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毒之事刻不容缓,萧晗忙碌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歇口气的功夫也没有。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禁毒之事果见成效,萧晗欣慰,自己把开头做好了,余下的便可权权交与底下的人做。正如庾翼所说不一定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否则底下那群人是干什么的呢?
想起庾翼,萧晗不禁失笑,自方如莺那日以后,自己一直在忙碌罂粟之事,对庾翼似乎有些懈怠了,这么一算,骤然发现自己与他似乎都是阴差阳错地错开了。
也不知他身上的伤究竟如何了,他又不让自己看!
思及此,萧晗便立即起身,往方府回去。
残阳如血,天边拂来凉风,消释了炎夏的灼热,又为夕阳西下添了几分潋滟。
残阳明如火,伊人曼若仙。橘色的柔光下,萧晗白衣如洗,宛如谪仙,哪有半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萧晗放慢了脚步,一副淡然地走进锦华院。庾翼说的没错,人前她还是那个清冷的无情公子,纵然她心中有千思万绪,人前也不能表现出来,此刻她便是如此。
扣了扣庾翼的房门,里面并没人作响,又扣了扣,还是如此,萧晗不禁狐疑。伸手推开房门,房间内溢出熟悉的淡淡的沉香香气,可是却不见庾翼的影子。
素来清冷寡淡的萧晗从来未曾尝过失落的滋味,今日她满腹期望地赶回来却扑了个空,她终于尝到了失落的味道,然而也只有无奈地叹气。
转身阖上门离去,萧晗却迎来了迎面走来的玉蘅。
“公子?”玉蘅喊道。
萧晗颔首,又问道:“庾翼去哪儿了?”
“不知,庾公子一早便出去了,至今也没回来。”玉蘅意味深长地一笑,仿佛在说,“你都不知道,难不成我知道”。
听罢,萧晗不禁皱眉,这个庾翼,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一点也不安分,不好生养伤,出去乱窜作甚?
等等,庾翼素来是极有主意的,他不顾伤势外出定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思及此萧晗毅然决然地向外走去,庾翼,你可不要出事啊!
方迈出锦华院,庾翼便风尘仆仆地走来,身后还带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再观他神情,肃穆之余带着危险,明面上他素来都是温润谦和的,鲜有这样的神情,萧晗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回来了?”萧晗问。
余光偶然瞥见蒙面女子眼中的惊艳,旋即那蒙面女子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东西,萧晗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女子了。
庾翼点头,淡淡一笑,道:“事情忙完了?”
可是萧晗怎么觉着这笑很是勉强?
萧晗点头又重新与他说着话:“余下的我交给底下的人做了。”
庾翼很是赞同她这做法,然而霎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将身后的蒙面女子推到萧晗面前,道:“萧晗,你帮我照看她几日。”
“庾郎?”蒙面女子眼里噙着泪水,眼巴巴地看着庾翼,似乎不愿。
“放心,萧晗是信得过的人。”庾翼解释道,依然将蒙面女子向萧晗推去。
萧晗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最后还是吸了一口气,眼波平静若水,道:“好。”
庾翼很是欣慰,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你要去哪儿?”萧晗问道,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地交个陌生女子在自己手中,他是知道自己的性情的,素来都是自扫门前雪,可见他确实有事。
“我有些事,你且帮我照看好她。”庾翼道。
“你现在便要走吗?”
“你的伤?”萧晗欲言又止。
庾翼温和一笑,道,“无碍,我底子好!”
萧晗皱了皱眉,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究竟什么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办不好吗?你的伤不容小视,你应当好好歇着!”
庾翼心中一暖,合上萧晗抓着他衣袖的手欣慰道:“我的伤真无大碍,我底子好也好得快。只是这件事我必须得亲力亲为,不容假手他人。”
“卿卿,我回来再向你解释。”
萧晗也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她如何劝说都是白费唇舌。
“那你注意些,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武。”萧晗叮嘱道。
“我知道。”
“早些回来”,萧晗说完这句话只觉脸颊发烫,旋即又补充解释道,“早些回来,我也好替你看看伤,免得,免得……”
庾翼会心一笑,登时也不打算拆穿她,只说道:“好的,我尽早回来。”
萧晗点头。
“卿卿,帮我照看好她。”庾翼道,“那我走了。”
萧晗点头。
“萧晗”,庾翼忽然转头对她一笑,“谢谢。”
目送着庾翼离去,萧晗愣在原地。这蒙面女子究竟是谁?
