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妹总有好东西孝敬父亲,倒显得我们几个不够孝顺了!”
绿松石串的门帘叮咚作响,走进来两个十一二岁,从长相到穿着一模一样的女孩儿,说话的正是右边那个嘴角多了一粒细小黑痣的五小姐江惜华,下巴微抬,语气中的敌意不言而喻。
“俗话说礼不在轻重而在心意,妹妹昨日不是才送了父亲一个亲手绣的荷包,可比我这个做哥哥的有心多了。”
江以则这话明着是为了安抚江惜华,细细听来却有暗指江柔华借花献佛,略逊一筹的意思。
“好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女!”江老爷不知是否听出江以则话里的机锋,只哈哈一笑含混过去了。
徐氏死死盯着江老爷腰间那个黑底红纹卐字不断头的荷包,暗暗咬牙,大的狐媚子也就算了,小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咦,今日怎么不见十妹妹,以往这时候她早该过来给母亲请安了。”江淑华将茶叶交给丫鬟,除去卧病在床的八小姐江绮华,随大姨娘照顾李老夫人的十一少爷江以信,以及去京都给外祖母贺寿的哥哥江以礼,瑞和院里还少了一个人——江柔华。
“我方才经过锦绣园,正巧看到柔华欺负容华,作为妹妹,目无尊长,我已经罚她去抄《女戒》了。”说起这事儿江老爷还有些来气,脸上也没了好颜色。
屋内众人这才将视线落到安静坐在一旁的容华身上,后者星眸微敛,眉宇间淡淡的冷意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江淑华微微一怔,捧着甜白瓷茶盏的素手紧了紧,江惜华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仿佛见怪不怪又带着丝惊奇,江悦华则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摆弄腰上一个白玉比目佩的穗子。
江容华无视众人的目光,微笑道:“十妹妹行事急躁了些,心肠却是不坏,父亲让她抄写《女戒》,想来也是为了让她定定性。”
江老爷见容华非但不怪柔华,还帮着她说话,又体察了自己的本意,顿时老怀甚慰。
看她打扮得素净,头上仅两根墨绿发带,头饰镯子耳环全无,想起方才柔华穿金戴银的样子,皱了皱眉朝徐氏道:“天冷了,给孩子们做几身冬衣吧,容华年纪虽小,却也不能太过朴素,母亲病着,我向来不管这些,你作为主母,合该多上些心!”
专宠落梅院的狐狸精还不够,现在又嫌她家当得不好!
徐氏气得浑身发抖,碍于人前不好发作,只沉着脸道:“老爷放心,新的首饰前日刚送了每人一套,想是容华还未戴上,至于冬衣明日我就让织锦阁的人来给他们姊妹量身!”
徐氏没好气地看了眼这个庶出的九女儿,心里一阵厌弃,故意作出这副寒酸穷酸样,是要打她这个江府当家人的脸吗?
江容华冲她微微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感谢她裁制新衣,只有徐氏仿佛感受到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流露出的刻骨凉意,好似要在她的心脏上刺出九九八十一个窟窿,不由得汗毛根根竖起。
她闭了闭眼,待再看时,那种感觉又没了,小姑娘正侧着头与丫鬟商量要做什么式样的,天真烂漫,莫不是自己昨晚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江老爷与徐氏本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又略坐了坐就出了瑞和院,去福寿园看望老夫人。江家姊妹除了江淑华其余惜华等人也相继告退,各回自己的院子。
望月楼内,江容华吩咐小丫头青柠搬了板凳在前院嗑瓜子儿晒太阳,自己则带着青梅上了二楼,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黄梨木桌面,蛾眉微蹙:“我那日落水是怎么回事?”
青梅知道自家小姐醒来后身子并无不妥,只单单不记得令她昏迷的那起事故,便替她倒了盏热茶娓娓道来。
“四日前,十小姐提议小姐和八小姐到府中北面的太明湖划船,小姐推辞不过,只好去了,不知怎的,那船到湖中心的时候漏起水来,十小姐因为说要如厕中途下了船,只留了两个看守的丫头,北面来往的下人本就稀少,两位小姐在湖中挣扎了半柱香的时辰都没人发现,最后还是十小姐如厕回来,才喊了婆子救起的!”
单从青梅的话粗粗来看,不过是个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但那船坏地太过巧合,而且三人游湖,偏她与绮华落了水,柔华却是躲过一劫,若要说与她无关,只怕连傻子也不会信。
然而,据她对江柔华的了解,虽然爱占点小便宜,偶尔打打下人,却还没大胆到敢谋害亲姐姐的地步。
照这样说真凶却是另有其人,这出戏码不过是借了江柔华的手,是谁那么狠毒要害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他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动机?
“那日跟着我的丫鬟是谁?”江容华停下手中的小动作问道。
“正巧那日大厨房的午膳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小姐打发我去瞧瞧怎么回事,所以跟去的是青杏那丫头。”
青杏么?江容华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弧度。
两人正喁喁说着话,却听楼下传来不小的喧闹声,青梅下去一看,原来是五姨娘房里的小丫头蕊儿:“青梅姐姐,不好了,六姨娘带着丫鬟在七姨娘屋里闹起来了!”
江容华神色一凛,眉间浮上一丝戾气,不知死活的东西!
