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学,高三教务处就按照分班考的成绩重新分班,用分数筛选出所谓的佼佼者,集中分在特定的几个班级。有人笑,有人怨,人与人之间本就有着云泥之别。
林初戈与莫行尧分到二班,方苓同陆江引分在四班,而贺荣安发挥超常,和周远宁一个班,六班。
周一例行的集会上,全校学生整齐排在操场,每班两列,男女各一列,听老校长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演讲。
林初戈昏昏欲睡,短工还在继续,老板的妻子怀了孕,中年男人要照看妻子并未整天守在超市内,来打短工的都是些勤工俭学的学生,大学生,或者像她一样缺钱的高中生,谁有课便叫关系熟的人顶替一下。
昨晚回家并不算晚,但一夜没合眼,林雅季精力充沛得出奇,一炮未平,一炮又起,嗯嗯啊啊到凌晨才消停。
她笑了笑,这就是她的母亲。突兀的笑声惹得身旁人侧目,明晰的下颌线条叫她一惊,自己竟然和莫行尧站在一排,余光睃见他干净整洁的衣摆,她不禁后悔出门前没有用林雅季的化妆品遮遮黑眼圈。
她想,林雅季说得挺对,她整天就想着勾引人。
散了会,林初戈踱向教学楼,贺荣安和一个紫衣男生勾肩搭背拦住了她,问她方苓为什么没有来。
林初戈恹恹道:“她请了病假。”
贺荣安问:“她生病了?”
林初戈不愿多说,只道:“感冒。”
她肤白,黑眼圈格外醒目,紫衣男生不怀好意地一笑:“美女昨晚没睡好?”
林初戈看都不看他,径自上楼梯,踏上一级台阶,一只手似有若无地在她臀部摸了一下,热血涌上脑,她反手一巴掌甩过去,紫衣男不设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生打了一耳光。
紫衣男回过神就揪住她衣领,怒火中烧抡圆胳膊朝她砸来,下一瞬被贺荣安制住,嶙峋的拳头在她脸颊五公分的距离停下。
响彻屋顶的巴掌声使得无数人驻足,上了二楼的学生听见声响复又下楼,一楼的学生趴在楼梯扶手上盯着楼下对峙的三人,气氛一触即发。众人平日看惯了男生斗殴女生吵架,第一次见到女生对男生动手,新奇之际又很兴奋,心中滋生着些许期待。
“算了吧,是你不对在先。”一边是女朋友的闺蜜,一边是发小,贺荣安夹在两人中间,弱声劝道,“林初戈你打人也不对,给他说声‘对不起’吧。”
异样的目光将她包围,林初戈火气突增,讨厌被人观赏,仿佛她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而那双深幽的凤目也在人群中,他也喜欢凑这种热闹。
老师闻讯赶来,驱散了好事的学生,把人群中心的三个人叫进办公室。
开学一周就闹出这档子事,二班乃至整个年级都知道了林初戈这号人物。
她无所谓,唯一愧疚的是连累了和自己形影不离的方苓,一同卷入不堪入耳的传言中。
校方通知了林雅季,回家又被她讥讽了一通。林初戈一个字也不辩解,气已消,只余下无尽的疲惫。
第二天傍晚,方苓来校得知了事情经过,二话不说拉着林初戈一同去篮球场。
篮球场四周的女生被方苓冷峻的神色所震慑,看见她们就自动让路。
方苓立在篮球场边中气十足地喊贺荣安的名字,生生中止了球赛,贺荣安擦着汗走来,正想问她什么事,人丛里忽而蹿出一个人,握住了林初戈的手。
男生道:“吾于昨日——”
“听不懂。”林初戈一面打断他的话,一面甩开他的手。
那男生还想说什么,方苓直接把林初戈护到身后,说:“陈之兆,我说过初戈有喜欢的人了,你还是把情书烧掉吧。”
陆江引和莫行尧走过来时,就听见陈之兆问方苓:“林初戈喜欢谁?”
方苓说:“关你屁事,不是你就行了。”
陆江引斜了莫行尧一眼,心想,生活处处有好戏。
人是群居动物,天生害怕寂寞,爱扎堆,唯一爱好是观看免费的八点档。篮球场聚集了百来人,还有学生往这边赶,方苓决定速战速决。
她扭头对贺荣安说:“鉴于你朋友对初戈动手动脚,我现在看见三条腿的生物就觉得恶心——我的意思是,分手,我和你相处不下去。”
语毕,方苓就决绝远去。
林初戈疾步跟上她,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方苓朗声道:“如果陆江引摸我屁股,你会迁怒莫行尧吗?”
“……陆江引应该不会做那种事吧。”林初戈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你当众甩了贺荣安,一定伤了他的自尊心。”
方苓捏了捏耳垂,满不在意地说:“今天的事不能拖到明天做。”
两人回到各自的班级,方苓在椅上坐下,打开习题集,只做了一道,课桌就被人敲了敲。
抬头便跌进一双清湛如水的桃花眼中,方苓戒备地盯着他:“你有什么事?”
陆江引说:“我不会摸你屁股,别做这种假设,听着怪别扭的。”
“……你听到了?”
