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六姨娘一事,江容华深深感觉到自己力量的不足,这个力量不仅包括人手上的,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那日若不是她提前让青柠给福寿院的大姨娘通风报信,希望能看在七姨娘与她曾共事一主的份上助她一助,惩治六姨娘的善后也不会如此干净。
小丫鬟珠儿的舌头从东苑出来就少了一截,没过几天索性连人也不见了。江容华对大姨娘手段暗暗咋舌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与福寿院交好的决心。
徐氏办事效率挺高,第二日一早便请了织锦阁有经验的师傅来给几个姊妹量身裁衣。
“小姐真有眼光,这蜀锦产自四川,做工精良,繁复细密,最特别的是它的颜色,就好比这个湖蓝,真真是深一分太艳,浅一分太素,今年整个杭州府也不过进了八匹!”
云娘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十几年,初初见到这个年纪不大,衣着朴素的小姑娘竟丝毫不敢小瞧了去,让随从将带来的几卷样料都拿出来一字排开,江容华的视线不过在其中一卷上多停留了几息,她就及时地注意到了。
“不知其他姊妹都挑了什么颜色?我需避开才好,否则撞了恐怕不美。”江容华素手在那缎子上轻拂了拂,随口问道。
“正是这个理儿,八小姐选了这匹烟熏紫的,十小姐看上了那卷鹅黄色缎,五小姐和六小姐心意相通,倒是选了一样的秋香色。”云娘将几个小姐挑好的面料一一指给江容华看。
“七姐姐呢?”江容华手上一顿。
“按着往年的惯例,我等都是先量了七小姐的身量,再到各位小姐房中,方才七小姐说自己衣裳太多,这回定要让姊妹们先选了,她再挑剩下的颜色,真真是个谦逊和气的大家闺秀。”云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说不出的赞赏敬服。
江容华心中却是一动,别人不了解江淑华,前世自己与她相处了整整十七年,难道还看不清她那颗早已黑透了的心?只怕谦和是假,又要算计什么人才是真!
江容华最后又挑了两个颜色,让云娘量了身,吩咐青梅开了抽屉拿一两银子给她做轿马钱,小丫头怔了怔,依言做了。
送走云娘,青梅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江容华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说话。
“青梅,你点点从前大夫人送来的首饰和银两,看看总共有多少。”
青梅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手上拿了一个不大的红漆木盒:“小姐,都在这里了。”
江容华仔细数了数,散碎的银子大概有七八两左右,其他的都是些簪子,戒指,耳坠等物什,数量不多,好在成色不算太差,便挑了几件不常戴的让小丫头包起来。
“小姐,你这是?”青梅看着怀里的包裹满脸疑惑。
“你让大厨房的崔妈妈出府采办的时候顺带当了,再许她些好处。”江容华再一次发现前世的她竟是处于这样一个窘迫的境地,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几两银子傍身,只怕今后她的复仇之路将会寸步难行。
“可是,小姐,要是被发现了,恐怕会被有心之人拿来为难你。”青梅虽然机灵,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捧着包裹心里惴惴的。
“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有些人也会无事生非,你只管去,我心中有数。”
青梅看着自家小姐淡然自若的样子,面上的担忧淡去不少,也罢,如若哪天真的东窗事发,她就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只说是自己偷了东西拿出去当的。
江容华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心里却淌过一丝感动,正是这个有些胆小的傻丫头,忠心耿耿地陪着她走了两世。
青梅走后不久,大夫人便派小丫头过来传话:老夫人病情突然恶化,凶险万分,只怕是要熬不过去,让几个孙子孙女都到福寿院守着!
