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余年前,太古山十圣战。
一场彻底改变了元界各族千年命运的决死之战。
医圣瞿春白的对手是羽圣流风澜,结果一废一疯两败俱伤。
战后,流风澜错手杀死了发妻,自囚于东海之底。
瞿春白的做法更直截了当,他选择了自尽。
火化发丧之日魔族大恸万人相送,举世缟素罢朝十日,待遇之隆当世无俩。
“与流风澜那一战,其实是我输了。”如今的鬼师,当年的医圣轻轻道:“因为他所选的题目,是我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
“他问我,究竟是人人生而平等,还是三六九等与生俱来?”
“我们论战了整整五日,争得难分难解异常激烈。谁料到了最后一天,却出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局面——我逐渐动摇了坚守了数十年的信念,而流风澜却开始相信原来人生来便是不同……”
“可笑么?结果我受心魔反噬经脉俱断九死一生,流风澜走火入魔疯疯癫癫。我与他所谓的圣者之战便是如此收场。”
鬼师一边回忆当年,一边给自己添了杯茶,一口轻啜不知是冷是热,是涩是苦。
“下山后,我遇到了大先生。我们聊了数日,然后分道扬镳。回来后,我曾经试图凭借自己的医术造诣恢复修为,奈何人力有限无济于事。万念俱灰之下,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场没有最终完成的论战,闭关数月后终于决定假死超脱。”
“你假死,却骗得我好苦!”轩辕桐冷冷一笑,笑容里蕴含悲愤讥嘲之意。
“若骗不过你,又怎骗得过世人?我之所以没有真正求死,只因心魔未解。其后数年我隐姓埋名乔装改扮云游天下,由出世而入世,想要寻求心底的答案。”
鬼师接着说道:“然而亲眼目睹的仙巫两族惨状越多,我便越发的痛苦,也越来越害怕有朝一日这积郁了千年的仇恨爆发出来,该当是何等可怖的景象!我病倒了,又恰遇强盗打劫,危难之际项翼出手相助。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也不晓得我的真实身份。”
轩辕桐怒道:“于是你就感恩图报心安理得干起了吃里扒外数典忘祖的勾当?就此认贼作父……不,应该说是认了贼儿子?”
鬼师道:“项翼不是贼,巫族也不是贼。相反当年是魔族横征暴敛坐享其成!”
“很好!我原本想给你一个忏悔和改过自新的机会,看来是太天真。”
轩辕桐怒极反笑,霍然起身道:“过去的医圣瞿春白果然早已死了!”
“女魔头,休得伤我师傅!”
在外站着的武大锤以为轩辕桐要对鬼师下手,心急火燎一声怒吼,冲入竹庐里挥起狂龙风链砸向她的后脑。
轩辕桐听到脑后生风,篾然冷笑并不回头,反手拂袖扫向狂龙风链。
“砰!”一声爆响炸得人耳朵生疼犹若针刺,轻柔的衣袖竟将狂龙风链硬生生打了回去,震得武大锤两百多斤的身体似捆柴禾般倒飞出竹庐外。
“大锤!”元十四娘唯恐武大锤被震伤,急忙探出翠竹杖搭向他的后腰。
她也留了个心眼不敢硬接,双腕抖动运转翠竹杖,打算利用巧力卸去轩辕桐的袖劲,然后再襄助武大锤安稳落地。
岂料甫一碰触到武大锤的后腰,翠竹杖上传递过来一股沛然莫御的阴寒气劲,当场震得元十四娘双臂发麻就像被冻僵了一样。
她脸色发青口中闷哼,奋力用翠竹杖往上一挑,将武大锤的身躯送了出去,双足蹬蹬蹬蹬连退四步方才站住,一口口腥甜气血从嗓子眼里往上翻腾,不由得为之骇然。
再看轩辕桐面前的杯盏安然无恙,连茶水都没有溅出来一滴。
“魔君手下留情!”
石毅夫见势不妙,黑白双剑齐头并进,刺向轩辕桐的后心。
轩辕桐侧身,左手从袖袂里探出,双指微屈往黑剑上一搭一推。
石毅夫只觉得右臂一麻,黑剑身不由己往左偏斜,撞上了白剑。
“叮”的脆响,黑白双剑交击弹起,凌厉的攻势顿时被轩辕桐在轻描淡写间化解于无形。
轩辕桐的左手迫退黑白双剑后,双指迸立如剑锋般刺向石毅夫的眉心。
石毅夫手中的黑白双剑不及回撤防守,只能往后飞退。
哪曾想轩辕桐的指攻竟是虚晃一枪,随即悠然转身坐回到竹塌上,就像从来未曾出过手一样。
元十四娘将将缓过一口气,见状奋不顾身扑入竹庐,翠竹杖疾戳轩辕桐后脑。
轩辕桐的眸中闪过一道杀机,右手握住了桌上的杯盏。
“滚出去!”鬼师抢在轩辕桐出手之前,厉声喝道。
元十四娘呆了呆,猛收住翠竹杖道:“师傅,这老妖婆要杀你!”
