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温如玉

    
    殿内一片寂静, 宫女们小心将地上的残羹收拾好，除了碎瓷片相碰发出的低微清脆声音便没有旁的了。
    殷华霖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外头,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宫女们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了便一一退出殿。
    九瑜裹着被子缩在床的最里面, 侧着身子脸朝墙壁的方向, 闭上眼眸不去管身边的动静，殷华霖转过身来的时候只看到九瑜缩成一团的背影。
    走到床边坐下, 殷华霖看着她乌黑的后脑勺, 静默了良久才说道：“这些日子你受了谁的委屈, 朕都会帮你讨回来的。”
    九瑜并没有睡, 看着墙壁眼睫颤了颤。她觉得殷华霖怪的很，她以为他会生气可是并没有, 她以为自己会受罚可是也没有。手不由收紧抓住了身下床单, 心头繁乱的很。
    殷华霖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一般, 问道：“你是否在想朕为何不罚你？”
    九瑜没有吭声。
    “你若是这样想，便说明你也知晓自己做的是错事, 所以才会觉得朕会罚你。”
    九瑜哑口无言, 索性也不出声了。
    “你身边那个宫女没死, 朕骗你的。”顿了片刻，殷华霖有些疲惫地继续说道。
    九瑜一怔，身子动了动。
    殷华霖知晓九瑜并没有睡，也不在意她什么都不说, 自顾自道：“朕在淮水听闻了你的消息就赶回来了, 你想离开皇宫？”
    九瑜侧过身子, 撑起手肘半抬起身子看他道：“我想离开云昭。”
    她不惜装病这么久，为的就是出宫，逃出这个牢笼。
    殷华霖注视着那双浸在泉水中一般清亮的眸子展颜笑了，他脸色因一路赶路而有些苍白，此番笑起来细长眉眼微眯，唇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他笑着笑着便捂着唇蹙眉咳嗽起来，良久平复下来缓缓说道：“不可能的，你是钦封的宁安公主、朕的毓妃。皇宫你离不开，云昭更是如此。”
    九瑜抿唇，她知晓殷华霖所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就会一辈子被困在这皇宫之中。
    “但朕可以给你最好的。”殷华霖望着她，颇为认真地道，“比在大宁还要好的，更好的吃穿用度，更高的身份——”
    他停下来，思索了一番后凝视着九瑜：“比如——皇后，做朕的皇后。”
    九瑜垂下的眸子蓦然抬起，有些惊诧地望着他。她只当殷华霖是在开玩笑，可看着他冷静的眸子时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云昭的皇后，她怎么可能会去当，她是一个败国的和亲公主——名义上的公主。
    “别开玩笑了……”九瑜勉强笑了一下，“这种于身份不和的事，皇上还是慎重为好。”
    “身份——”殷华霖重复了一遍，复又看向她说道，“你九瑜在大宁已经没爹没娘，被送来云昭也是弃子、政治联姻的工具，你为何会对大宁有留念，一心一意想要回去？在云昭皇宫内朕给你宠爱给你地位，你却毫不在意依旧想要回去——”
    他顿了一下，笑着说道：“九瑜啊，你留念的哪里是故土，不过是个男人罢了。你觉得自己有多忠贞高尚？你若真为故土着想，为大宁百姓着想，那你应该履行好自己和亲的职责，一言一行遵守我云昭的风俗，留在朕身边将朕当做自己的丈夫，如此，才是忠君忠国，才是符合身份。”
    “而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自私自利为了一个男人想方设法要逃出宫去，你所作所为，又如何担得起‘身份’二字？”他沉静地说出这番话，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早先在九瑜没有入宫时他便知晓她与公子瑾同住一起，奇怪的是心里没有多少愤怒，只有些说不上的无奈和苦闷。
    九瑜咬住下唇，面对殷华霖这番话竟不知如何去反驳。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是不是真的应该牺牲自己，去履行一个和亲公主的职责？
    原本的不忿如今变成了怀疑，她曾怨恨大宁国主，自己一家从祖辈开始便忠君效国，却没能有个好下场，她想凭什么自己一家要这么牺牲，凭什么爹爹要为那样一个庸君赴死？
    但这些不是她想要逃出去的主要原因，她无法反驳殷华霖，她确实是为了公子，才如此迫切要出宫的。
    “他……有这么好吗？你这么喜欢他，昭华也是，为了他不惜和朕翻脸。”殷华霖苦笑一声，从小一起长大的昭华，一起经历过生死无数磨难的妹妹也为了那个男人与自己争吵。
    九瑜恍惚了一下，想到初见公子那日下了一夜的雨，快天亮的时候才歇，彼时朝霞影影绰绰，在雨珠从树叶滚落的清越声音中脚步声悠悠荡荡传来。
    漫山桃树掩映，长身玉立的公子缓步而来。
    莫不敢忘，莫不敢忘。
    她眼眶有些濡湿，呢喃道：“是，很好很好的人。”
    有一缕头发散下落在殷华霖光洁的额头上，殷华霖此时眼眸纯真若稚子一般，全然不像外界传言的残暴嗜杀，他看着九瑜认真地问道：“若没有他，你是否会倾心于朕？”
    九瑜有些迟疑地将目光移在殷华霖脸上。
    若没有公子，若没有公子，她竟想不到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是公子救她于泥沼之中，若没有公子她只会越陷越深：她会比现在更怨恨更不忿，她会憎恶所有带给她不幸的人，又怎会分出丝毫目光看看日子其实还能过的不错呢。
    她第一次认真的去看殷华霖，看着他?i丽清贵的面庞，良久缓缓摇了摇头：“我们之间，有国仇家恨。”
    就算没有公子，她也不会喜欢上他的。
    “国仇家恨。”殷华霖望着她光洁如玉的侧脸，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笑两声没有再说什么了。
    她此时给出了一个国仇家恨的理由，然而不喜欢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不喜便就是不喜，无论如何都是如此，又哪里需要一个理由呢。
    殷华霖笑的时候，千般温柔万般风情重重叠叠逸了出来，那张精致秀丽的脸更显得惊艳万分。
    “朕都不知道，你究竟是无欲无求还是所求太多。”殷华霖低声叹了一句。
    他坐在九瑜身边，郑重地说做我的皇后。以一个败国和亲公主的身份登上女子地位的顶峰，这已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了，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丝毫不想要这个位置。
    哪怕一点点犹豫迟疑都没有，宫中妃子求而不能、费尽心思要去争夺的东西被她弃之敝履。
    九瑜垂眸，她摸不清殷华霖的脾性，只低声道：“放我走吧。”
    殷华霖沉静地望着她，忽然笑道：“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放你走。
    “朕会封你为后。”殷华霖站起身，俯身望着九瑜，“待淮水之战结束后，朕会昭告西北之地的子民，让你成为宫里最尊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