“公子?”玉蘅喊道,又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瞟向那目光落地的蒙面女子。
萧晗不悦地皱眉,瞬间却又恢复了清冷自若的神态,面无表情地说道:“玉蘅,将这位女郎安置好。”
“公子?”玉蘅喊道,声音中似有不敢,可见到萧晗冷冷的神情,她又不得不泄气,道:“是。”
“将女郎安置好了就来找我。”萧晗撤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是。”玉蘅答道。
“萧郎君。”那蒙面女子抬眸喊道,“小,小女子,多谢萧郎君。”
萧晗顿住脚步,轻蔑一笑,旋即又回过头问道,“敢问女郎如何称呼?”
那蒙面女子眸子一垂,嗫嚅道:“小,小女子,妍姑。”
萧晗没说什么,转身便进屋了。
闭眼冥思,萧晗想,庾翼究竟遇着什么事了,就连向自己解释的时间都抽不出,而且还带了个女子,还叫自己照顾好她?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事与王敦脱不了干系。
苦想了几时,待玉蘅敲门进来之时,萧晗才疲惫地睁开双眼。
“都安置好了?”萧晗问。
“安置好了。”
萧晗叹了一口气,道:“玉蘅,好好照看着她,勿要出了差错。”既然庾翼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好好照顾这女子,自己便不能轻待了她。
“公子,我看那妍姑也不是个善茬,我看她那样也只会在男子面前楚楚可怜,可不天生就是一个狐媚子?男子么命气”玉蘅义愤填膺,“给个地方给她安身立命便不错了,何故还要求好好顾着她呢?我们又不是伺候她的!”
萧晗冷笑,道:“你道嫣夫人曾说过什么?”
一时又扯到嫣夫人,玉蘅不明所以。
萧晗微笑道:“就她那样也配做狐媚子?”这话确实是嫣夫人说的,嫣夫人有睥睨众生的容貌,萧晗亦是如此。
“可是公子,她那样的我实在看不下去”,玉蘅打了一个哆嗦,道,“公子,你知道她方才说了什么?”
“哦,你倒说来听听?”萧晗洗耳恭听,想必是这妍姑惹着玉蘅了,也难得她这么反感。
“她说‘庾郎人好,我全赖庾郎相救,这份恩情恐怕一生都难报了’。她还说‘虽说萧郎是受了庾郎相托才收留我的,可是我心中亦视萧郎为恩人’。她甚至还拉着我说‘姑娘,妍姑这些日子可要打搅姑娘了,姑娘若是有庾郎的消息,还烦请告诉我一声’”,玉蘅气得胸口的气都岔不过来,“公子,你知道吗,她居然还往我手里塞了一根金钗!”
“金钗!公子,她可真是把我当伺候她的下人了!一根金钗耳,我玉蘅好歹也是跟着公子走南闯北的,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她居然如此作践我!好啊,我可从来没这样气过,居然妄图买通我来打探消息!”玉蘅将金钗扔在地上,心中怒气难平,“她什么意思,句句话不离庾郎。庾郎,庾郎,庾郎也是她叫得的吗,还恩情一辈子都还不清,既然还不清,为何还要赖在这儿?”
“仿佛庾郎是她什么人似的,还一有消息就立马告诉她”,玉蘅因情绪的激烈胸脯上下起伏着,“她是谁啊,这么大的口气,庾公子有何消息干她何事,我越想越糟心!”
玉蘅悄悄瞥了一眼萧晗,发现她平静得很。
当她眼中的怒气与萧晗眼中的平静相撞,她立即垂下了眼眸,心中忐忑道:“对不起,公子,是我激动了,我原不该这样的,白白辜负了你素日的教导!”
萧晗对玉蘅素来要求要沉得住气,如今她却被一个小小的女子激得七荤八素,这搁在之前定会被萧晗责骂的。也怪不得她现在低头认错了。
然而出乎玉蘅意料的是,萧晗根本没有一丝责骂之意,反而问道:“你就没将金钗还给她?”
