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的车队当然被堵在了外面,审判庭的人早就养成了“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事”的习惯,泯灭掉了好奇心。所有在中央的工作人员都知道“神秘一号车库”,但绝不会在审判庭以外的地方谈起它。
虽然关于“一号位”的猜测从未停止过。有人说那是个研究室,也有人说那是密道,更有人相信那里直通尸体处理中心。
真相就是一号只是某庞大的地下设施的出口之一。
最高军事委员会的8名成员,还有久加诺夫总理站在三十个平方的货运电梯上沉默不语。升降台缓缓下降,标示的深度很快就达到400米,一座灯火通明的地下基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以苏联大型工程一向的过度浪费的标准,这里也实在太大了。初步的估算,这里的高度超过一百米,通明的灯火和用钢铁修筑的四壁、天顶使得这里充满了银白色的科幻气质。这是个梯形的空间,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也是用金属建造,天顶上垂下了不少巨大的长方体建筑。空中连接着数条黑色的直线,那是货运流水线。将军们为每一个设施赞叹,这里有人工湖、工厂,还有立体化的建筑群落,简直就是一个地下都市。
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中央的黑色大金字塔。占据了整个地下都市四分之一的面积,高度也达到一半,塔上部浮现着一圈规整的有蓝色线条,无数机器人从通道进出。
“这里是……”
谢洛夫对诸人的震惊感到很满意,这里的成果本来就有他参与的一份,连部分经费走的都是国防部的秘密账户。他理所当然地为大家解释:“第三新莫斯科,应对全球核战争的地下都市,苏维埃最强大的庇护所。设计规模足以容纳十万人正常生活,维持中央机关运转。”
“这里耗费的资金恐怕超过审判庭应有的经费了吧?”
久加诺夫没有问“为什么这么大的建设计划所有人都一无所知”,谁都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自从苏联的工程师在通用型恐怖机器人基础上开发出了专业的自动化建筑机械后,基本的工程建设效率提高了上百倍。和审判庭隔着公园的区域就是新莫斯科的工业区,秘密机关在这几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大搞地下建设并不知值得探究的事情。
总理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就连谢洛夫本人也不清楚克里姆林宫直接控制的秘密组织的具体结构,更遑论通晓其经费来源了。法务部和审判庭已经是庞大到让所有人仰望的国家安全机构,就连内务部和克格勃都要望其项背。
升降台在一分多钟后达到底部,谢洛夫走到三层合金栅栏前,对着唯一一块显示屏,联通了个人终端。
“识别代码……代码正确,指纹正确,瞳膜确认……”响起的是一连串电子模拟声,坚不可摧的栅栏也随之缓缓开启。在谢洛夫一行进入地下基地前就得到消息的负责人在外笑脸相迎:“欢迎来到‘黄金王座’,谢洛夫阁下。”
虽然在这里,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谢洛夫还是记得这个曾被他认为是人渣的家伙——审判庭某机密任务执行人之一,曾担任基辅军区审判官的赞采夫.别林斯基上校——这个人的专业居然是通过国家福利机关诱拐孤儿进行人体实验。
即使上校表现得再恭敬并且军人气息十足,国防部长依然没有给他好脸色,几乎是用下巴对着这人,傲慢的说:“上校,我要立即确认领袖是否健康。”
“当然,阁下。”别林斯基努力表现地不卑不亢,因为知道这位正义感强烈但忠诚度更高的部长不喜欢他的工作,且隶属不同系统,他从未想真正去巴结任何高官显贵——那可能会让他的生命在最高审判下泯灭。他与所有人一一见礼,坐上基地专用的电动车,向他们介绍沿途的“风光”。
至于被问道“总书记到底如何”,上校先生永远是笑而不语。
