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发暗的门帘被掀开,林婆子抱着一叠衣裳进来,轻轻放在桌上,看着许向阳低头缝补的模样,有些心疼,“向阳,你没日没夜地缝补衣裳实在太过伤眼,咱们不是吃不着饭,你多歇歇,别熬坏了眼。”
许向阳抬头浅笑,“我不累,成日在家中闷着,做些事好打发时间。”
林婆子叹了叹,不再多言,去外头做豆腐去了。大约半年前,许向阳突然寻到她这儿来,说自己被婆家休弃,走投无路,求她收留。她本来就把她当闺女看待,二话不说就留她在家中,对外说远房的侄女因家中遭遇不幸来投靠她。
许向阳对自己的事含糊其辞,她也不问,若不是有难处,谁会来投靠她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太婆?再者,她撑着一口气等着儿子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若是等不到,那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有许向阳在,至少她死了还有人知晓。
过了一会儿,外屋飘来豆浆的香气。许向阳揉揉发酸的脖子,停了手头的活。缝补衣裳的收入实在太过微薄,她没夜没日地赶,每个月也才一百文不到的收入。看着桌上待补的衣裳,心想躲了快半年,展昭应该死心了吧?
她知道那一场火难以骗过他,没有尸体,他如何能相信她死了?不是她心存侥幸,而是想彻底阻断自己的退路。她猜展昭会找到这儿来,他确实找来了。因她事先跟林婆子交待过,所以林婆子替她遮掩了。
她躲在这,躲在这间狭小的屋里,足不出户,甚至不敢靠近窗子。她也不敢做绣活贴补家用,怕引人起疑,叫展昭发现蛛丝马迹。起初两个月,她帮着林婆子做豆腐,却也小心谨慎,不敢多做。尽量让林婆子的生活保持原样,不叫人知晓自己的存在。
小心翼翼地躲了两个月,她才渐渐开始让林婆子找些缝补的活回来做,这一做便到了现在。长久给人缝缝补补实在不成,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当初林婆子就是因为日子难以为继才卖了原来的屋子,搬到这来,可想而知这屋子有多破旧不堪。
四月五月多雨,连着半个多月连绵阴雨叫这老屋频频漏雨,屋顶甚至有坍塌的危险。他们找人修屋顶花费了不少银子。林婆子雨天出去摆摊摔了一跤,看伤抓药,又是一笔银子。其他的还有注入添置衣裳鞋袜之类的花费,虽然再质朴不过,可该花费的还是要花费。这些零零总总算下来,前前后后花去了四五两银子。许向阳统共也就只有九两出头的私房,日子还长,坐吃山空,还是得想法子赚钱。
她想着过了这么久,展昭应该放弃了。她想让林婆子扯些布头回来,她好绣些帕子,做些荷包去卖,多赚一些贴补家用。把想法跟林婆子一说,林婆子笑着称是,当天就扯了布头。林婆子年轻时绣功也好,现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再难做针线。不过,因为她懂这些,买回来的布又好又便宜,其中有些绸缎的边角料,做荷包刚好,能卖好价格。
许向阳绣了帕子,做了荷包,特意嘱咐林婆子别拿去锦绣坊,她还是担心被展昭找到,只能处处小心。这样平顺的日子过了一阵,有一日,林婆子欢天喜地地回来,一进门就拉着她欢喜道:“向阳,华儿要回来了!他托人带信回来,说他要回来了!”
许向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华儿?想了想,恍然大悟,林婆子说的是她儿子于华。然而,相较于林婆子的喜悦,她心里却是担忧。于华回来,她就不方便再留在这里。于华是怎样的人她一无所知,她跟林婆子一道作伴说的过去,若是于华回来,那便不同了。
再者,林婆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儿子去媳妇。试问谁家媳妇愿意见家中有个不相干的年轻姑娘拄着?给于华相说亲,免不得有媒婆上门,人来人往,容易暴露她的行踪。看来她要另谋出路了,可她手头没有多少银子,找房子也太打眼,怎么办才好?
