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内,李氏便有近七十族人被锁拿,有的是合家被抓,有的却是单枪匹马在逃脱途中被人抓回。
李廷逸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又怒又痛。这些人,有的在年幼时曾照拂过他,有的甚至就是幼年的玩伴,他在沙洲飞鹰走马,却依旧记得幼年在李家村时与这些族人的欢乐。
可一转眼,却已天地骤变。
最让他不敢置信的,是面前始终不敢抬头,头发散乱一副衰败模样的李大柱。他知道这个大伯心有不足之念,然而知道他下令抓人之前,却一直以为,从未有错的谍报有了错。
李廷逸没有叫他,只是在他面前冷冷站了片刻,扶着剑柄离开暂时关押这些人的牢狱。
“去见佢梁王。”
厉戎部落在西北生息繁衍近百载,若无一个横空出世的李廷恩,厉戎有极大可能真的成就部族百年的野望,趁大庆虚弱,占据西北,之后学大庆治国之道,启发民智,最终进击中原大地,更换江山之主。
可李廷恩来了西北,先将依附厉戎的诸多蛮族打的俯首称臣,李家军之名威震西北,令蛮人闻风丧胆,再实行安抚同化,最后联和蛮部,夺取厉戎花费数十年光阴才积攒下的一点家业,逼得厉戎退居祖地,然而就是如此,厉戎依旧亡了。
此乃佢梁王毕生之耻!
他杀兄夺位,正是不满厉戎在啊左蠡王手上毁掉大好形势,他要的,是开拓不世基业,成为如同中原人口中那样的厉戎开国太,祖,,谁知厉戎在他手中,却被李廷恩的部下攻破了王宫!
佢梁王被关押在别庄的日子里,日日夜夜都都恨不能生啖李廷恩的血肉,是以哪怕他毕生最瞧不起大庆的人,但大庆来人,愿意助出逃重整厉戎的时候,他依旧答应了。之后要投效大庆,拜大庆的皇帝位叔父又如何,等他召回旧部,手握大军,迟早能叫大庆的皇帝跪在自己脚下。他不是那些中原人,用不着讲什么信诺。
“大王……”俣俣夫人看着面前的伟岸男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她这一次,只怕是再难见到家人了。
佢梁王抱着她上马,这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哪怕她和李廷恩有关系,也没甚大不了。当年自己的父王,还是杀了大母的生父才将人抢回来立为了王后。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何况,这个女人还救了自己。
俣俣夫人被佢梁王搂在身前,率领潜入城中的五百佢梁王旧部朝西城门而去,她坐在马背上,不时扭头回望,眼中满是泪水。
她的生母,生父,兄弟,甚至是嫡亲的骨肉,都被她抛下了。可她不悔,她这一生苦难颇多,唯有这个男人是真心对她,在她最痛楚的时候把她救了出来!
佢梁王见她双目通红,安慰道:“别担心,将来咱们回来,我定放过你爹娘。”
“你要放过谁!”沙洲西城门楼上,有一银甲小将,手持红缨钢枪,目色森冷的朝佢梁王与俣俣夫人望来。
“大弟!”俣俣夫人只喊了一声便泪如雨下。
“住口!”昔年的乡间稚童胡小明,今日的天枢军副统领胡翼飞手握长木枪,向着俣俣夫人遥遥一指,恨声道:“你盗取令符,私放佢梁王,以致沙洲大乱,危及我西北十万军民安危,其心可诛,其行可杀。你已非我胡家之人,更不配为李氏亲眷。我乃天枢军副统领,奉大都督令镇守城门,诛杀佢梁王与你这叛贼。”
一声震地雷鸣,却是胡翼飞将手中长木枪往地上种种一放,“你二人,受死罢!”
“大弟……”俣俣夫人早有预料,可她没想到,以往应当在聊城镇守的大弟竟然会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西城门,她心中隐隐约约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然而此时却无力再去多想。哪怕早知结局,真的面临嫡亲之人的厌恶和指责,她仍旧会觉得心如刀绞。
胡翼飞没有再看她,扭头深吸一口气,再转回来时,已是面容坚定,他沉沉下令,“列阵!”
城门下方,原本紧紧关闭的街道两边店铺大门洞开,奔出一列列杀气腾腾的铁甲军士,各个身材粗壮,手持长木枪,成了一个口字,将佢梁王等人牢牢锁在其中,而窗户上,又有精锐兵士手持单发火铳,对准了佢梁王等人。
见此情形佢梁王哪里还不明白,他望着这等瓮中捉鳖的情势,简直是目疵欲裂,“你们早有准备!”心念电转间,他抓住了俣俣夫人的胳膊,“只有你知道我从这里突围!”
俣俣夫人不仅胳膊上传来剧痛,更让她难以承受,是心碎之苦,对面是胞弟厌弃和怨恨,眼前是心爱之人的怀疑和质问,她心力交瘁,一个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
胡翼飞见此情景,冷笑一声,不屑道:“区区蛮夷,不过学去些皮毛便以为自己用兵如神不成。李氏族中,固然有见财眼开之人,亦有真正的好汉。何况你以为大都督治下的谍卫是浪得虚名,你等谋划,一早便在大都督掌中,大都督,不过是不愿多造杀孽,想要厉戎真心臣服罢了。”说着他神色有些复杂,“表哥说过,他要谋的,是天下,不止是大庆,他想的,是天下拜服,不是臣服。他明知佢梁王不肯归心,依旧留下他性命,却有你当初求情之故,更多的是,却是真不想杀他。杀了佢梁王,就得杀了更多的厉戎人。可你,为一己之私,为救佢梁王离开别庄,不惜和大庆来人联和,还出面私下串联李氏族人,你不仅害了那些族人,更逼得表哥对这些人动了杀心。你不是救他,你是害他!”
俣俣夫人心中震惊,几欲晕倒,她原以为佢梁王固执,不肯归降,她的情面管不了多久,佢梁王迟早会被处死,所以才丢弃一切,谁知竟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然而,胡翼飞不肯再与她多说,甚至不肯再看她了。
“杀!”
一个杀字,凝成了俣俣夫人心中最后的声音。
“大都督。”从平推开门,看到闭目盘膝在蒲团上打坐的李廷恩,神色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味道。
李廷恩睁开眼睛,目光如死水一般寂静,他挥了挥袖口,将面前上等的清神香扇灭,“说。”
“西北已定,四少爷令谍卫司加急奏报,说已拿了大老爷压在牢中。”
“族中折了多少。”
从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低声道:“共有七十二人,附庸者四百九十八人,还有三十五人重伤,四少爷都令人看管起来了。”
“先关着罢。”李廷恩站起身,揉了揉眉心,“涂天刀如何?”