一行人无心观光,他们一直在电机转动的噪音中进入金字塔,穿过重重保卫,在机器的簇拥下再次下降,直到一位科研工作者带着团队恭候在巨大的钢铁之门外。
“帕夫利琴科博士,有劳了。”别林斯基带着护卫队遥遥向其敬礼,就像刻在金字塔外的那句“知识就是力量,悉心护之”的标语,他一丝不苟地履行着教条。
“我的荣幸。”帕夫利琴科微微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谢洛夫。作为大脑和精神研究的专家,他在这里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博士面对十几位高官,也不曾露出恭维,他知道,政府和军队都只是总书记控制国家的手段;而他这样的顶尖科学家才是推动苏维埃进步的决定性力量,尤里对他们永远是宽容的,并且决不允许任何外力插手其中。
“部长同志,领袖的状况已经安定下来,可以进行接下来的会面。”帕夫利琴科开启了最终的门扉,露出极其壮观的大殿。
那是由几十根数人环抱犹有不及的立柱所支撑的宫殿,规整的刻线密布每一块金属板,幽蓝的光线在其中流动着。一行人仰起脖子也只看到这无数光亮的线条来自天穹之上,将此处化为异界的模样。那些线条就像是生物的血管,流通的血液最终集中到宫殿中央高耸的小型金字塔上。
怪物呼吸的声音……
怪物心跳的震动……
怪物神经的颤抖……
如果说金属和电线搭建的宫殿是人类异常审美的结晶,那么它现在就化为怪物的巢穴。所有人在将目光锁定在金字塔尖端时,立刻意识到——
尤里,就在这里。
“这……是……”
久加诺夫久久才说出一个词,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卢卡申科为他补完了这句话:“总书记。”
他随即询问必然知情的博士:“这到底是怎么了?”
“生命维持装置。”
不需要确认了,那就是尤里的声音。尽管其中充斥了金属和电子的介质,听起来活像一个机械;但毫无疑问,经常聆听其教导的一行人可以立刻指认:尤里.马林。
“总书记!”
“出乎意料吗……久加诺夫?”
“不——这实在是……”
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苏联总理的思绪简直是一团乱,在无数杂念中总会伴随几分恐慌,就像他之前上千次觐见这位苏维埃的统治者时一样,他几乎要弯下腰来,显示臣服与卑微。
一只有力的胳膊撑起了他,阿赫梅罗耶夫元帅昂起共产主义者的头颅,询问道:“尊敬的总书记,您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中?”
如果这只是科技演绎出的把戏,那么元帅不介意立刻更换一个能支撑苏维埃的领导人。他们需要的是支撑起这个国家的擎天柱,而不是一个半死不活的木乃伊。
出来解释的是帕夫利琴科,他很自豪地介绍起自己的研究成果:“总书记的肉体技能将在生命维持装置中维持低消耗睡眠状态,利用脑波连接设备,总书记的思维信号可以被转换为声音和图像。他可以依靠这套设备维持正常的交流。”
这其中,只有脑电波转换设备是他的杰作,但恰好是最重要的。他也理所当然受到了领袖的重视,人生即将登上颠覆。
“这可真是……”众人发出了感叹。
“很难以令人相信?是的,我知道。”尤里机械的嗓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真实了许多,更贴近人的发音:“我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过去参与的实验在我身上留下了永久性的损伤,这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这个装置是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勃列日涅夫同志和安德罗波夫同志突然离去的状况,以至于权力交接出现动荡。所以——”
“——给我收起你们的小心思!”
他完全是在咆哮,即使相隔很远,人们还是感受到了怒火从四面八方集中起来。
一个半透明的影像,在他们面前出现。
“总书记!”
