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曲

122|搬不动

“喜从天降呀。”不明内情的人都这么惊叹,惊叹喻家的好运,玲珑的好运。
喻大爷以前不过是位举人,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金吾卫指挥使了,正三品官员,掌管近卫,皇帝心腹兼亲家;玲珑呢,家世这么普通不显眼,满京城的闺秀随便拎出一位来都能强出她几百倍,却成了世人瞩目的周王妃。
知道内情的人,就会明白周王能得到喻大爷的允许,是多么的欣喜若狂了。
周王和玲珑的婚事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举行,每一个环节都很隆重。
纳彩问名、纳征发册,都由皇帝派出正、副使主持,正使是朝中勋贵,副使是朝中文官-----因为先帝在世时候废除丞相而且下令后代子孙永不许恢复丞相制度,六部直接由皇帝领导,可是皇帝只是一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这些事全要他管,怎么可能管得过来?所以设立了内阁,由阁臣辅助处理朝政。文官之中渐渐形成了以阁臣为首的风气,故此,纳彩问名的正使是郑国公,副使是内阁次辅,纳征发册的正使是楚国公,副使是内阁首辅。
玲珑接过周王妃的金册到手里,喜悦从心底一点一点冒上来,好像烧开水似的,最初是一个一个小泡泡,最后终于沸腾。
“我还是很喜欢王小三的吧?”玲珑痴痴想道。
想到他时而魅惑时而清纯的眼神,想到他追问“什么是扑倒,什么是吃掉”的执着,玲珑脸颊发烫。
喻大爷卧病在床,接待正、副使、操办各样事项,全是喻二爷在跑前跑后的忙活。纳征过后,他把皇家给玲珑的聘礼拢了拢,不由的砸舌,“小玲珑阔了!”
皇家的聘礼本就丰厚,周王不是才北伐归来不久么?他和楚国公一起远远的驱逐了胡人,所获牲畜、战马、金银珠宝很多,这些当然是归入国库的,但是皇帝因此赏赐无数,周王所得的赏赐,悉数做了聘礼。
聘礼当然最后还是会由玲珑带回周王府的,不过,这些财物就归玲珑了,是玲珑的私产。
“大哥,我本来不想来烦你的,可是周王聘礼太多了,咱们给小玲珑的嫁妆怎么办?”喻二爷知道父亲喻老太爷于钱物上根本不在行,跟他说了也没用,直接来问喻大爷。
喻大爷大概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道:“除了祖产之外,喻家的家产分作两份,我一份,你一份;我的那份再分作三份,子明、勉之、珑儿,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喻二爷不同意,“大哥,直接分做五份吧,五个孩子,每人一份。”
如果按喻大爷的分法,玲珑能得喻家家产的六分之一;按喻二爷的分法,能得五分之一。
喻大爷摇头,“咱家又不是只有这五个孩子了,难道你以后不娶妻,不生子?”
“我还娶什么妻。”喻二爷下气,“我……大哥,我……”
想起关氏对大哥一家的伤害,喻二爷伤心的说不下去了。
“你还年轻,难道孤独终老不成。”喻大爷很不赞成,“你若真觉得对不起大哥,便娶妻生子,快活度日吧。”
喻二爷愈发惭愧,“大哥,我命里无子,您干脆把勉之过继给我吧,我拿他当亲儿子看!”
喻大爷不肯,“过了今年,你便娶位弟妹进门。若真是四十岁还没有儿子,咱们再商量。”
屏风后出来一位侍女,硬着头皮曲曲膝,回道:“大爷,二爷,大太太说了,二少爷她是一定不肯过继的,她还说……还说……”犹犹豫豫的,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
喻大爷温和道:“直说无妨。”
“还说什么?”喻二爷追问。
侍女吞吞吐吐,“大太太还……还说,二爷若要儿子,便自己生……便是到了四十岁,也是一样……”
喻二爷神情狼狈。
“大嫂也不太给我情面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要抢她的宝贝儿子,她没把你打出去,算好的了。”喻大爷微笑。
喻二爷发了会儿呆,忽地想到个好办法,“大哥,便是把咱家的家产全给了小玲珑,也没有多少,小玲珑嫁妆少了多没面子,是不是?我跟爹商量去,让他把金石斋那些个古董忍痛割爱,不就行了?”