“涂将军已到东陵。”
“事成之后,令谍卫司将消息送出去,传告天下。”他话音微顿,终究还是道:“传令下去,若涂天刀不死,前事不咎,卷宗烧毁。”
从平躬身应了是,退了出去。
三日后,五百精兵潜入大燕皇陵,挖开大燕开国太,祖陵墓,盗出太,祖昔年随身宝剑的消息,震动了天下。尽管大燕山河破碎,形势岌岌可危,然而京都坐镇的天子重臣依旧连下二十五道诏令,责问仍旧留守在东陵的将领魏大鹏,并且要将魏大鹏拿回京城问罪。
杜玉华失望的跨出宫门,举目四顾,京都仍旧歌舞升平,看不到一丝战火气息,然而她却觉得这宏大的京都,已然摇摇欲坠,似是水中花镜中月,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她想了想,来到沐恩伯府。
随着太皇太妃去世,沐恩伯府失去一棵参天大树,万重文又与李廷恩有同门之谊,沐恩伯府在京中早就失去原先的威势。至今仍能存在,不过是因沐恩伯府数代都善经营,舍得手中的钱物,又在这个紧要关头源源不断为京中各个重臣送上重礼,故而那一道抄家旨意迟迟没有落下。虽是如此,沐恩伯府门口依旧有禁卫军重重把守,许进不许出。
看门的侍卫认得来人是如今手握重权的*郡主,当下不敢阻拦,很识趣的让开了道路。
杜玉华在水榭边上找到了万重文,万重文一身缫丝青衫,在几个花团锦绣的婢女簇拥下,坐在岸边钓鱼。见到杜玉华进来,他没有半点吃惊的模样,只是竟黄金做的鱼竿随手放在边上,令人倒茶,又上了几盘精致的茶点。
杜玉华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万重文笑着问她,“郡主想知道甚么?”
杜玉华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动皇陵?”
“是。”万重文没有一丝犹豫,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杜玉华脸上那点怒色,“师弟送信进来,让我帮他两个小忙,在京中动动手脚,天子脚下,贵人驻地,那点兵马,怕是不足的很。”
“大燕护陵十军,自太,祖驾崩之后,便奉圣谕世世代代镇守皇陵,非天下大乱不得动用。当初姑祖母一道诏令调回十军,天下人都以为东陵已空,为何他仍旧处心积虑要去动东陵?”
万重文哈的笑了一声,对着杜玉华摇了摇手指,脸上颇有些你知我知的戏谑,“郡主何处此言,太,祖当年本出身乡野,一日听得市井流言,道乌蒙山中有妖蛇作乱,太,祖决心为民除害,置身死于度外,闯入乌蒙山中,危难之时,忽见天降宝剑,直插乌蒙山顶,太,祖拔剑斩神,得沐神光,自此被上苍选为天子,推翻□□,开创大燕基业。太,祖死后,坤元剑与太,祖一道葬入东陵,人人皆知,坤元剑乃是镇守大燕国运的重器,和太,祖一道埋葬,就是为了镇压大燕龙脉,也就是昔年太,祖斩蛇之地的乌蒙山,现下的东陵。既如此,廷恩派人盗走坤云,炸断乌蒙山脉岂非显而易见之事,郡主何以如此困惑?”
见着万重文眼中那近似为真的困惑,杜玉华心头一股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堂堂沐恩伯府世子,竟会相信这样的传言?”杜玉华强忍住杀意道:“不要再与我说这些唬弄人的鬼话,告诉我,他动东陵,到底是为了甚么!”
见她动了真火,万重文脸上笑意顿收,“郡主果真不明白?”
杜玉华面色陡然一白,她哆嗦着唇没有说话。
万重文却冷笑一声,“你能费尽心机截杀廷恩的族人,让人潜入西北制造动乱,他为何不能掘了你大燕的皇陵?”他倏尔神色变幻,意味深长道:“或者郡主恼怒的并非是皇陵被掘,祖宗受辱?”
咚!
似有巨锤在心头狠狠敲了一敲,杜玉华面色骤白看着万重文,身子蹭蹭往后退了几步。
万重文见她张惶的这幅模样,脸上更冷了三分,“郡主是怕被人找到如今你们这些所谓的皇室宗亲其实并非太,祖血脉的证据?”
“胡言乱语!”杜玉华声音尖锐,脖上青筋崩裂,拔剑指向万重文的咽喉,“你竟敢质疑皇室血脉!”
面对再向前一寸就可以要了自己性命的三尺剑锋,万重文没有半点惧怕,恰恰相反,从杜玉华的动作和神色中他肯定了自己方才说的话,自己心头也不禁一惊,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接着道:“高宗时的昭和血案,高宗以苗女以苗巫之术毒害生母与发妻嫡子为名,将后宫苗女尽皆驱除出宫并四处追杀苗人,连与苗人交好的勋贵世族都不肯放过,直杀的血流成河。世人都称高宗是因至亲惨死才如此心狠手辣,恐怕谁也没想到,这所有的人命,都断送在高宗并非太,祖血脉这一件秘事之上。”
话到此时,杜玉华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她浑身发软,手上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万重文并不肯就此放过她,杜玉华往后退一步他便往前进一步,话音里充满讥讽,“太,祖早年起兵争夺天下,郭家看出太,祖乃是一条潜龙,将三万兵马当做嫁妆,把郭皇后嫁给太,祖做正室。太,祖领兵征战在外,郭皇后五年不曾有身孕,郭家与郭皇后都心急如焚,眼看太,祖即将鼎立新朝,身边又多了一位陪太,祖出身如死立下大功的苗女,郭皇后不得不使出下策,与太,祖胞弟,留守源城,也就是后人口中的开山王私通且有了身孕。郭皇后诞下长子,太,祖开国后,虽明知郭家欲壑难填,郭皇后为人刻薄寡恩,但念及嫡长子,又有开山王联合宗室一力支撑,依旧立了其为后,又立了后来的太宗为太子,而心爱的苗女与庶子则只能屈居贵妃与郡王之位。”
他话音一顿,冷笑道:“郭皇后谋划成真,事情至此本该结束了。哪知郭皇后不堪冷落,再有太,祖对开山王看重,任凭开山王自由出入宫禁,郭皇后便于开山王又旧情难断起来,正所谓夜路走多了总要遇到鬼,他们二人□□不慎被太,祖发现,为保富贵,当然要杀人灭口,可怜太,祖一代明君,竟死于发妻与胞弟之手。”
万重文扫了一眼目光低垂,一言不发的杜玉华,啧啧叹息,“郭皇后身为皇后,一手把持皇宫,开山王又掌握兵权,二人害死太,祖,不见惊惧,三日后安排妥当才将太,祖尸首送到苗贵妃宫中,以此逼死苗贵妃,将苗贵妃所出的恂郡王逐往封地,又把太宗扶上了皇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郭皇后精明一世,偏偏养出了性情优柔的太宗,而太宗一心恋慕的桃妃,却又是已故苗贵妃的亲侄女,桃妃入宫,本就是为了替视若亲母的姑母报仇雪恨。想必郭皇后九泉之下,最恨的便是没有在临死之前杀尽苗女。”
他这样一感慨,忽又自言自语反驳自己的话,“也不是,郭皇后自然是想杀尽苗女,奈何她与开山王害死太,祖之事被苗贵妃察觉了端倪,苗贵妃在后宫受宠多时,手中也有几个忠心的人手,想必是苗贵妃在死前留下了退路,否则恂郡王又如何能平安到了封地上?”