江容华猛的一惊,老夫人不过偶感风寒,怎会忽然严重到性命垂危的地步,又想起前世李氏到八十高龄才寿终正寝,如今还差两年才到六十,复放下心来,或许这是她结交福寿院的一个绝好的机会。
江家大小主子十几号人将不算小的福寿院挤得满满当当,江老爷也得了小厮的通报从布政司坐了马车匆匆赶回,这会子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夫人眼圈儿都红了。
“这是怎么回事?昨日我过来看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不省人事了?”大姨娘前后服侍老夫人二十载,从未出过纰漏,是以,江老爷的语气虽然焦急,却并未有责怪的意思。
“老太太昨晚睡前水喝多了些,夜里起来好几次,今早风寒就有加重的迹象,四更天的时候咳得越发厉害,妾身正打算派人去请回春堂的陈大夫,谁知一转头,老太太竟厥过去了……”
大姨娘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说清,众人也无法只得等陈大夫到来。
江容华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个前不久助她一臂之力的容长脸的温婉女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待看到一旁六岁的江以信顽皮地冲她眨了眨眼,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海中形成。
三姨娘李若梅虽说只是个贵妾,老夫人的病情徐氏也没有让人通知到各位姨娘,所以按身份本不该出现在此。
但她又是老夫人的内侄女儿,亲疏有别,理所当然地挨着江老爷在床沿上坐了,不住拿帕子拭着眼泪,倒把大夫人徐氏挤在一旁,恨得徐氏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江淑华见自己娘亲处境尴尬,语带哽咽地朝江老爷福了福身:“三姨娘素来体弱,当心哭坏了身子,不如回落梅院歇歇,也让母亲尽一尽孝道。”
江淑华的这番话说得动听,却让容华冷笑不已,若说这屋子里最希望老夫人归西的当属徐氏了。
婆媳矛盾自古有,然而像李氏和徐氏这般激烈的却也少见。
李老夫人原是前太傅李佐的小女儿,虽是庶出,却深受李太傅的喜爱,可以说比一般人家的嫡出小姐也不遑多让。
不过问题也出在这儿,徐氏是谁?定国公家的嫡次女!怎会甘心被一个庶出的婆母压在头上。
新婚第二天就称病不去给老夫人请安,把李氏气了个仰倒。
李氏出身名门,见惯了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自然也有几分手段,徐氏三年未出,大小通房不知塞了多少,期间病死的病死,上吊的上吊,发卖的发卖,竟一颗种子也未留下。
最后老太太果断让江老爷纳了李若梅为贵妾,瑞和院才突然沉寂下来,当然自那以后两人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不顺眼了。
这也是江容华选择福寿院作为靠山的原因之一,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朋友!
不过场面上的戏自然还要做足,徐氏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怆声道:“淑华说得极是,侍奉婆母是我这个做儿媳的应当做的。”
说着正要上前,孰料三姨娘身子一软,顺着江淑华那句“三姨娘素来体弱”哭倒在江老爷的怀里,徐氏差点没气晕过去。
幸而此刻回春堂的陈大夫来了,江老爷扶着李若梅让出位置,才暂时平了徐氏的恨意。
陈大夫细细摸了半日的脉,又说了一大堆之类听不懂的话,最后才摸着山羊胡让江老爷放心,不过是浓痰迷了窍,只需让人将痰吸出便可。
听到李氏并无大碍,江老爷心中一喜,只是想到要将痰吸出来又皱起了眉头,他身为男子,虽说是儿子,但到底不妥。
底下或坐或站的江家儿女神色也都僵硬了几分,李若梅爽性两眼一翻,在江老爷怀里哭死过去。
江老爷充满希望地看着大夫人,徐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方才说要尽孝道的是她,眼下机会不是来了?但是一想到要从老太太嘴里将痰吸出来,胃里顿时一阵翻滚,当场吐了起来。
江老爷气得脸色铁青,却听到一个恬淡的声音响起:“父亲,容华愿意救治祖母!”
江老爷惊讶地望着这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九女儿,想不到她不仅能体贴庶妹,竟还有这份孝心:“容华,你……”
“祖母为咱们江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容华作为孙女不能好好报答她,尽些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江容华说得大义凛然,屋里众人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江老爷自然是深受震动,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三分,大姨娘嘴角也露出赞赏的笑意,江以信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又冲她甜甜一笑,露出细细的小虎牙。
徐氏的脸色难看无比,江容华的言行无疑是当着江府上下的面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江淑华贝齿轻咬,眼中的恼恨之意一闪而过,旋即又露出一脸感激的神色。
江以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九妹妹,心中却是百转千回,转过无数个念头。
江柔华却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她刚才听到了什么?江容华这个小贱人居然要替老夫人吸痰液!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么恶心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江容华垂眸掩住眼底的寒凉,走到老夫人床前俯下身去,比起她前世丈夫背叛,孩儿惨死的种种苦难,区区吸口痰又算得了什么!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
如果仅仅一口痰就能取得老夫人的信任,那么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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