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巫师

三天后，瑟德坐在实验室的软椅上发呆，面前的实验台上只剩下了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块，旁边乱七八糟的锥形瓶里黑乎乎的，都是失败的残渣。
“太少了…还远远不够…”瑟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操控软椅靠近实验台，将剩下的石块塞进盒子，贴身收了起来。
“根据现有数据比对，还没有发现100％符合的资料。”米尔冷硬的声音传来，实验室的主屏仍在快速扫描，进度条即将被填满，与之符合的项目却是一片空白。
“你觉得，这个安达鲁人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瑟德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主屏陷入了沉思，他没指望米尔会回答他，因为米尔从来不回答带有主观思维的问题，他喜欢概率，大概是人工智能倔强的一种表现方法。
“滴，搜索完毕，0项符合结果，是否纳入其他相似结果。”米尔机械地重复道，打断了瑟德的沉思。
“看来，我们并不能依靠这些了，得换个方向入手。”瑟德似乎有些不舒服，他扶着椅背慢慢站起身，连指尖都在发抖，身体僵硬的如同机器，半天都迈不开一步。
“我们或许可以入侵联邦系统…”米尔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风险太大。”瑟德摇头，一把推开了支撑自己的椅背，摇晃着试图站直。
“瑟德，你状态不对。”米尔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然后，粗糙的机械身体从外向内推开了大门，站在瑟德身边，稳住了瑟德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没事。”瑟德低哑地笑了一声，随后看了看自己枯瘦的手掌，“应该是坐的太久了，这种状态，还真是不怎么习惯。”
“这种药，还是…”米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瑟德平静的打断了。
“陪我去看看那个安达鲁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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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状态平稳，狂化状态已经结束，各项机体指标都在快速恢复，根本不需要特殊治疗。能确定的是，他比一般的安达鲁人恢复能力要强的多。”莎莉也许已经跟米尔私下交流过了，看见瑟德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治疗仓旁，竟然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汇报完安达鲁人的情况后，又顺便说了说另外两个人的情况。
“也就是说，现在提高治疗仓温度，他就能醒了。”瑟德并不关心另外两人的死活，他快速浏览完一系列的检查报告，然后脱离米尔往前走，伸手摸了摸治疗仓冰冷的外罩，治疗仓中的安达鲁人沉默而平静，英挺的眉头舒展开来，背后半长不长的红黑头发披散在治疗液内，模糊了他的轮廓。
“理论上是这样。”莎莉犹豫了一下，随后接口道，“我的主人，您不会是想要现在唤醒他吧，跟他赤身裸体的隔着玻璃交流？这符合智慧生物的谈判准则么？”
“智慧生物的谈判准则？是谁教你这个名词的？”瑟德笑出声来，顺便拿过操作器将治疗仓的温度提升，“我可不是智慧生物，也没什么准则，不过……这样交流确实可能影响他的心情，还是等他醒来…梳洗…打扮后再说。”
梳洗两个字重音之后，瑟德自己倒是又笑了笑，丢掉操作器，准备无视米尔的吃饭请求回屋里小睡一会，没走两步就听见莎莉咦了一声，“瑟德，我想我不得不提前告诉你，这个安达鲁人已经睁眼了。”
“不可思议，莎莉，你要保证没有耍我。”瑟德脚下一顿，转过身，便直直撞进了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瑟德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这人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魔力，引得他想要探索其中的内涵，这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状态，从前，他并没有什么兴趣探究别人的过去，更没有兴趣理会别人的未来。
好在他全身埋没在黑暗里，这一瞬间的失神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安达鲁人快速清醒了，看见一身黑衣的瑟德，他稍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可碍于液体环境，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想...他不需要待在昂贵的治疗仓里继续治疗了，弄他出来，我跟他谈谈。”瑟德揉了揉太阳穴，接受米尔的提议，去餐厅享受一份清淡的早餐，顺便，和安达鲁人谈上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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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
瑟德对着眼前的花椰菜发呆，折腾了半天也没吃进去几口，旁边黏糊糊的营养剂更是倒尽胃口，他一边搅动着营养剂浓汤，一边慢吞吞地说，“米尔，再让我吃这些，我一定会发疯的。”