玉蘅先是惊诧,尔后老实回答道:“我又不是什么破落户,一根烂金钗如何上得了我的眼。我本是推辞的,可那妍姑……她当真可恶得很。”
“她既然给你了,你收着便是。”萧晗闭目养神。
玉蘅冷哼一声,道:“谁人不知我们家财万贯,一根烂金钗,我若收下了不是自己埋汰自己吗?我待会儿就把这金钗赏给方府的仆人!”
萧晗默认,半晌又道:“她既然想知道庾翼的消息,你便告诉她,不用瞒着她!”
玉蘅愕然,继而又忿忿不堪,道:“公子,凭什么要告诉她,她真当自己是正经女郎啊,我看她就是个破落户,想傍住庾公子这个金主。庾公子也是的,偏生喜欢招蜂引蝶,从前在江州也是,在建康也是,如今来了番禺也是!”
“什么也不说,就要我们好好照顾她。我们凭什么照顾她,庾公子这回过分了。公子,你也是的,作何要答应庾公子。我看还不如在外头找一间宅子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玉蘅余光瞟了瞟萧晗,不好,公子睁开了眼睛,目光中满是冰冷,就像从前一样。而她从前断不敢在萧晗面前如此放肆的,她地下了头,一片懊悔。
“你是因为她给了你一根金钗叫你打探消息而辱没了你而生怨,还是因为她对庾翼的态度而为我感到不平呢?”萧晗望着她,平静地问道。
她没有生气,只是清冷地目光一直定格在玉蘅身上。
玉蘅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不作回答。
萧晗也没要求她回答,而是自言自语道:“若是前者我会赞你一句清高,若是后者,玉蘅,我就那么好,好到你们一个个都要护着我,看不得我受一点委屈?”
“公子。”玉蘅抬头望着她惊呼道。
“诚然,庾翼确实麻烦得很,他身边无时无刻没有女子,有时我看着心头也不舒服,就譬如先前那方女郎,就算女子对他纠缠至深,他也是温润谦和的,不说一句重话,你说他怎么会这样呢?”
玉蘅不曾想萧晗会对她这般地推心置腹,一时抬眸看着她。
萧晗又道:“可是他有他的难处,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他是最温和不过的了!玉蘅,日后这样的情况还很多,我若次次如此,不消几日便成了深闺怨妇了!”萧晗自嘲道。
玉蘅惭愧,原本公子打算坦然些的,却因她一番愤怒的抱怨……
玉蘅楚楚地看着她,觉得公子清冷淡漠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同世人一样的心,她只是经历了些不堪的痛苦而将自己保护得很紧,仿佛在清冷淡漠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以将她伤害,就像一匹苍狼,受伤后总是自己舔舐伤口,而萧晗的身世她也略知一二。
如今她才彻底看清楚真正的萧晗,从前她只会说“公子,其实你一点也不薄凉无情”,可是却说不出来能证明的事或人,然而如今可以了!
“那公子相信庾公子吗?”玉蘅问道。
萧晗笑了笑,道,“我现在相信他。”是啊,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但是萧晗能在庾翼不解释的情况下相信他已是极属不易。
“我既选择了相信他,便不应暗地里置气,他说要好好地照看那位妍姑,我便要好好照顾妍姑。我选择了相信他便不会阳奉阴违,你可懂?”
“公子!”以后喉咙肿痛,半晌才接着说道,“我懂了。”
“我一定好好照看着她,直到庾公子归来!”玉蘅心底暗暗发痛,庾翼,你叫公子去照顾她,你叫公子作何感想?
“庾翼他有自己的道理的!”萧晗道。
她这话像是在自我安慰又像是消除玉蘅心中的隔阂。
“公子,我一定像待宾客那样照看妍姑的!”玉蘅道。就像对待宾客一样,客气中带着疏离,玉蘅如是以为。
“你懂得就好。”萧晗重新敛起眉目,闭目养神。
“你出去吧,我想歇歇了。”萧晗道,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玉蘅垂首,缓缓地退了出去。
萧晗哂笑,庾翼啊庾翼,你总说该拿我如何是好,我却想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你一言不发地将那女子交在我手里,你让我如何想?
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的女子,你总是不拒绝,你让我如何是好?
萧晗深深叹了口气,捂着胸口怅然道:“但是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庾翼,你说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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