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温如玉

    
    她久久无言。
    本该恨这个人的，恨他侵略自己的国家, 恨她害的爹爹自刎于城墙。
    可是这一刻, 九瑜又觉得他很可悲, 比任何人都可悲。
    “你是不是在怪朕出兵大宁。”殷华霖下巴搭在九瑜肩上，有些闷闷地开口。
    九瑜迟疑了一下, 点了点头。卫永宁带军侵入大宁，一寸寸侵占大宁河山，九瑜对李宸有怨怼，可她到底是大宁人。
    殷华霖叹了口气：“那会儿是冬日。”
    云昭土地贫瘠难事农桑, 其他时候还好，除却粮食之外总还能靠山林野果、野兽来果腹，但到了冬天, 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百姓米缸见底，山林大雪冰封，从哪儿去找吃食呢。
    所以几乎每一年，云昭都要靠着掠夺来度过冬日。
    云昭与大宁以淮水为界，淮水那头的大宁, 物产丰富百姓富庶，那里的土壤，哪怕春日只是洒下一把种子便不去理会了, 丰收之季都能满仓谷物。
    可云昭积贫积弱，若不去掠夺, 整个国家都维持不了运转。
    要说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云昭人天生体格健壮, 且领地内铁矿煤矿众多, 冶炼兵器之术蓬勃发展，在三国中遥遥领先。
    近年来大宁朝政日渐腐朽，其军队竟然挡不住云昭的脚步了，殷华霖想不若就此一把吞并富庶的大宁，再也不过这种到了冬日就无粮可吃的日子了。
    云昭的侵略，一开始真的不是为了扩充版图，只是想要保证生存罢了。
    至少在殷华霖看来是如此。
    “就算云昭真的吞并了大宁，不改变土匪习气，国家依旧好不到哪儿去。”九瑜低声嘟囔了句。
    云昭最开始不过是个小部落，它的继承方式和治理方式在早些时候确实能让它迅速崛起，可是现在云昭是三国之一，当之无愧的大国。
    若还是沿用以往的这种方式，只会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九瑜不懂如何治理国家，却也知道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军队强大又怎样，迟早有一天这个国家要覆灭在底层百姓的手中。
    殷华霖听到她的嘟囔也不生气，笑道：“那依朕的毓妃来看，朕要如何治理国家呢？”
    他是玩笑一样的语气，九瑜也没有真想着凭自己那点文墨能给出什么好答案来，随口说道：“每一次皇位的竞争都要有一次内乱，皇上您有十……十……”
    “十三个。”殷华霖好心提醒道。
    “十三个兄弟姐妹。十三位皇子公主，总有那么七八个掌握着一定的权力，那么你们彼此争斗的过程，不就是一次内战吗？”
    殷华霖点了点头啊，说道：“是啊，所以朕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
    九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又把话题扯到这儿来了。
    殷华霖眨了眨眼：“朕想着，不如从朕开始改变好了，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位皇子，只要他不是个残废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那朕就好好教导他，然后让他继承皇位。”
    九瑜扯了扯嘴角：“是吗……”
    听着殷华霖开着玩笑的话九瑜内心却在怀疑，大概率是这位君王年幼时中了毒，坏了身体不能生孩子。否则他宫里那么多美人，怎么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可惜啊，朕得找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来给朕生孩子，至今也没找到。”殷华霖长叹一声，万分懊恼的样子，眸里却盛满了笑意。
    九瑜觉得有些不妙，谨慎地说道：“我觉得皇上宫里的女人都很漂亮，聪明的也不少……”
    “没你漂亮。”殷华霖笑眯眯道，“也没你聪明。”
    九瑜退后两步，垂着头道：“皇上，我忽然想起来——”
    她刚要找个借口开脱，没想到殷华霖突然“啊”了一声，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九瑜止住了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殷华霖蹙着眉头，手伸到身后，拿出了一块绸缎来。他刚刚坐在这绸缎上，忽然感觉被扎了一下。
    他手摸上去，从绸缎上抽出一根针来，针头上沾着滴鲜红的血。
    殷华霖神色不虞地抽出这根针来，看向九瑜：“这是什么？”
    九瑜往后挪了挪，小心说道：“用来刺绣的针……”
    她本来想绣些什么打发时间的，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绣什么，就放到一边去了，谁想到正好就扎到了殷华霖。
    殷华霖闻言挑了挑眉，将绸缎来回翻着看了，绣面上空空如也，什么图案也没：“刺绣呢？”