“菩萨保佑,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估摸着三五日就会到家,向阳啊,咱们家小,委屈你搬来跟我挤挤,把屋子腾给华儿。”
许向阳不动声色地笑应着,“嗯,我这就去。于大哥回来是大喜事,该好好给他接风洗尘。”眼下林婆子正高兴,一心扑在儿子身上,托她找房子恐怕不成。罢了,她小心些,自己出去转转吧。
“是是是!离家十几年了啊,得好好烧一桌菜庆祝庆祝!也不知道他口味变没变,我得好好想想,他都喜欢吃什么。”林婆子的精神头一下子好了起来,絮絮叨叨地开始张罗起来。许向阳在心中默默一叹,开始收拾东西。她的东西很少,几件衣衫罢了。这间屋子也简单,擦拭了桌椅,扫过地板,换一套被褥便好了。
于华回来的比她想象得要快,快得不给她留反应的时间,不过五六日就到家了。林婆子欢天喜地,高兴得简直不知如何吃好,拉着于华儿啊命啊的叫着,一晃十几年过去,他模样大变,她都快认不出来了。于华跟林婆子互诉了好一会儿的衷肠才留意到一直静静站在林婆子身后的许向阳,见他目光投去,她回以浅笑。
林婆子这才想起忘了介绍,忙道:“瞧我,光顾着高兴,忘了介绍。这是许向阳,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因家中变故,孤苦无依,见我一个老太婆寂寞,便来跟我一道做个伴。”
于华一听便知其中有隐情,但听闻她对娘亲多有照顾,便暂搁下心中困惑,朝许向阳道:“许姑娘,多谢了。”
许向阳摇头客套了一番,再也无话。
于华回来,林婆子喜笑颜开,逢人就说自家儿子回来了,没多久就开始张罗他的亲事。许向阳暗暗急着找房子,却一直不如意。于华的眼神叫她害怕,她好几次发现他盯着自己看,眼神里包含欲【望】,被她撞见,丝毫不回避,叫她毛骨悚然。这些事她不好跟林婆子说,只能小心躲着他。
家里多了个人,日子注定要起波澜。媒婆不断上门来给于华说亲,林婆子挑挑拣拣,始终找不到满意的。平日瞧着和蔼的老人家,忽然间刻薄了起来,一条一条数落着姑娘家的不是。许向阳知道婆媳是天生的敌人,却不想战况竟激烈至此。这些是他们的家务事,她不好多言,只是默默听着。不论林婆子说什么,她都只道,于大哥是个好的,自然要配个好姑娘。
林婆子挑儿媳妇挑得不亦乐乎,于华本人似乎并不上心,他回来大半个月之后,有两个朋友寻上门来,这二人是杨山和张贵茂。客人来时许向阳在林婆子屋里做绣活,于华叫她给客人倒茶。她一愣,心里有些不舒坦,想着自己寄人篱下,还是去了。
她如今对于华的品性有了大致的了解,他绝非善类!他的朋友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果然,她端着茶过去,两人放肆地打量她,流里流气,眼神龌龊,言语放肆。她低着头,垂着眼,上了茶便退了去,不敢多停留。
张贵茂流气一笑,“阿华,你说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守着,啧,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是谁?才回来几日便讨上媳妇了?你小子,好福气。”
“哪里,她是我远房的表妹,家中遭难,来投靠我娘的,我也是回来了才知道。”于华早就从林婆子那儿仔细问了许向阳的底细,但他也没打算说出去。他笑了笑,道:“不过,我这表妹确实有味道,娇娇柔柔,轻声细语,说起话来叫人听着舒爽。”
杨山咧嘴笑着接过话,“我就喜欢娇娇柔柔的小娘子在床上求饶,阿华,你妹子还未许人家吧?不如许配给我。”
于华瞪他一眼,“老子的媳妇还没着落,哪轮得到你?”
“我可是听说你娘正张罗着给你娶媳妇,你还愁什么?”杨山摸摸下巴,似乎还在回想许向阳的身姿。于华抿了口茶,道:“瞧来瞧去我还是最中意表妹,那些庸脂俗粉哪能跟她相提并论?”
张贵茂笑得放肆,“你表妹现在要依附你过活,你要如何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就是要她没名没份地跟着你,她也不管说一个不字。”
屋子就这么大,堂屋里的高声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到里屋。许向阳紧紧抓着手上的绣绷,脸色煞白。突然,外头又传来于华的叫唤,叫她去添茶。她不敢不从,只能强做镇定,硬着头皮出去添茶。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找到房子立即就走,绝不能留在这!
外头说笑了一阵,忽然压低地了声音。许向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们刚刚还高声调笑,丝毫不避讳她,这会儿怎么轻声了?莫不是打她的主意?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侧耳聆听外头的谈话。
他们的声音压低了很多,她只能隐约听到基本模糊的词。什么上回的那一票,有没有胆量,消息,发财。她听得一头雾水,猜不出所以然。悄悄离了房门,翻出私房仔细清点了一番,除了头上的银钗,手头还有二两多的银子。她长叹一声,这些银子够租房子,可银子都拿去租房,拿什么过活?且最好能避开于华,若是被他惦记上,她搬到哪里都不安全。她现在的处境,就连报官都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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