杜玉华这时似乎已从惶惶中走出,她听出万重文话中浓浓的讽刺之意,抬头苦笑一声,继而面色平静道:“你不必如此遮遮掩掩,话已至此,你不妨直言说苗贵妃手中有郭皇后与开山王私通的证据,还有太,祖留下的遗诏!”
万重文这一回是真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杜玉华居然对此事承认的如此坦然。
杜玉华却已经想通了,既然对方什么都知道了,而她既畏惧又思念的那个人又派人挖了皇陵,那此事她再隐瞒又有何意义?
她坐到了先前石凳上。
“太,祖之时,后宫郭皇后与苗贵妃平分天下,郭皇后有皇后之位,膝下还有太子。苗贵妃却有太,祖的宠爱,还有太,祖最偏爱的恂郡王以及苗人在背后的支撑。郭皇后待宫人严苛,苗贵妃却事事周到,还让苗巫为宫人治病看伤,如此一来,后宫中许多奴仆都受过苗贵妃的恩惠,郭皇后的翊坤宫也不例外,有一名近身侍奉郭皇后的宫女察觉郭皇后与开山王的□□,又得知郭皇后准备对苗贵妃下手,便将此事密告苗贵妃,还盗走了一件证物送到苗贵妃手上。早年郭皇后生下太宗,开山王为避嫌疑,不敢对太宗多加疼爱,又想时时陪伴亲子,故而郭皇后就将开山王的一件王袍剪碎,与宫中锦缎参杂缝合做成一件小儿贴身肚兜,穿在年幼的太宗身上。待太宗渐渐长大,这件肚兜郭皇后又舍不得丢弃,就瞧瞧收了起来,没想到却被那名宫婢偷走送到了苗贵妃手上。”
亲王冠服何时缝制,用何处何样绸缎缝制,经有何人之手,用过甚么样的技艺和绣法,又是如何损毁,一一都会记录在文书上存档起来。平时若无人追究,自然不会有人敢去看当时身上太子的太宗身上一件贴身肚兜是不是与损毁的亲王袍服有关,可一旦事情揭开,这便是铁证。因为太子的衣物,同样是有记录的!
万重文出身贵胄,当然这中间的猫腻,他原本只知道郭皇后与开山王通奸有证物,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件铁证,顿时蹙了蹙眉。
杜玉华就像是没看到一样,“苗贵妃收了证物,却没有贸然将此事告诉太,祖,而是收买太,祖身边信任的内侍,隐晦向太,祖透露了一二。也正是因此,太,祖在得知消息前往亲自探查时才会事前留了遗诏给苗贵妃。”
万重文叹了一口气。
太,祖一代明君,战无不胜,心胸开阔,偏偏太过看重情义,又遇上苗贵妃心有顾忌,不肯做那坏人,更不敢将证物一下拿出掀了底牌,才叫太,祖心有疑惑,不肯相信竟被发妻与胞弟联手背叛,虽说事前以防万一的留了遗诏,仍旧只带了三两人便去捉奸。想必太,祖也不曾想到开山王竟与郭皇后真有□□,更不曾想到二人胆大包天竟干脆杀了他。而苗贵妃虽手握证物和遗诏,面对郭皇后与兵权在手的开山王,又能如何,只能艰辛的保住族人与恂郡王一条命罢了。而后来发生的种种悲剧,也正是因苗贵妃手中握着的东西。
“郭皇后与开山王找了这两样东西十五年一无所获,好在后来苗人安分,恂郡王又在封地郁郁而终,慢慢放了心,只是郭皇后临死之前,依旧将事情交托给了郭家。”杜玉华无奈的笑起来,“谁知太宗后来竟一心宠爱上了出身苗人的桃妃,孝惠皇后出身郭氏,眼看太宗宠爱桃妃宠爱到了连孝惠皇后所出的子嗣都要交给桃妃的地步,郭家人心急如焚,又投鼠忌器,一直隐忍。直到孝惠皇后挣扎着生下高宗,高宗又平安长大,郭家人再忍不住了,便将这一桩秘事秘密禀告了太宗,本意是要太宗亲手将桃妃置于死地,谁知太宗太过宠爱桃妃,得知此事后竟仍旧不肯赐死桃妃,反而警告郭家与孝惠皇后,令他们不得擅自行事。只是桃妃心心念念要为苗贵妃伸冤,依旧在宫中暗自查找当年之事,还为了报仇暗中下手害死了孝惠皇后所出的安王与高宗的发妻,后来的文嘉皇后乃至高宗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嫡子,也就是后来高宗登基后追封的懿明太子。太宗万般无奈,只得鸠杀了桃妃,自己也一病不起,拖了三年沉疴难返,这才立了孝惠皇后正位中宫,又令高宗继位,后趁着孝惠皇后侍疾时悄悄以苗人秘药赐死了她,只令太医对外宣告孝惠皇后因劳累而暴病去世,想就此掩盖下这一桩隐秘。”
“可高宗时因康妃所出的五皇子病重,此事又再度掀起波澜。”
听了万重文的话,杜玉华笑了起来,“不错,时也命也,郭皇后,太宗都费尽心思想永远隐藏这个秘密,奈何总有人一再提起。五皇子病重,太医束手无策,便将太宗时被贬谪的太医令郑济民推举给高宗。郑济民的确医术超全,当初就察觉安王等人死因有异,奈何禀告太宗后却被太宗一力压下,还因此告老还乡开起了药铺。郑济民是耿介之人,因此事一直郁郁,便偷偷将懿明太子等人的脉案记录下来,并将此事告知后人。五十年过去,郑家药铺越做越大,此事一直压在郑家后人心上。直到昭和七年,高宗因五皇子之事召郑济民后人郑南生入京,郑南生察觉五皇子之病与苗人蛊毒有关后,便将往事和盘托出,高宗暴怒之下追查到底,大肆抓捕苗人,却从中得知身世之密,高宗与太宗性情大为不同,得知苗人一直没有找到太,祖的遗诏,那肚兜也不知流落何方,干脆大开杀戒,上万人头落地,苗人也由此被朝廷大肆追捕,至今仍不敢现于人前。”
“不敢现于人前?”万重文原本神色凝重听着杜玉华的话,这会儿却大笑起来,“郡主啊郡主,你以为我是从何得知这段秘辛?”
杜玉华一怔,继而不在意的道:“李廷恩之能,我早已见识,我虽不知道他如何得知,但以他的本事,查探到此事我并不意外,他告诉你,也是人之常情。”
万重文却摇了摇头,脸上竟隐隐有些悲悯,“郡主,您可想见一个人?”