从江老爹当着下人的面训斥江柔华,又罚她抄书开始,她就知道以六姨娘泼妇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她竟会去寻七姨娘的晦气,既然如此,那么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锦绣园分东西两苑,中间只隔一道月洞门,西苑住了二姨娘和柔华的生母六姨娘,绮华与容华的生母五姨娘,七姨娘则住在东苑。
而三姨娘李若梅较其他妾室身份更高,江老爷做主在南边红梅林外单独建了个院落,也正是为了这个事情,徐氏与江老爷大吵一架,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
另外还有一位曾经生了庶长子江以良的大姨娘初雨,原是徐氏进门前老夫人送给江老爷的通房,为什么说曾经,却是因为江以良在三岁上头掉到井里死了,大姨娘哭得死去活来,此后就跟着老夫人住在福寿院,诵经念佛,不理外务。
江容华闭了闭眼,低声吩咐了青柠几句,八岁的小丫头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郑重点点头一溜烟跑没影了,倒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年纪小了点儿。
江容华带着青梅并两个粗使婆子来到东苑,却见七姨娘的小院子院门紧闭,只从里面隐隐透出女子谩骂的声音,青梅上前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反传来重物落地的撞击声。
“小姐,怎么办?”小丫头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着急地手足无措。
江容华寒着脸吐出两个字:“撞门!”
跟来的两个婆子一得命令,使出吃奶的劲儿,连撞了四五下,才把院门撞开,门一开,江容华便看见一个穿青衣的小丫头想往里跑。
青梅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逮住,让婆子把她捆了扔到柴房,然后又循着声音找到七姨娘的卧房,撩起帘子正看到六姨娘抓着七姨娘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拖下来!
而服侍七姨娘的丫鬟珊瑚则倒在地上,额头破了个黄豆大的洞,粘稠的鲜血不断流出来,打湿了前襟。青梅惊呼一声,赶紧将她扶起来,用自己的手帕子包了香灰替她止血。
“住手!”江容华大喝一声,六姨娘瞧见是她,手下越发用力。
江柔华被江老爷训斥以后,回到飞星楼对着小丫鬟们发了一通脾气,无奈一口怨气仍咽不下,加之新得的虾须镯不知在哪儿丢了一个,更加懊恼,思来想去到锦绣园找了她。
看着女儿委屈的泪水,六姨娘哪里忍得住,好言劝了江柔华回去,便气冲冲地带了个小丫鬟珠儿闯进七姨娘的院子。
“娼妇就是娼妇,大的不要脸爬上了老爷的床,小的也惯会逢高踩低的伎俩,怎么就没淹死了你,让你在别人面前作三作四……啊!你,你居然敢打我!”江容华冷冷地看着捂着左脸的半老徐娘,成色不佳的珠玉金钗插了满头,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眼角的鱼尾纹。
她突然为江老爷感到悲哀,这样一个品味低劣的山野村妇如何下得去嘴?
其实这也不怪江老爷,六姨娘纤巧当年被徐氏送给他时也才十五,正是最水嫩青葱的时候,无奈七年过去,少女变成了恶妇,又养成了这么个暴发户的恶俗习性,细算算江老爷也已经快大半年未进她的房门了。
“我打你又如何?你若再敢来找七姨娘的麻烦,信不信我杀了你!”
江容华森森的语气把五姨娘着实吓了一跳,但想到她母女二人在自己手中不知吃过多少闷亏,也只是一味忍气吞声,便认定她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当即又要动手。
江容华朝身后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二人咽了咽口水不敢上前,其中一个动动嘴皮子还想劝说几句,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冻在当场。
纤巧虽说只是个不怎么得宠的姨娘,但到底高他们一头,青梅见状撇开二人,以搏命的姿势一把将六姨娘按到地上,养尊处优多年的六姨娘哪里及得过一个常年做活的健壮丫头,半个脑袋贴着地面,像个大甲虫似的划动着四肢。
那两个婆子知道事情没法善了,只得硬着头皮一左一右将六姨娘按了个严实。
六姨娘不禁后悔来的太急,没多带点人手,实际是她根本没想到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庶女敢“造反”!
江容华先将早已累晕过去的七姨娘安顿好,才蹲下身应付这个不停咒骂的恶妇。
“你个小贱人,快放开我!”六姨娘丝毫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恐惧,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胆小怯懦,又大病小病不断的江容华会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江容华从六姨娘满头的珠钗中捡了根镶满珍珠的金簪在她脸上比了比:“这支簪子真漂亮,难怪姨娘喜欢,不如我就用它在你脸上留下点什么……”
六姨娘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尖锐的簪子在自己脸上逡巡,只要江容华稍稍用力,她这张脸从此就不用见人了,前所未有的惊悸让她声音里带了丝颤抖:“你敢?老爷夫人要是看到我脸上的伤疤,必定不会饶你!”
“哎呀,我确实不敢,不过姨娘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样鲜血淋漓地场面想想就怪吓人的……”江容华轻呼一声,自责地收回金簪,让六姨娘大大舒了口气。
然而不待她将心落回肚子里,江容华又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眯了眼,“不如咱们试试更漂亮的手法?”
“你,你要干什么?”
“青梅,将这根簪子上的十颗东珠喂六姨娘吃下去!”
前世的她隐忍不发,任人欺凌,可结果呢,却落得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所以这一世她不想再忍,她要睚眦必报!
自那以后,六姨娘再不戴任何镶有珍珠的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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