    “还没绣呢……”九瑜看着殷华霖有些痛苦地神色，犹豫地说道：“扎到哪儿了，我让文姝给皇上上药。”
    说罢，九瑜就要喊文姝进来，殷华霖忙挥手止住了她，神色越发不好看了。
    九瑜望着他捂着屁股的样子，脸色有些古怪。
    殷华霖缓了缓，将这绸布扔到一旁，又用手摸了一遍确定床上没旁的东西了，才敢重新靠下。
    他看着仍站到一旁的九瑜，忽然道：“李宸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九瑜怔了一下，点点头：“听说了。”
    “那你又是否知道，谁会登上大宁的皇帝宝座。”
    九瑜看着殷华霖，他问自己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想从自己这儿套出什么消息来？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能知道什么，她能知道的东西恐怕这人早就一清二楚。
    “不是大皇子便是二皇子，国主也就这两位皇子了。”想了想，九瑜又道，“大皇子不及二皇子手段人脉多，大皇子虽为长子，恐怕最后登上帝位的还是二皇子。”
    殷华霖捻起一缕头发，听她说完后笑道：“你怕是要猜错了。”
    九瑜愣了一下，难不成大皇子真能登上皇位？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印象中的那位大皇子，才能有限偏又好大喜功，为人有些自傲，笼络人心的手段可谓差强人意。
    二皇子虽然也算不上卓越，但比起大皇子却是要更有手段的。
    “你就没有想过，除了这二人还能有其他人吗？”殷华霖提醒了一句。
    九瑜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是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中来回考虑。
    可是，大宁只有这两位皇子，还能有谁能来继承皇位呢？除非……九瑜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谋反？还是……皇上要趁乱吞并大宁？”
    她直起脊背，目光中含着怀疑看向殷华霖。
    殷华霖笑了一声：“朕倒是有这个想法，不过怕是来不及了。你等着吧，最多三日，大宁便能尘埃落定。”
    ——————————
    殷华霖一语成谶，果然三日后，大宁新君继位的消息传遍了三国。
    当殷华霖将新君的画像丢到她桌子上时，九瑜看过去，只见画像上那人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他眉目俊朗，眼若寒星，微微抿起的唇颜色很淡，整个人看上去冷厉而有股凛然气势。
    但这些都足以让九瑜忽视了，她盯着画像上的脸，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是李三。
    “这人倒是颇有手段，十几年来不显山露水。”殷华霖说罢，又拿出一张纸来拍在九瑜面前。
    九瑜看着那张纸后退两步，这正是当初贴满了濮州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画着她和李三的画像。
    九瑜看了看通缉令上目光冷厉的李三，又看了看新君画像上穿着龙袍威仪万千的李三，一时间有些恍惚。
    “认识吗？”殷华霖语气莫名。
    九瑜咬唇点了点头。
    “他是大宁的三皇子。”
    九瑜愣在原地，她从未听说过大宁有什么三皇子。李三，是三皇子……
    殷华霖手指点在通缉令上，笑道：“他是大宁庄妃的儿子。二十年前，大宁有一桩谋反案，庄妃娘家牵扯进谋反案中被诛九族。”
    “庄妃身怀六甲，已八月有余，李宸一纸诏书赐死了庄妃。”
    九瑜对二十年前的事情不太了解，只在书中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些。那位庄妃只存在别人的口中，听说死时肚子已经很大了，旁人都以为那腹中未出生的孩子随庄妃一同死去了。
    没曾想，他竟然还活着，而那个旁人以为死在肚中的婴孩，就是李三。
    “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殷华霖揉了揉眉心：“那你要问问你九泉下的爹了。”
    “我爹爹救的他？”九瑜抬眸，心想难怪李三会救她，费心费力带着她逃亡。
    “庄妃求你爹在她白绫吊死之后，剖开她肚子。这位新君就是这么被你爹救下的，且瞒了二十年无人知晓。”
    九瑜深呼了口气，勉强笑道：“李……他是个好人，定能将大宁治理好。”
    殷华霖轻笑了一声，九瑜这话却也没说错，这位新君能力不俗，日后也不知带来多少麻烦。
    九瑜望着那两张画像，思绪飘到了很远。
    她想起李三曾经说过的话。
    “小姐可想过那江湖浪客的生活？”
    “仗剑天涯，长衣飘飘，或行走四海，或隐居山林——不居庙堂之上，但处江湖之远。”
    他们曾想过寻一小镇隐姓埋名好好生活，可现在听起来，却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