杜玉华望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见着对方这幅模样,万重文心中叹息,拍了拍手,廊道边一间小屋的木门打开,一名身披铠甲的挺拔将士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来到杜玉华面前站定。
“玉华。”
“大哥……”杜玉华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心头那点诡异的失望还来不及消散,瞬间又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不由自主就泪湿双颊。
杜玉楼心如刀割,想要伸手给杜玉华擦擦泪水,不知想到甚么,手僵硬的停在半空,最后终究缩了回来,按在腰侧。
“是你向李廷恩告的密?”
对上杜玉华的齿牙切切,杜玉楼没有回避,坦然道:“不错。”
“你从何处知道此事?”这是杜玉华最诧异的地方,就连她,也是从外祖母留下的书信中才察觉端倪。
杜玉楼迟疑片刻才道:“自我出生后,父亲就派人查探此事。”
闻言,杜玉华双目噌的睁圆,一字一顿道:“是他!”
不等杜玉楼再度回答,她哈的笑了一声,“当然是他!算无遗策的如归公子,名满天下的世家第一公子!他苦心谋划了二十几年,为宋玉梳报了仇,为杜紫鸢谋划了好去处,为诚侯府栽培出了你这位好传人,临到死前,还为这天下选了一位英主!”她泪水滚滚而落,“他做了这么多还不够,临死前还要烧了皇宫,为李廷恩铺平最后一条路。”话到此处,她忽的抬头瞪视着杜玉楼,“当年早已告老的归元先生肯随李廷恩回京主持大局,只怕也是他的手笔,他可是归元先生的至交好友!”
杜玉华只觉思绪如潮,语速变得飞快,像是一瞬间灵光乍现,把所有的种种都连接起来,让她脑海中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明,然而她又宁肯从来不曾这样清醒过,“是他,全都是他。他早就想覆了这个外祖母曾主政过的天下!他真正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要为宋家平凡,他是要大燕天下给宋玉梳陪葬!”她目光已化作一把利剑,死死的钉在杜玉楼身上,“他既然早生反心,当年让杜紫鸢出面平凡为的就是遮人耳目。不,不,不全是这样!”她喃喃自语摇头反驳,“他知道我恨宋玉梳,我厌恶杜紫鸢,他甚么都知道。从小到大,杜紫鸢有的东西,我一定要有,杜紫鸢看中的,我都会去抢过来。所以他选中了李廷恩,他要杜紫鸢出面敲登闻鼓,再设法让李廷恩主审此案,他知道,我一定会为母亲讨一个公道……”由此她与李廷恩交集渐深,情愫渐深,终至不能自拔。
哈……
杜玉华想要仰天长笑,可她仰首望天,却只觉天上都是一个个泛着冷冷厌弃的眼睛,全是那人的眼睛,就这么常年如一日的看着她,连不屑都懒得掩饰。她茫然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只摸到一片冰凉。
“玉华……”杜玉楼再忍不住,上前想要摸摸胞妹的瘦削的肩头,却被飞速的躲开了。
杜玉华别过头,声色冷凝,“他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会选定李廷恩只怕花费不少心思,可他下定决心算计我,只怕是从李廷恩在闹市对不假辞色开始。现下向来,姚凤晟也是他的人罢。他用一个姚凤晟,试探了此事成真的可能。再用杜紫鸢告御状为媒,还将姑祖母拉了出来,他看准了姑祖母早年就与外祖母不睦,又不会置皇家声誉而不顾,而外祖母疼爱我,姑祖母栽培我,就会遏制住皇室与王家的内斗,为大燕局势缓和争取一二机会。就是后来姑祖母让我掌握红妆军,同样也在他意料之中。仔细想想,当年李廷恩情势危急前往西北,我为何能那样轻而易举得知消息及时赶到将他护送到西北区,怕是同样与他脱不了干系。”
“玉华,别说了……”看着杜玉华的模样,杜玉楼心如刀割,声音已经颤抖。
杜玉华置若罔闻,继续道:“他让姑祖母栽培我,又让我爱上李廷恩,救了李廷恩,不是要让我成为李廷恩的对手。他是自傲选中之人的本事,又想给李廷恩留下时间。他知道李廷恩重情,姑祖母也会看中这一点,只要姑祖母一想到我与李廷恩之间的纠葛,就不会贸然采用鱼死网破之策,会用制衡的法子,如此李廷恩就能在西北安稳发展势力。待到李廷恩一朝羽翼丰满,天下便再无人可治。他是不是也算到了我没法辜负外祖母,辜负不了姑祖母,为了大燕,我会不择手段抓捕追杀李廷恩的族人,与李廷恩再无转圜,他是不是也算到了李廷恩心怀天下,终有一日会与我兵戎相见,甚至会杀了我,给族人一个交待,给天下一个交待!”
“玉华,玉华……”杜玉楼伸手将杜玉华抱在怀里,杜玉华却已软成一滩泥,倒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许久都不曾说话。
良久,她推开杜玉楼,站起身来,“事已至此,一切看天意罢。”她看着杜玉楼,“兄妹一场,你要为诚侯府谋一个出路,我身上有杜家的血脉,我此时不杀你,今后各为其主!”
杜玉楼张口欲言,最后却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杜玉华离开了。
从头到尾目睹此等场景,万重文走到杜玉楼身边又是一叹,“大事将定,你已付出至此,在京都蛰伏许久,今日冒险与郡主一见,已是行险,不可再贸然行事了。”他当然也明白杜玉楼的心痛,委婉道:“四方都已打点妥当,还请您以大局为重,师弟毕竟是重情之人,若您再有不世功勋在手,未必不能保全郡主的性命。”
就算保全了,玉华又肯不肯活下去?
杜玉楼压下涌到舌尖的苦涩,冲万重文抱了抱拳,转身踉踉跄跄的离开。
身心皆疲的杜玉华回府后就生起重病来,她这几年南征北战,身上随时都绷着一根弦,一朝倒下,病势汹汹,几乎不起,只能每日躺在床上喝着苦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这种情况在半月后才被心腹红秀破门而入所打破,她来不及责问,就听到一个噩耗。
“郡主,魏大鹏自尽了!”
“怎么回事!”杜玉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红秀双目婆娑,哽咽道:“五日前,七名御史再度联名弹劾魏大鹏,裴炎卿带着一干武将死保魏大鹏,上官睿却站出来说裴炎卿等人皆有不臣之心,时下大燕处处狼烟,更当谨防再有武将叛变。上官睿还说皇陵已被毁,日后天下平定,朝廷自会斩杀那些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可时局如此,魏大鹏等人留在皇陵已无作用,不如调回京中。魏大鹏屡次抗旨不遵,分明是有了反意,上官睿要皇上下旨将魏大鹏留在京中的家眷抓起来,逼迫魏大鹏领军回京。”
“皇上答应了?”