陆江引粲然一笑,齐整白牙在眼前一闪:“不止我,行尧也听见了。”
方苓思量着以林初戈被动的性格绝不会主动坦露心迹,莫行尧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喜欢早点说清,喜欢也许能推动他们的关系。这么一想,她就放下心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月考后,班主任按照排名换了座位。整理好课本,林初戈打算去洗手,蓦然惊觉后座坐着莫行尧。
她虽喜欢莫行尧,但也只限于喜欢而已,从未留意他的成绩,不知他的喜好,甚至不曾看过他打篮球。时间就是金钱,她太需要金钱,以致于情情爱爱都显得不重要,给他写五百字情书不如省下时间写一篇英语作文。
她踌躇一会,还是开了口:“你怎么会考得比我还差?”
莫行尧想,第五名也不算特别差吧,虽然较之以前是差了点。
他合上课本,站起身俯视她,神态自若:“因为知道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太高兴了。”
他原以为她会问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那么他就可以顺着话头告诉她,他喜欢她。
只是,林初戈什么也没问,不声不响出了教室。
下了晚自习,回去的路上,他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陆江引,陆江引笑了一路,笑够了,高深莫测地说:“女生就是这样。你没发现同一句话不同的女生能解读出不同的意思吗?”
他从黑色单肩包里拿出一本书,献宝似的递到莫行尧面前:“看在我们俩这么铁的关系上,免费送给你。”
艳俗的桃红封面上印着八个大字——“怎样征服美丽少女”。
莫行尧道谢,然后委婉拒绝。
走过一家超市,玻璃门内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莫行尧推开门,迈腿进去。
“我去买瓶水。”
店内,一个三十来岁贼眉鼠眼的男人在货架栏上挑挑拣拣犹豫不决,拿起中等价位的安全套又放下,他身后排队的人不耐烦地催促,男人啧了一声,拿起一盒双一安全套扔到林初戈面前。
林初戈说:“三块五。”
男人仔细瞧她几眼,食指点了点红色包装盒,两片厚嘴唇往前拱:“小妹妹,你会用这个吗?”
林初戈往后移步,重复道:“三块五。”
男人吸溜着嘴,右手肘撑在柜台上,嘿嘿笑道:“不会?嗯?不会哥哥教你。”
“结账。”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视线从矿泉水瓶身顺着瘦长的手臂向上移,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被解开,精致锁骨现于眼前,再往上,是男人特有而性感的标志,喉结。仿佛有只手掐住了后颈,林初戈的头僵硬得抬不起,垂不下。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男人觉得胃口道尽,安全套也不要了,挤出人群赴约会度*。
女生的脸被柔滑似缎的黑发遮掩,唇被牙齿咬得充血,殷红欲燃,莫行尧拿起那盒安全套放到货架栏上,说:“做不来就不要勉强自己。”
林初戈微恼:“关你什么事。”
他不缺钱,可她缺,言语刁难也好过脱得赤条条让老男人糟蹋。
莫行尧结了账,一边扭开瓶盖将矿泉水递给她,一边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林初戈愣住了。
那晚是莫行尧送林初戈回去,而陆江引,捧着恋爱教学宝典孤零零地回了家。
夏过秋至,两人的关系进展分外缓慢,陆江引愁得差点白了少年头,表示愿意贡献珍藏多年的书籍,只求好友成功抱得美人归。
莫行尧说谢谢,不用,慢慢来。
托赖于前后座的地理优势,林初戈有时也会和他说上几句话,只是一旦有人向他请教习题,她便立刻缩回座位。
林初戈自然不知晓莫行尧的想法,他性情沉静,但并非不近人情,从不驳人面子,每次听他低声教别的女生解题,就有根细针止不住地扎着她的心脏。
这天晚上也是如此,一个女生走,又一个女生来。她想,自己好像一瓶碳酸饮料,动一下,心里就咕噜咕噜冒着酸气泡。
做了一张模拟试卷,小腹突然抽痛起来,像被绞肉机乱绞了一阵,她额前直冒冷汗,趴在桌上撑到晚自习结束,捂着腹部起身,椅上淡粉色的印记赫然入目,她羞得慌忙坐下。
冷风掠耳,一件黑色外套从后飞来擦过她脸颊稳稳落在课桌上,她握着外套的衣角,羞耻而感激地看向后座的男生。
“不需要就扔掉。”他朝后门走去。
她需要,但她没有穿,毕竟如果被老师看见,他也会受牵连。
幸好夜色浓如墨,路灯形同摆设,一路上无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回到家,客厅里摆着一张崭新的麻将桌,林雅季与她的“同事”边嗑瓜子,边搓着麻将。林初戈习以为常,上楼洗弄脏的衣服。
洗完衣服,她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埋头做试卷。
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好容易才消停,床板摇曳碰撞的咯吱声又唱起来,她放下笔,安静地坐着,除了呼吸什么都不做,脑中什么都不想。
待那淫-声-浪-语终于停下,林初戈推开卧室的门,在林雅季的房门口停下。
门未关上,双人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而她的母亲正在穿衣服。
“这是你女儿?”床上的男人裹着一条被单,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肥硕的圆脑袋上,仿佛猪妖下凡,浑浊的眼球闪烁着诡异的光亮。
林雅季鼻子里嗯了声,面向林初戈道:“你找我要钱?”