鬼师冷然道:“我早该死了!你们谁敢再对陛下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武大锤叫道:“师傅,就算徒儿不争气,你老人家可不能想不开啊!”
石毅夫哭笑不得,低喝道:“笨蛋,鬼师是不想我们白白死在轩辕魔君手中!”
他亮开黑白双剑,沉声道:“我缠住她,你们带鬼师走!”
元十四娘嗤之以鼻道:“我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却是老娘刚用过的法子。我和师弟留下,你带师傅走!好不容易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谁跟老娘抢功老娘跟谁急!”
轩辕桐面带不屑的冷笑,听凭石毅夫和元十四娘、武大锤等人争论。
武大锤不耐烦道:“别争了,老子便不信咱们三个联手,还斗不过这恶婆娘!”
说着话他抡起数百斤重的狂龙风链,就打算舍命一搏。
蓦地,武大锤肩膀一沉被人用手按住,刚刚要爆起的身形又被生生压了下来。
“别拦老子!”武大锤怒喝道,起先以为是元十四娘或石毅夫干的,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两人都在自己的面前,根本不可能伸出第三只来压他的肩膀。
那会是谁?
他愕然回头,才发现是原本早已离开的姬澄澈。
“你,你没走?”
姬澄澈点点头道:“我只是装装样子离开而已,不然外婆怎么肯现身一见?”
轩辕桐回转过头,面带微笑注视姬澄澈道:“你猜到我会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姬澄澈回答道:“自从我听说了醒龙方的来历后,就知道外婆一定会偷偷跟来。”
轩辕桐道:“你想救他?”
姬澄澈道:“我要杀殇馗,你不也救了。”
石毅夫、元十四娘和武大锤闻言俱都大吃一惊,想不到殇馗居然会差点死在姬澄澈的刀下,不由得再次对这少年刮目相看。
轩辕桐沉吟道:“你是担心他死了,无人可救汪柔?那倒大可不必,只要拿到天命赤炎石,我一样能救活她。”
姬澄澈摇头道:“无关汪柔。”
轩辕桐的目光转冷,道:“这个人,他背叛了魔族,背叛了我!”
姬澄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轩辕桐对视,无惧道:“殇馗也是!”
轩辕桐怔了怔,嘿笑道:“你想和我谈条件?”
姬澄澈黯然道:“我以为,人世间惩恶扬善是大道;难道在外婆眼中,人命是交易么?”
他放开武大锤的肩膀,走进竹庐道:“殇馗,非死不可。鬼师,我一定要救!”‘
轩辕桐眼神如针,刺在姬澄澈的脸上,徐徐道:“就是你师尊禹天则,也从未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罢了,看在你自小失了娘亲没人疼爱的份上,我今日就依你一次。”
石毅夫等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轩辕桐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姬澄澈却不上当,摇头道:“不是今日,从今往后,请外婆都不要再为难鬼师。”
轩辕桐沉下脸道:“你好大的口气,敢和我漫天要价,愈来愈得寸进尺!”
姬澄澈躬身道:“孙儿不敢,但孙儿知道,人命无价。”
轩辕桐在面具后嘿嘿冷笑几声,出乎意料之外地没有发怒道:“好得很,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恩怨分明,不愧是我轩辕桐的外孙。”
她忽然改以传音入密,嘴唇微动对姬澄澈说了几句话。
姬澄澈的面色遽生变化,讶异地看着轩辕桐。
轩辕桐对他点了点头,说道:“信与不信由你。”
姬澄澈沉声道:“他现在何处?”
轩辕桐悠然道:“我把他安排在一个有趣的地方,放心,你找不到他。等该出现的时候,他自会出现。至于唐雪落……她不会有事,我还等着抱曾外孙呢。虽说你总是目无尊长忤逆长辈,可我毕竟是你的外婆。”
姬澄澈沉默须臾,颔首道:“如此,拜托外婆了!”
轩辕桐咯咯笑道:“你总该记得,谁才是你真正的亲人?将来外婆若有事相托,你莫要推三阻四才好。”
姬澄澈微微笑道:“只要不违天道大义,孙儿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轩辕桐拊掌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记得你今日的誓言就好!”
说罢,她拂袖举步走出竹庐,竟是自顾自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疑惑地望着轩辕桐远去的背影,不明白她何以突然放过了鬼师。
武大锤挠着满头乱发百思不得其解道:“澄澈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妖婆刚才嘀嘀咕咕和你说了什么?”
姬澄澈像是没有听见,拧紧眉头若有所思。
有人要对唐雪落不利,不希望她和项麟活着回去。
这是轩辕桐刚才向自己透露的秘密,他不怀疑她会故意说谎哄骗。
然而汪柔同样危在旦夕生日无多,这抉择竟是比让自己赴死更难!
雪落、雪落……
十年雪落,彼岸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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