“是。”红秀浑身无力,“皇上之前还不曾应,不知为何,后来突然又有十几名文臣站出来,连一向依附在裴炎卿身后的几名武将都附议了,皇上退朝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下了圣旨,令沈闻香亲自出面将魏大鹏的家眷抓到了天牢。”
杜玉华气急败坏抓住红秀的胳膊,“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若是知道魏大鹏家人被抓,自己怎会还呆在屋中。
“您病的那样重,属下等原也以为魏大鹏家眷虽被关,到底还有缓和的机会。谁知魏大鹏的发妻一进天牢就带着妾室和儿女在狱中自尽,消息不知怎的传的飞快,魏大鹏得知消息,让手下的副将带着剩下的兵马回京,自己却自尽了。”
简直就是一道闷雷打在头上。
为何姑祖母偏偏要将魏大鹏留在东陵,那是因为魏家先祖昔年乃是开山王的心腹!在太宗安排护陵十军去往东陵看守皇陵之前,魏家就已奉开山王之名在太,祖皇陵边上守护。当年苗贵妃自尽,郭皇后与开山王遍寻证物与遗诏不着,最后抽丝剥茧,推断当时情势危急,苗贵妃极可能铤而走险将东西就藏在了身上。苗贵妃是以自尽殉葬之名而死,哪怕郭皇后万般痛恨苗贵妃,也不得不将苗贵妃追封陪葬去了太,祖的墓室,以此掩人耳目。那时郭皇后和开山王急于掩人耳目,压下暗潮汹涌,哪怕心中疑惑,也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太,祖陵墓再度打开。以防万一,开山王才将忠心耿耿的魏家军调去了东陵看守。后来太宗从郭家口中得知真相,干脆调遣护陵十军前往东陵,既能妥善看守皇陵,又能为大燕留下最后一条退路。
护陵十军代代相传,在魏家后人带领人日夜看守皇陵,乃是对大燕最忠心的军队,而魏家,也是大燕历代帝王最信重的武将,可如今大燕国破家亡之际,魏大鹏的妻儿皆死,魏大鹏也被逼自尽!
最要紧的是,魏大鹏其人以忠君为首,他连接圣旨却不肯回京,只怕是因前去挖掘东陵的涂天刀还并没有真的得手,他是想要把涂天刀抓出来,守护住那个最重要的秘密!
然而京中这些文臣武将之争却逼的他不得不自尽!
谁再为大燕守护最重要的秘密!
谁肯再为大燕尽忠职守!
大燕……
杜玉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知道大厦将倾,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力挽狂澜了。
“郡主……”红秀惊呼一声扶住她,急急忙忙道:“郡主,咱们再想想法子,还有永王他们……”
不提永王还好,一提永王,杜玉华更感绝望,她原本以为永王可用,甚至焦家还出面成功烧毁了李廷恩的粮草,刺杀了涂天刀。谁知李廷恩早就把涂天刀看成了弃子,不仅如此,他还用这个弃子做了一件惊天大事。
历代皇朝更迭都不会去毁坏前朝皇陵,否则将被天下万夫所指,将来也会有无数士人攻伐。然而涂天刀毁坏东陵,对天下只言他是私自带兵前往,大都督概不知情,一切只因永王使出下作手段陷害刺杀他,毁了他原本的前程似锦,故而他要挖了永王祖宗的坟,与永王同归于尽。
此话多少人信不知道,可李廷恩却成功的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用涂天刀心甘情愿背下了骂名,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她竭力稳住心神,问西北的情形。
红秀回避了她的目光,她心就骤然往下又是一沉。
红秀硬着头皮道:“李廷逸带人肃清了西北,听说佢梁王与俣俣夫人还有李氏的二十七名族人当场就被斩杀了。”
杜玉华目光冰冷,“跟在戴成业身边混进去的人呢,难道没有说动李大柱?还是李廷逸把李大柱一起杀了?”
“戴成业早就察觉了,他到西北去为胞妹请大夫也是顺水推舟,他到了西北后就有意拦了李珏宁的车驾,与李珏宁起了冲突,让李珏宁将他关到庄子上,却趁机与李珏宁身边的护卫统领联系,告知戴家有人对胞妹下毒,想要他前往西北请名医,好方便跟着混入西北引起动乱之事。依属下揣测,他在戴家隐忍不发,做出对孙青芜念念不忘的情态,多半是不想在戴家揭破此事,以免将戴家牵连在内,又能把咱们的人引到西北,一网打尽。”红秀咬了咬牙,“这一回,把咱们原本留在西北的最后几个探子都给砸了。”
“果然厉害!”杜玉华冷哼道:“我原以为他让李二柱等人离开西北是以为西北到滁州等地已被他靖平,谁知他是有意调开这些至亲,好挖了身上的脓疮!看样子他是早知道李大柱心思浮动了,咱们让人去鼓动,反而是给了他一个顺水推舟的由头,今后他无论如何对待这些人,都不用再背负骂名。谋逆之心,谁能容忍呢?”
红秀也觉得懊恼不已,她们原本也没打算在李大柱身上放多大心思。李大柱和小顾氏这些人算甚么东西,怎会是李廷恩的对手,又能在西北掀起多大风浪。她们费尽心机把人安插到戴家,用计诱使戴成业前往西北不过是想再派几个人过去里应外合,让李大柱这些人给西北造成点动乱,使李廷恩后方不稳,多为朝廷募集兵马粮草争取些时机罢了,谁知反而又帮了李廷恩一把。
“听说李廷恩下令在新设的峰州早就建了座庄园,李氏的族人只怕是都要送到那儿去圈禁。”
“我以为他真会把李大柱给杀了。”杜玉华淡淡道:“也是,他做事向来是叫人连苦都说不出来,还要落个重情重义的美名。李大柱这等乡野村夫,只怕无法仗着长辈之命碍手碍脚,活着还是死了有算甚么?”
红秀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她很清楚听到杜玉华的声音。
“派人去水牢把他们带出来罢。”
“郡主……”红秀骇然的望着她。
“不用再说了。”杜玉华闭了闭眼,“咱们已无路可走,黄泉路上,总要有些陪葬的人。”
“是。”红秀哽咽的应下,转身离去。
两个月的时间,大燕局势变幻如雷霆骤雨。
炸毁东陵的涂天刀在面对襄王楚王等前来围攻的藩王时宣称从东陵中寻到一封苗贵妃缝在贴身衣物中的书信,书信中写明了太宗的身世以及当年太,祖被谋害的真相,且有苗贵妃留下的证物为凭,涂天刀还在被襄王杀死前嘲笑这天下早就让人谋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昭帝本就是乱臣贼子之后!