“不可。”喻大爷拒绝,“那些都是爹的心爱之物,珑儿不会肯要的。”
喻二爷以为自己终于想到了好法子,容光焕发,“爹愿意给,小玲珑为什么不要?”不顾喻大爷的反对,兴冲冲的要往外走。
乔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喻二爷本来要走的,见了乔氏,停下脚步叫“大嫂”。乔氏微笑,“金石斋那些个古董珑儿不要,二弟,你不必费心了。”
“不要啊。”喻二爷挠挠头。
“太沉了,搬不动。”乔氏客气的说道。
喻二爷:…………
“二弟你先去忙,珑儿的嫁妆,我和你大嫂慢慢商量。”喻大爷笑道。
喻二爷听着也有道理,忙道:“好,大哥和大嫂慢慢商量,我先出去了。”
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挺好,便去了金石斋。
玲珑也在,喻老太爷正把自己的收藏物一一指给她看,“小玲珑,祖父的这些收藏,随你挑。”
“大嫂说了不要,说太重了,搬不动。”喻二爷进来,直愣愣的说道。
喻老太爷被嫌弃,板起了脸。
“祖父,我挑轻的,挑轻的。”玲珑赶忙说道。
喻老太爷脸色好了点儿。
等到玲珑把东西挑好,他就乐了。
玲珑挑了饕餮纹铜簋,铜簠,圆足盂,陶制鬲,圆形两耳甑,四足两耳盨,还有一个小圆鼎。
全是做饭用的,她挑的这些都小巧,没有特别笨重的。
“小玲珑,你是打算用这些做饭么?”喻老太爷乐了乐。
玲珑喜滋滋,“我若是用了这些东西煮饭出来,不得把他们全惊住了呀。”
喻老太爷很是得意。
喻二爷跟着瞅了一遍,伸手掂了掂份量,“嗯,都不太重。”
“有吃的,还得有喝的,小玲珑,再挑几样酒器。”喻老太爷吩咐。
玲珑果然又挑了圈足兽形觥,三柱鸟形云雷纹斝,圆盖单提梁蕉叶纹卣,四足深腹圆口盉,细腰高圈足饰兽面纹觚等,几样古色古香的酒器、礼器。
“祖父您说,我要是拿这些招待客人饮酒,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神情?”玲珑问喻老太爷。
喻老太爷愉快的想像了一下,忍不住嘴角上扬。
玲珑去了一趟金石斋,收获颇丰,还把祖父哄的很欢喜。
“我多讨人喜欢呀。”玲珑轻飘飘。
不过,到了她父母面前,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喻大爷把妻子、女儿叫到面前,镇静的告诉她们,“珑儿的嫁妆,不宜过厚。”
乔氏不解,蹙起娥眉,“为什么?咱们明明有许多财物,白放着又没用,为什么不给珑儿?”