林初戈笑:“不是,你赚点钱也不容易,还是留着治病吧。”
林雅季穿好衣服,坐在床沿边剔牙:“红口白牙咒你妈,学校的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
林初戈说:“是我不对,不该当着你男人的面说你有病,没有给你留点面子。”
床上的男人似是并不关心林雅季生的什么病,穿裤下床,一面摘下脖子上的金项链,一面从裤袋里摸出一把钞票,赤着脚向林初戈走来。
“来来,别跟你妈吵架了,项链当作见面礼,这点零花钱拿去用。不够再问叔叔要。”
男人伸出浑圆肥厚的膀子想揉她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阵腻滞的腥风,闻之欲呕。
林初戈避开伸到眼前的手,冷冷地笑:“我不是妓-女。我年龄是不大,但有脑子,你总不会是看在你相好的面子上才送我东西吧?”
意思被挑明,那男人摸摸下巴,转头望向老相好。
林雅季听到“妓-女”二字,呸地吐掉嘴中的牙签,晃悠悠地踱来:“我家大小姐清高得要命,你想结交的那个汽车老板刘震亮,送她一套洋房要收她做干女儿,她正眼都不瞧他,就你这点东西也想收买她?做梦!”
仿佛害怕男人生气,林雅季又捏着嗓子嗔了句“待会再跟你算账”,男人很是受用,搓着手掌笑了两声。
转过身,林雅季脸一沉,拽着林初戈下楼,鲜红指甲狠命掐着女儿柔嫩的手腕,她又觉泄愤又觉嫉恨。
到了一楼,林雅季详视着年轻女生,笑道:“妓-女?林小姐认为有个*的妈很丢脸?你那么有能耐就别吃我的住我的。”
林初戈眼光轻蔑,揉着手腕回视母亲:“吃你的住你的?这房子是徐永南的,不是你的。”一眨眼,她就笑意盈盈,“妈,你还记得上一次给我钱是多久之前的事吗?”
林雅季歪了歪嘴角:“听听,林小姐多么可怜,有人生没人养。”
“你更可怜。你爱的人不爱你,爱你的人不愿娶你,你活了大半辈子,自诩裙下之臣无数,却连个名分都没有,是个男人都是你的顾客,你的上帝,你不仅可怜还可笑。”
话音方落,林雅季的巴掌也落了下来,林初戈闪躲不及,白皙的面孔上登时浮现五根手指印。
这一耳光耗尽了痼疾身躯所有的力气,林雅季扶着楼梯的雕花栏杆,一双眼睁得满是血丝,喘了好一会,尖着嗓子吼道:“滚!给我滚!”
她踢打着将林初戈往外推,林初戈双手护着脸,被母亲推出了家门。
云月依依,夜色冥冥,还是这条路,心情却与归家时截然不同。
秋夜风大,林初戈抱着胳膊慢慢地走着,不能去打搅方苓,又没钱住旅馆,能去的只剩打工的地方。
想来也是自作自受,她若像往常一样忍耐,现在应该躺在床上而不是在夜风中行走。
远远看见一个身躯颀长而单薄的男生立在超市前,她步到他面前,哑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看看你今晚——”视线划过她红肿的右脸,遽然顿住,他眼神一点一点变凉,“怎么回事?”
她逐一回答:“我今晚不上班。我妈打的。”
想触碰她的脸又怕唐突了她,右手松开再握紧,他沉声问:“你们吵架了?”
林初戈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你能收留我一晚么?”缓了几秒,她说,“我暂时没钱付房租,先欠着,或者你借钱我,我住旅馆。”
莫行尧听了前一句话,后一句就没听进去,怔然道:“你没有防范意识?”
“你父母不在家?”
他垂下眼睫:“离婚了。”
她没有打探别人*的爱好,也不觉得父母离婚的孩子不健全或需要被特别对待,一拍两散总好过貌合神离,而他,未必需要别人廉价的同情。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她笑,模样狼狈,眼却亮如星,“开个玩笑,你借我一点钱行不行?”
“要钱干什么?”
“去旅馆。”
他正色道:“不行,旅馆人多又杂,不安全,还是去我家吧。”
“……嗯。”
她摸了摸脸,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手指颤了一下,克制着自己,低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母亲打你的原因?”
她缄口,实情难以启齿。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些微失落浮上来,他自嘲一笑:“抱歉,问你的私事。”
林初戈轻而慢地摇头,明亮秀长的眼氤氲着薄薄的泪意:“我说了很难听的话,她才动手的。她恨我的生父,也恨我,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做过药流,但我命硬,没流掉,不得已生下了我。那个年代的人淳朴也封建,她未婚生子受尽旁人的白眼,大学没能毕业,她恨我也能理解……”
他不语。
她想,她的初恋没有开场就要落幕了。
林初戈嘴角上扬,索性承认道:“我妈是那种职业,我是她跟的第一个男人的种,他们说的没错,我是妓-女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他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我还是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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