一时天下轰动。
永王等身为太宗后人,自然竭力否认,可先有涂天刀拿出的东西,紧接着消失多年的苗人重新现世,最让世人惊叹的,是自称苗人王族之后的竟是盘踞梁山关多年的豪族元氏。
元氏自认昔年太,祖被害,苗贵妃早就察觉,暗中将证物与太,祖留下的遗诏一分为二。证物被苗贵妃贴身藏下,遗诏则被苗贵妃交托给心腹的宫女。那宫女把遗诏和羊皮缝在一起,又把羊皮缝在自己的肚腹之上,服下苗贵妃给的秘药,假作得了天花,被抬到别宫等死,这才将遗诏送到苗贵妃的兄长手中。苗贵妃暂且用证物与遗诏逼住郭太后与开山王之后,苗贵妃兄长自知大难临头,将其中一脉子孙悄然送走,剩下的儿孙却为了不引起郭太后等人注意,只得留下来等死,一直等到高宗之时,桃妃不愿意再隐忍,苗人这才惨遭杀戮。而他们活下来的人就按照事前的谋划,回归祖地,前往梁山关经营,慢慢掌控兵权,只望有一日为祖宗平凡,为恂郡王一脉夺回皇位!只可惜后来老天无眼,恂郡王后人绝嗣,元氏衰败,他们只得另投明主,如今既然家主的女婿谷正阳投效大都督,他们也愿为大都督附骥,效犬马之劳,并献上太,祖遗诏以正视听。
不仅如此,他们还宣称已崩逝的王太后能生下如今的昭帝也是用了苗人秘药,多年来王太后为了控制昭帝的病情,也是为了掌控朝政,曾数次搜集流落在外的苗巫为她所用。而昭帝服用秘药太重,早已寿元不长,昭帝所出的皇子也很难活到成年,此乃上苍给开山王与郭皇后的报应!
随之而来的,是姚凤晟带着遗诏独自赶赴犹在大燕朝廷下控制的关内道虎涧峡口,让数位还效忠昭帝,性情耿杰的大儒亲自鉴定了遗诏的真伪。结果不言而喻,几位大儒当场痛哭流涕,跌坐当场,最后自称无颜面君,不敢面君,一起自尽了。
至此,原本为了抵御李廷恩还能勉强联合的数位藩王与朝廷彻底分崩离析。太,祖遗诏上要恂郡王继位,可恂郡王一脉虽说已经绝嗣了,然而太,祖并非只有太宗与恂郡王两个儿子,既然太宗得位不正,太,祖其余的儿孙后人就都能名正言顺争夺这天下,他们又何必再为昭帝效劳,哪怕最后输了,投效李廷恩与投效昭帝,又有何区别。事已至此,哪怕是昭帝最后侥幸赢了,又肯饶过他们这些更有资格坐上皇位的皇叔们吗?
原本还与永王联手的襄王转头就联合几位藩王与永王打了个彻底,混战中,襄王亲自斩杀了永王,在与焦家商议后,带着永王剩下的兵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投效了李廷恩。
藩王们的兵马是看守关内道的门户,门户一开,后面镇守的将领争相投效,关内道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被李廷恩的大军拿了下来。而裴炎卿率领的重兵原本在京都外设伏,谁知裴炎卿的继室马氏深恨裴炎卿将胞兄派去西北送死,暗中遣人向娘家兄弟告密,又在裴炎卿饭食中下毒,裴炎卿在征战时从马背上栽下,吐血而亡。大燕的天下,已可说是亡了。
十月初七之时,李廷恩的大军围住京都已有半月。
寒风瑟瑟,数十万大军列队而立,刀林枪云齐指向天。虎背熊腰的精锐之师目光炯炯,只待一声令下,就会悍不畏死的攻向对面已经残破的城墙。那时候他们会宣泄出自己的热血,将那些敌人化作齑粉。
李廷恩骑在马背上目光定定的望着城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都督,您下令罢!”
“大都督,您不肯下令,让老封动手就是了,等攻下京城,老封就用这条命去向几位老祖宗谢罪!”
“大都督……”
周围将领们请战的声音此起彼伏,营帐后面却窜出来一行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们扑到军阵之前,弯着腰哀嚎道:“大都督,不可不可啊,那可都是咱们族里的老祖宗!”
“是啊,大都督,那都是族里的长辈,怎能不顾他们的生死……”
“大都督……”
一时两边争执声渐渐增大,城墙上突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那老者已年过古稀,虚弱无比,可奇异的是他此时的声音却洪亮如同壮年,清晰的传遍了战场每一个角落,竟将这头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廷恩,让他们动手,太叔公临死前还能为你,为李氏尽最后一把力,太叔公死而无憾了!”
太叔公说完这话,仰天长笑了一声,忽而淬不及防的拔出身边看守士兵的刀剑,一刀刺向了与自己一起被关押多日的亲侄子。
“大伯,您……”
“水环,别管大伯,黄泉路上,大伯陪着你!”他用力将刀一转一拔,李水环嘴角吐出一口血沫,摇晃了两下就跌到了城墙之下。
“太叔公!”
“是李氏的人,就跟着我走,咱们这把老骨头,今日为李氏的江山而亡,到了底下见到祖宗,那是荣幸!”太叔公眼神凛冽的盯着族里耳朵子侄们。
紧接着,被看押的李氏族人中不断有人抢走看守士兵的刀剑,殊死争斗一番后大笑着跌落城墙,化为一滩血肉。
原本站在楼门上观望李廷恩军阵变化的杜玉华见此情景大吃一惊,她奔下楼门,同时大吼,“拦住他们!”
“好,好孩子,好孩子!”太叔公踉跄着撑在城墙上看着不断跌落的身影,心痛如绞,却肆意大笑,“好!我姓李的,没有孬种!”眼看最后一名子侄已然跳下城楼丧命,他笑容深深,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在这一刻猛然迸发,“女娃娃,你要用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命阻断廷恩的路,老夫岂能遂你的意!老夫早就想死了,可老夫一定死在廷恩面前,一定要让廷恩知道老夫因何而死!”说完这话,他纵身跳下了城墙。
“拦住他……”杜玉华这句话尚未说完,耳边就听到重物落地的巨响,她不敢置信的趴在城墙,看着底下血肉模糊的尸体,听到对面传来的李氏族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觉得浑身冰冷。她愣了许久,在红妆军女兵们的呼喊下抬头,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开炮,开炮,开炮……”
这是第一次,她听到那个无论何时总是冷静的不似凡人的男人发出这样如野兽的嘶吼声……
一阵银白的光在眼前闪过,失去意识前,她脑海里浮现的最后的东西,就是太叔公那一跳之前看过来的眼神。
那样的了然,那样的厌恶,那样的让她如坠深……
京都其实指日可下,可大军却偏在此时停住了脚步。
李廷恩坐在面前平静的看着军中将领呈上来的文书。
时隔半月,他脑海中依旧一次又一次回荡着当日的场景,盘旋不去的除了太叔公跳下城楼前的怒吼,族人们的泣血哀嚎,还有杜玉华的那一番话。
一个本该死在炮火下尸骨无存的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固执的依旧想要杀他。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他依旧记得自己捉住杜玉华时的心情。愤怒,憎恨,甚至有一些绝望。他放过了她,天下人都以为她死了,可她偏偏又回来了,而这一次,他再不能放过她了。
走到这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要夺这天下,我要护这天下,你我,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我杀了你的族人,用他们要挟你,可说到底,杀他们的人是你,你的太叔公,李氏那些族老,他们从城墙跳下,是为了甚么,是不要你因亲自下令攻打城门而背负骂名!他们是为你而死!李廷恩,这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石定生为你殿上自尽,归元先生为你饮下毒酒,杜如归为你烧了皇宫,杀了太后,姚凤晟为你扫清姚家,除去姚清词的继母,不要你背负退亲骂名,杜紫鸢为你设计我,暗害我,不惜自污让你坦然另择亲事,你的兄弟,不等你下令,先在西北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再让你去饶了有些人的性命,让族人感恩戴德。万重文为了你,连妹妹都舍了出去,让岑子健答应闭门不出。还有付华麟和杜玉楼,若我没有猜错,眼下他们只怕已暗中掌控京中最后那点禁军,你将要做的,不过是推开宫门罢了。你是人所瞩目的英主,我拦不住你,杀不了你,可我能在你心上最后剜一刀肉下来,我要你永远记得,你的江山,是你用族人的的性命和血肉换回来的!”
