉头都不皱。
    真厉害。
    而且他长得还好看。
    教室里女生们兴奋地低声讨论，气氛开始躁动。
    范圆微微一笑，对小女孩的心思了然。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是尤过，这学期转学到我们江城高中，大家欢迎啊!”
    对着一片热烈的掌声，尤过眉眼淡淡，不说话。
    范圆看过尤过的档案，皇城底下的二代，从小权贵堆里长大，乍一下从私立学校转到江城这座普通高中，不适应是自然的。
    她也让不期望他能和同学处得多融洽，只要能相安无事就很好了。眼神一扫，最后指着靠窗的位置说道：“你就坐那吧。”
    徐甘蓦地一滞，想起班上唯一的空位就在自己后面，一抬眼恰好对上男生扫过来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停驻一秒，就移到了她身后的座位上。
    不紧不慢穿过过道，手一松，书包落在脚边发出一声闷响，坐定。
    徐甘觉得背后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三度，她不自觉挺起腰板，想到自己敦实的臂膀，又蜷趴回去。
    枕着手臂，她定定看着同桌蓝岚即使披着宽大的校服依旧削瘦的肩膀，第一次强烈萌生出羡慕之意。
    “一直盯着我干嘛？”下上课铃响，教室里喧闹起来，蓝岚侧过身子捏着徐甘的小肉脸，俯身凑近道：“是不是看上刚来的小帅哥了？”
    原本还支着小圆脸任蓝岚揉搓，听了这话徐甘立马坐直，一双清澈的杏子眼局促地眨着，她使劲招招手，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你别乱说话。”
    那乌黑的眼珠子都斜到后面去了，不打自招的表现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蓝岚好笑地把她的脑袋掰到后面：“人一下课就走了，怕什么。”
    后座空荡荡的，人不见了踪影。
    徐甘提着的心稍稍放定。
    “人不在你也不能瞎说。”捉住揉她头发的手，徐甘一本正经地告诫：“万一叫别人听去了多不好。”
    “就他那长相，估计都听惯了，哪会在意啊。”看看班上聚集的小团体，叽叽喳喳，面若酡红，个个春心荡漾，多你一个真的不多。
    但是这话蓝岚没说出口，这姑娘正认真睁着大眼睛等她表态呢，于是只能妥协：“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行吧！”
    “嗯，不能瞎说。”徐甘捏了捏手里纤细葱白的指尖，怔怔出了会儿神。
    十分钟课间一晃而过，上课铃声响了。
    第二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范圆一进教室就先扫了眼尤过的位置，看到空荡荡的座位她眉头微皱。
    这个男孩子她接触不到一小时，之前虽然话少但还算配合，没有太明显的抵触行为，哪知道这才第二节课就原形毕露了……
    “徐甘。”她敲了下讲台。
    女孩怔神的思绪立马回归。
    “你去找一下新同学。”她顿了一下，“没找到就赶紧回来，别耽误上课。”
    范圆很喜欢这个女孩，及耳的短发衬着脸蛋既圆润又精神，水润的杏眼里透着不自知的娇憨，特别讨人喜，还有就是语文成绩很好，可能是老师对偏自己所教科目的孩子带有天生好感。
    徐甘点点头，在几个女生隐晦的羡慕目光中出了教室。
    走道尽头就是厕所，她左右看了几眼，往前凑近两步，一股难言的味道冲鼻而来，微微摒息，她试探地轻叫了一声，“尤过？”叫完自己先红了脸。
    一个提着裤腰的男生匆匆忙忙从男厕里冲出来，难为他在这种紧急地情况下还探究了看了她一眼。
    徐甘赶紧侧头躲开他的视线。
    应该不在，于是她又噔噔噔跑下楼。
    围着教学楼口转了一圈还都没看到人，徐甘决定扩大搜寻范围。
    她其实特别喜欢找人的任务。教学楼属于思维警戒区，让她有种被监视的错觉，在这个区域内，找人要真情实意，尽量做到不出错，给监督者做做样子，当然也可能只是自己的臆想，骗骗自己。然而一旦出了教学楼，就出了警戒线，到了自认为的安全范围，她就会放松下来，悠哉悠哉逛上两圈，看看花，逗逗猫，时间差不多了再装模作样找一圈，就差不多可以交差了。
    这种抠出来的悠闲时光总觉得比寻常得来的还要美妙。
    逛完植物园，穿过回廊，经过体育馆，绕过网球场，红色塑胶跑都上稀疏聚集着一帮上体育课的学生，徐甘一眼就看到台阶上的男生。
    他懒散地倚靠在台阶上，一条腿弯曲，一条腿顺着台阶伸展，格外的修长，低着头，拿着手机在摆弄，一副与世隔绝的姿态。
    首先，这就是个拒绝打扰的状态。
    徐甘踌躇了半会，绞尽脑汁想该怎么上前问话才好。
    女孩总归不想在帅气的男生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
    “你好，我是你的同班同学徐甘，范老师让我找你回去上课。”
    不行，太生硬了。
    “你怎么躲这了，回去上课。”
    啧，搞得他们好像多熟一样。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坐这了？”
    这个好，他如果回话就顺势自我介绍，如果他不理人就当没看见，回去交差。
    就这么办。
    徐甘打好腹稿，挪上前两步，离得五米远又怯住，不敢继续靠近。
    “有事？”尤过不是对视线特别敏感的人，但任谁被正大光明偷看五分钟都会有所察觉。
    他音线偏薄，恍然有玉石脆击的清冽感。徐甘脸微红，所有腹稿瞬间忘记，只诺诺说了句，“老师找你回去。”
    “嗯。”他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重新低下头去玩手机，让愣愣站在一边的徐甘进退不能。
    徐甘不安地碾着脚底下的碎石子，咬了下嘴唇，“那个……”
    尤过漆黑的眸投过来，他没甚表情，连眉毛都没皱，但徐甘知道他烦了。
    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难言的情绪，她撇开脸，压低嗓音：“转学第一天最好不要这样，以后老师会重点盯梢你，话传到了，随便你回不回去。”说完人就立马转身小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