喻大爷温声道:“喻家的孙女、乔家的外孙女应该有什么妆奁,就给珑儿什么样的妆奁,真的不能太厚。”他凝神看着玲珑,目光中既有宠溺、慈爱,更有怜惜、担忧,“你母亲的妆奁异常丰厚,是连你姨母也没有的,明白么?大部分不是来自乔家,而是萱姨。而萱姨,她是在乱世之中,无意中得到一笔财富。所以,如果咱们把能给的都给了珑儿,有心人便会猜测起这些财物的来源,一直追到萱姨身上。可是,乱世之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咱们全然不知道,对不对?那时候先帝还在和群雄逐鹿天下……”
“也对。”乔氏似懂非懂的点头。
她生平从没缺过钱,也就没把钱看得太重。玲珑出嫁,她当然想给玲珑最好的,可是如果暂时不能给,也不是什么大事。
玲珑认真听着喻大爷的话。她比乔氏敏感多了,可是她也直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物质享受一直是优越的,拥有的财富也不是喻家的孙女、乔家的外孙女所应该拥有的。
她小小年纪便有三千亩地了。
乔致俊是她表姐,现在有没有三千亩地?没有啊。
“爹说的对,喻家和乔家的家境明明白白摆在这儿,喻家的孙女、乔家的外孙女应该有什么样的妆奁,给我一份就行了。”玲珑笑着说道:“其实我已经很有钱啦,聘礼本来就不少,祖父方才给了我食器、酒器、礼器,件件古朴。”
“甚好。”喻大爷微笑,“你祖父好收藏,世人皆知,他的收藏之物给你几件,是人之常情。”
“好吧,那我也不嫌老太爷的古董沉了。”乔氏说道。
“娘,您说话真有趣!”玲珑笑成了一朵花。
爱女笑靥如花,喻大爷心里热呼呼的,拉过她的小手交待,“珑儿,你出嫁之后就是王妃了,身份大不一样,以后要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尽孝,还要应酬朝中的王妃公主,烦难之处颇多。爹知道你聪明伶俐,可爹想想你出阁以后要面对的人和事,还是很不放心。女儿,你要小心,不可因为周王和你的情份便疏忽大意,明白么?”
“嗯,我知道。”玲珑乖巧的答应。
我不会因为王小三爱我,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对我没有敌意、都是因为我的方便而设的,该小心的时候我会小心,该经营的时候我会经营,放心吧。
喻大爷提起王妃公主,乔氏便想起泽雅长公主了,“那个泽雅很坏的,珑儿,你以后要小心她。”
喻大爷神情黯淡下来,“同样是害人,宋长庆和关氏都不得好死,泽雅长公主却安然无恙。女儿,这便是身份不同的缘故了。”
“不会的。”玲珑忍不住说了实话,“王小三说,他一定会替我出气,让泽雅长公主付出应有的代价。”
喻大爷和乔氏不约而同疑惑的看向玲珑。
他们不是为周王的许诺而惊讶,分明是在怀疑:女儿,你什么时候又见周王了?
玲珑坐不住了,不好意思的笑,“那个,那个,我……我肚子有点饿,我出去吃点东西,吃点东西。”语无伦次的说着话,脚底抹油,溜了。
“这臭小子。”喻大爷咬牙。
“没多少日子就亲迎了,就不能等等么?”乔氏也很气愤。
夫妻二人埋怨着周王,想到宝贝女儿很快要出嫁,以后一年也不知能见上几次面,心里不由的就有些难过。
礼部的杜老尚书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这天他亲自到喻家,和喻老太爷说起周王的婚礼安排,“……周王亲迎,礼仪隆重,请老太爷和二爷费费心,各处均不可大意,若是出了差错,老夫头一个便担代不起。”喻老太爷笑着应承,“都听老尚书的吩咐。”
两人谈的很投机。
喻老太爷细看了亲迎那天的流程,不由的吃了一惊,“要娶到宫里去?”
周王不是早就有王府了么,为什么要娶到宫里去?
杜老尚书笑了笑,“正是,陛下口谕,要娶到宫里去。”
喻老太爷呆了呆,“除了太子,其余的皇子娶亲,不应该在宫里的啊。”
杜老尚书捋着白胡须微笑,“确实,按照常例,除了太子,其余的皇子娶妻不应在宫里。不过么,老太爷您也知道,陛下一向宠爱周王,念着周王脾气不好,令孙女又实在年幼,忧虑周王和王妃去王府单过不知能不能应付,故此特命娶在宫里。”
皇帝确实可以这么做,反正他没有妃嫔,周王夫妇住在宫里,没有任何的不方便。
喻老太爷听的有些发晕,“陛下实在是宠爱周王。不过,老尚书,我家以后想看看孙女,可就不容易了。”
玲珑嫁到周王府,虽然喻家人也不能想过去就过去,但是到底方便多了。嫁到宫里,呵呵,进回宫是容易的么。
杜老尚书安慰,“陛下若看到周王和周王妃小两口和和睦睦的,也便放心了,自会放他们出宫建府,对不对?”
喻老太爷能说什么呢?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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