“李廷恩,人言红颜祸水,可爱上你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想杀我么,那就痛痛快快给我一刀罢,反正你不是第一次杀死爱你的女人。”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会死在你手上。”
李廷恩觉得这些话就像一道咒语,即使他拼尽全力,仍旧在脑中盘旋不去。
京都其实指日可下,可大军却偏在此时停住了脚步。
李廷恩坐在面前平静的看着军中将领呈上来的文书。
时隔半月,他脑海中依旧一次又一次回荡着当日的场景,盘旋不去的除了太叔公跳下城楼前的怒吼,族人们的泣血哀嚎,还有杜玉华的那一番话。
“你要夺这天下,我要护这天下,你我,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我杀了你的族人,用他们要挟你,可说到底,杀他们的人是你,你的太叔公,李氏那些族老,他们从城墙跳下,是为了甚么,是不要你因亲自下令攻打城门而背负骂名!他们是为你而死!李廷恩,这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石定生为你殿上自尽,归元先生为你饮下毒酒,杜如归为你烧了皇宫,杀了太后,姚凤晟为你扫清姚家,除去姚清词的继母,不要你背负退亲骂名,杜紫鸢为你设计我,暗害我,不惜自污让你坦然另择亲事,你的兄弟,不等你下令,先在西北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再让你去饶了有些人的性命,让族人感恩戴德。万重文为了你,连妹妹都舍了出去,让岑子健答应闭门不出。还有付华麟和杜玉楼,若我没有猜错,眼下他们只怕已暗中掌控京中最后那点禁军,你将要做的,不过是推开宫门罢了。你是人所瞩目的英主,我拦不住你,杀不了你,可我能在你心上最后剜一刀肉下来,我要你永远记得,你的江山,是你用族人的的性命和血肉换回来的!”
李廷逸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大哥。”
李廷恩第一眼就看到他手上托着的厚厚一叠文书,不用看他都知道那是要他立即下令斩杀杜玉华的请愿书。
“大哥……”李廷逸犹豫片刻,疾步上前低声道:“大哥,和她一起被抓的女兵里有几个与她身量仿佛,你若不愿,我……”
“不必了。”李廷恩抬手阻止他往下说,目中一片刻骨的清冷。
“大哥……”李廷逸急了。
说是死了那么多族人,可那些族人和自己又有何干系。他从小的确是在李家村长大,被族中长辈呵护着长大,哪怕是闯了天大的祸,都没人真的责怪过他。论起来,他是应该对族人感情深厚,对害死族人的杜玉华愤恨不已。可说到底,族人也好,族老也好,甚至是太叔公,为何对自己如此照拂,全是因为大哥!若自己不是大哥的胞弟,大哥不能为李氏争光,那些人又怎会将自己看在眼里?死了那么多人又如何?大哥对他们的回报还不够么,没有大哥,全族依旧在乡下老老实实的种田,看老天爷的脸面吃饭,连镇上的一个衙役都不敢得罪。没有大哥,村里所有人早在那一场流匪之乱中就死光了!没有大哥,这乱世来临,天下又怎会有升斗小民的容身之地!家家戴孝,户户哭声又如何?族老们年事已高,他们的子孙后人将来会享万世荣光,要争天下,要享富贵,怎会不死人,就是大哥,不也是浴血沙场,数次出生入死!
说到底,自己是大哥一手养大的,大哥不想杀杜玉华,自己就无论如何要保下杜玉华!
心念电转中,他正要再说,李廷恩开口了,“不必了,半月前攻城那一次,你以为真是神武炮没有射中她不成?”
李廷逸心里一个咯噔。想到神武炮把京城的外城墙都轰塌殆尽,唯独杜玉华所站的楼门处还完好,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李廷恩唇角却勾起了弧度,“她救我一命,我放过她三次。族人们血染城墙,我却借四虎之手放她离去,她走了又趁半夜来袭杀我,我欠她的,已经还清了。”
“大哥……”李廷逸默然片刻,忽问道:“你真的放下了?”
李廷恩看了他一眼,合上眼帘往后一仰,双唇翕动,“把东西放下,出去罢。”
李廷逸没有再说,出去的时候却在外面碰见了孙青芜,他脸上有片刻的赧然,随即很快掩饰掉那点愧色。
“孙姑娘……”李廷逸侧身站到一边以示恭敬。
一个月前,李廷恩下令将李大柱等人送去建好的庄子上圈禁,并昭告天下,生不得出,死不得归葬故土。此令一出,族中哭声一片,圈禁在庄子上就罢了,犯了这样的大罪,能保住命在庄子上还有人给吃给穿的就不错了,可死不得归葬故土就比要了性命还要难受。
眼看他们姓李的就要成了皇帝老子,将来肯定是要建皇陵的,他们睡不了皇陵,可他们能回祖坟啊!人说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图的又是什么,就是死后能躺在祖宗划定的那片地上,才能享后代祭祀烟火,才不会成孤魂野鬼。要是在庄子上活一辈子,最后孤零零葬在庄子上,他们宁肯这会儿就死了!