科学的化身,力量的集合,苏维埃最强的统治者,挣脱了肉体的束缚,重新降临这个世界。
他那在逻辑引擎运算下渐渐真实起来的面孔上完全是扭曲的表情,让人感到切身的惊惧;总书记即使批示无数的处决令,也只会是冷酷的。
现在的他就是一头暴怒的北极熊。
阿赫梅罗耶夫一直不喜欢阴险冷酷的总书记,这时候觉得他才像是真正的苏联人应该有的姿态。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很“欣慰”,因为他们马上就领教了暴怒之尤里的可怕咒骂:“这是一次可怕的事故,从防卫军到克格勃、内务部、法务部、审判庭,还有我们不计其数的监察设备,没人发现这一次恐怖袭击。苏维埃的旗帜在烈火中燃烧,而我的幕僚们却急于争权夺利——”
一片关节打颤的声音,难为这些中老年人了。久加诺夫因为之前串联其他中央领导的前科,这时几乎跪下来哀道:“总书记,我们……”
他没有得到辩解的机会,在绝望的目光中,尤里下达了命令。
“以下的人留下,瓦西里耶维奇、谢洛夫、久加诺夫和卢卡申科。”(注1)
总书记用一句话解决了所有人躁动的心思。他留下了对外情报头子,自己的狗,不安分的官僚总裁和值得信任的队友。出去的人好歹松了一口气,他们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总书记原形毕露的样子,必须被忘记。
尤里的虚像,在人们离开后,不停地震动着。
“都他妈是些渣渣!我的将军和所有的机关全都是渣渣!!!”
被一群看不上眼的恐怖分子揍得半死,尤里能保留一丝理智那是马克思的辩证法忽悠的结果。
“你们怎么能让恐怖分子大摇大摆地进入莫斯科!我们的情报机关已经败坏到了这种地步吗?!所有的官员都试图欺瞒我,甚至克格勃也是!这些官僚和将军都是些不忠不义的懦夫!我养这些懦夫,叛徒,饭桶——”
即使是被认为“懦弱”的久加诺夫,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总书记,这样说有些过分……”
“——这些人都是苏联人民的渣滓!没有荣誉感!称自己是将军不过因为,你们在军事学院里待了几年,和不知道在哪里的野蛮人打一场连局部战争都比不上的冲突,还他妈都打输了!你们只学会了怎么用刀叉吃饭!”尤里凶狠的目光扫过四个人,他们一个个低下了头颅。
即使是虚影,那也是尤里的虚影。这位总书记的训诫前所未有的严厉,他们都仿佛看到了接下来子弹乱飞人头滚滚的画面。
“多少年了,军队只会伸手向我要钱要装备,官僚只会向我询问‘做什么’还要我告诉他们‘怎么做!你们所做的只是在脱我的后腿!我早该将所有的废物都清洗掉,而不是保留一批当做耻辱的种子!”
尤里的毒舌突出一连串词,骂人都不重样的,躺在维生装置中的肉体,隐约可见神经激动引发的怒容;营养液和调和的药物顺着导管流入,维持着心灵躁动的领袖驱动无双的力量,连殿堂都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我从来没有进过军校,但我一个人征服了东欧!我一个人带着你们这群废物对抗整个世界,可你们连一点最基本的安全工作都做不好!!!”
“叛徒,”他的手指划过每一个人,他们都被突然降临的重压按得跪地,即使再怎么抗拒,也无法驱散那股腿软的恐惧,“从一开始就对我欺骗和背叛!对苏联人民的不可饶恕的背叛!!但所有的叛徒都要偿还血债,用他们自己的血。他们将溺死在自己的血液里!”
“所有的命令都没有得到贯彻,拖沓的作风没有改变,在这样的环境中要我怎么去领导?”
如果这个房间有能被领袖抓取的东西,恐怕早就被砸烂了吧。卢卡申科心惊胆颤地看着这个英明的领导人将狂暴的一面暴露无遗,却无法施加任何谏言。克里姆林宫完了,列宁的塑像完了,总书记重伤,莫斯科死了上万人。放在斯大林时代恐怕连克格勃主席都要被枪毙了,这顿骂换来的是稳定的话,那就是值得的。
“开始了。战争开始了。我就在这里,如果你们任何人以为我将就此离开领导人的地位,那么你们错了。”
久加诺夫顺从地把头深深埋下去,不敢有半点异动。
“现在都给我滚回去工作,动员我的军团,动员我的党员,动员我所有的人民,给我把那个愚昧落后世界变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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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时四人职位分别是克格勃委员会主席,国防部长,总理,中央总务部部长。顺带一提,尤里的正式职位是苏共中央总书记、军事委员会主席、安全委员会主席、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苏联总统职位空悬,和没有差不多。
ps:16日回上海,17日开始更新将回到正常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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