家里有人牵涉进去的都想尽法子找族老们哭闹,连李火旺都坐不住了。他不在乎大儿子会一辈子被关着,可他不愿意大儿子死后入不了祖坟!再说了,大儿子入不了祖坟,几乎就是被除族了,大儿子一房的子孙以后怎能抬得起头?再说还有三儿子,因为一个贪婪的妾室被拉下水,明明自个儿是稀里糊涂,最后落得在混战中断了一条胳膊,孙子这会儿是还没发话,往后还不知会不会一起被送走呢。
李火旺亲自找李廷恩,李廷恩却领军攻打关内道,还留下话让人好生侍奉老太爷,战场危急,不能让老太爷涉险。李火旺知道李廷恩这是躲着他,无奈下去找李二柱,李二柱前脚答应,后脚还没出门就被从西北赶过来的李廷延拦住了。神情憔悴的李廷延亲自去找了李火旺,带来了一个噩耗——李大柱受惊过度,大夫用尽良药皆无效,后来又得知要被送走,一日躁症发作,不知怎的冲出府门跑到隔壁将瘫在床上的李耀祖给掐死了,自己也失足跌到四房府上池子里,脑袋撞在池子边的石墩上当场就断了气。
李火旺当时就昏厥不起。
醒来后的李火旺三日不进水米,李二柱差点顾不得许多要把正在领军作战的李廷恩要叫回来,好在李火旺很快就振作了精神,只是也不要旁人服侍,单单把李廷延留在跟前,又让人快马加鞭把李廷文叫来,然后一意孤行要他们两个赶紧到李廷恩身边去,说打虎亲兄弟,他们亲爹不成,自个儿要帮着赎罪,跟在大哥身边好好效力。不知为何,李火旺做出这个决定时,还让人去孙家,让李廷文和李廷延顺道把孙青芜送来服侍李廷恩。
孙家几兄弟仔细思谋了一番后,想到眼前的情势,顾不得李火旺这个提议有些违背礼教,很干脆的答应了。
如此,孙青芜就留在了军中,将领们都知道孙青芜来的那日李廷恩亲自出军营迎接,因此对她都很是恭敬。
李廷逸眼角余光看着孙青芜却有些出神。他知道祖父送面前女子来的目的,其实不过是小人之心罢了。大哥对兄弟向来看重,兄弟们没有犯错,大哥又怎会将长辈的过错延续到兄弟身上,别说他们这些年跟着大哥忠心尽力,感情深厚,就是一无是处,只要没有别的心思,最后大哥该给的依旧会给,何必用一个孙青芜呢?
他心里暗暗摇头,正要大步离开,却被孙青芜叫住了。
“您今日是不是又收了请大都督处决郡主的文书?”
李廷逸有点讶然,“是。”
孙青芜咬了咬唇,没有继续再问,神情很平静福了福身。
李廷逸意味深长的在孙青芜身上看了看,转身走了。
孙青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走到大帐外,掀开门帘朝里面望了过去。
在她心里一直如山一般的男子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然而孙青芜就是觉得心跟被刺了一刀样的心痛。
若是真的无事,他应该发现自己了……
静静的看了许久,直到孙青芜回过神发现自己脚都有些僵了,她在心里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可此时此刻,她愿意这样去做。
子时三刻,李廷恩正在看谍报,从平浑身发抖的进来跪下,头死死的抵在地上回报,“大都督,郡主,郡主,郡主……”
不用他再说,李廷恩便已经明白了。
像是头上猛然被人击了一拳,然这一圈并没有让他觉得头昏目眩,除了闷痛之外,他更多的竟是一种诡异的轻松,像是压在头顶盘旋不去的乌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一切都的混沌都散开了,天仍旧是天,地仍旧是地。
他很冷静的丢下谍报,问道:“是谁动的手?”
从平讷讷不敢说话。
孙青芜一身素衣,掀了帘子进来跪倒在地上,先给李廷恩行了大礼,继而身躯笔直,目中带着一股决然道:“是我。”
李廷恩定定的看着她,发现她瘦弱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含泪的盈盈双目中亮起的分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双眼里有不悔有绝望却又有希冀和祈盼。
他的心口像被重石敲了一下!
“你下去罢。”
从平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赶紧跪着退了出去守在外面。
李廷恩与孙青芜对视许久,起身过去缓缓蹲下,与她四目相接,“为何要杀她?”
孙青芜抖着唇,“她不能死于您的军令,不能死于您的朱批,也不能死于您的剑下,谁都能杀她,唯有您不能。我不要您记她一辈子!”
这样隐晦的话,可李廷恩懂了。
他看着孙青芜,许久过后,伸手将人揽入怀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孙青芜却像得到救赎一般,将全身的重量都靠了过去,瞬间泪如雨下。
第二日一早,李廷恩让人将杜玉华的尸首以冰封存,待来日交给杜玉楼。
十一月初一,冬雷阵阵,雷劈皇宫,李廷恩再发檄文,领军跨过京都护城河,一路势如破竹,百姓翘首以盼,勋贵以岑国公为首纷纷投效,岑子健,付华麟,万重文三人为首,带领人马分三路肃清道路,将剩余负隅顽抗之人一一诛杀。大燕十八位公主郡主率领府中女兵护卫在皇宫门口要与李廷根麾下大将致师马上对战,李廷恩慨然应允,最后对方无一生还。宫中宋妃胞弟宋祁澜,如今的宋国舅得知消息亲手溺杀外甥,剑斩胞姐,自决于昌庆宫。昭帝得知消息,在亲卫护送下逃往皇陵,放下断龙石,自此消失人间。麒麟卫都督沈闻香率人打开城门,恭迎李廷恩入宫。
元和元年六月初七,李廷恩登基为帝,立国号为华,自此改朝换代。九月初十,李廷恩自正元门迎娶孙青芜入宫为后,宣告天下,有生之年,不选秀,不封妃,只与皇后相伴终生,并奉生母生父为太上皇与太后,祖父为太上太皇,并下旨册封孙青芜之母为一品恩国夫人,孙青芜长兄为承恩公,同时立宗正寺,令宗正寺分立玉牒宗谱,天子三代内为皇室,三代外则为宗室。
元和二年正月初一,新帝下旨,追封嫡亲祖母曹氏为孝圣仁皇后,李廷延为慧亲王,李翠翠为平乐长公主,李珍珠为昭和长公主,封胞弟李廷逸为宝亲王,李草儿为昌邑长公主,李心儿为寿庸长公主,李珏宁为御珠长公主,李光宗为平亲王,李廷壁为平亲王世子,李凤儿为佳明长公主,李廷文为裕亲王,李四虎为忠亲王。同时新帝在宫宴中赐下几桩婚事,将永和县主姚清词赐婚给武威伯戴成业;太后义女,康国公主,诚国公杜玉楼之妹杜紫鸢赐婚给文侯姚凤晟;御珠长公主赐婚给诚国公杜玉楼;宗令陈留郡王嫡长孙女勾平县主赐婚给新任岑国公岑子健;英国公万重文胞妹清河郡主赐婚给盛国公付华麟。
自此新帝励精图治,前燕动乱做造成的伤害二十年后终于渐渐抚平,元和二十四年,天子下诏,令内侍区和率五百艘巨船自崖州出海,开辟海外贸易,随行有大华十大商行自行组建的七十个船队,五年后船队回返,国库商行皆获利颇丰,自此大华已入盛世,四海皆为升平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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