“这是为您好，过度刺激的食物不利于健康，杂质过多的食物也难以吸收...而且，通过计算，您发疯的概率低于0.05。”米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而且，他并不认为瑟德会发疯，眼前这个人经受过了太多的痛苦和磨砺，米尔甚至认为，即便是整个宇宙的军队因为他全员出动，他也不会动一下眉头。
“米尔，人心可不是概率。不过我认同你的说法，我绝对不可能发疯，太可惜了不是么？”瑟德自嘲地笑了一声，端起碗将营养剂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拿起刀叉将眼前的花椰菜分得更细些。
“概率可以解释生命中的一切。”米尔满意地收走了空碗，顺便端上一杯温水，而后在餐桌对面，摆了一副餐具。瑟德挑了挑眉，不想跟米尔争论概率到底能不能解释生命中的一切，虽然他并不认同米尔的看法。
瑟德觉得自己真是个贴心的主人。
“看来他已经准备好了。”瑟德收起了懒散的样子，可仍没有放下手中的餐具，“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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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看见眼前的门缓缓打开，抿了抿嘴唇，便一瘸一拐地往里走，脚上的伤并没有完全恢复，但并不影响行动，故意摆出行动不便的样子，也是为了留些退路。
伊恩看见坐在餐桌前的黑衣人。
然后，他没有抬头，不是不敢，而是为了压抑内心的好奇。他记得昏迷之前的情形，也记得救下自己的人就是这艘老旧飞船的主人，他能够轻松干掉一只吞噬兽。
不是打败，也不是杀死，而是彻底地将吞噬兽拆解成了最原始的样子，他完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足以分解吞噬兽。
“坐。”桌子对面的黑衣人没有起身，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说完一个字之后，就低下头，极其缓慢地将盘子中的花椰菜放进嘴里，这种新鲜的蔬菜，很少出现在飞船的食谱中。
伊恩没动，他将手攥拳放在心口，向着黑衣人深深鞠了一躬，语言却不像动作一般流畅，“伊恩·巴伦斯，感谢您，我……”
“坐。”瑟德直接打断了眼前人的感谢，他不耐烦听这些，盘子里难吃的花椰菜都比这套虚伪的礼节有趣的多，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星盗，哪家的星盗会正儿八经的行礼？
伊恩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也确实不是矫情细腻的人，直接拉开凳子坐在了瑟德正对面，他像是做客的贵宾，背脊自然而然的挺直，随后蓦然想起了什么，又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微微卷起手指流露出稍许不安。
“想用些什么？”粗糙的机器人滑动过来，虽然是询问的口气，却没等伊恩回答，就照着瑟德面前的那份一模一样给伊恩端了上来，“请慢用。”
“噗……”瑟德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觉得伊恩很可怜，恢复期的病号，果然要跟自己一起接受米尔的清淡食物，不过他没法阻止，也没打算干预。
压抑的气氛被笑声瞬间破坏，看见伊恩抬头，灰色眼睛里的诧异一闪而过，他也放弃了吓唬对方的初衷，放下叉子老老实实地做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呃，伊恩·巴伦斯，对吧？你可以叫我瑟德。”
“瑟德？”伊恩重复了一遍，似乎在脑内拼命思索着什么，然后让突然睁大了眼睛，感觉眼前的形象似乎和某个传说中的人物重合在了一切，他表情还算是正常，只是嘴唇微动，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由得用上了许久没用过地敬语，“您是……黑巫师瑟德？”
“咦？”瑟德七扭八歪地靠在身前的桌子上，这声咦似乎还带着询问，虽然他用手托住下巴之后，声音有些含糊，“如果这几十年间没有再出现第二个黑巫师的话，我想，你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
伊恩自然听说过黑巫师的大名，强大而神秘的存在，裹着黑袍子从不露出真容，性格乖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几十年前还单枪匹马挑战过联盟的总部，传说，他调动着宇宙中最特别的力量，或许是巫术，或许是别的什么，反正没人能活着知道，当然，死了也不一定知道…
伊恩本能的相信了对方，一是见识过对方的力量，二是觉得对方没有理由欺骗自己。他默默想，黑巫师已经销声匿迹多年，很多星际小报早已亦真亦假的传播了其惨死的消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垃圾星上被他所救。
气氛有些诡异，伊恩本来也不善言辞，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却见黑巫师自顾自低下头，继续与盘子里的花椰菜抗争。他的好奇终于战胜了理智，抬起头细细观察起眼前的人来，黑巫师个子不低，却瘦弱可怕，双手皮肤透出了一种难看的焦黄色，越往指尖颜色越深，就像是…将死的老人一样。
他自然是听过黑巫师传说的那代人，因为多种原因还试图在联邦内网查找过对方的资料，虽然最终一无所获，但屏幕上显示出的禁止访问已经变相满足了他的好奇心——黑巫师确实存在，他的存在、他的资料也是联邦最高机密。再后来，黑巫师销声匿迹，无人提及，他也没能得到任何关于对方的信息。
如今见到黑巫师本人，他竟蓦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情绪，即便是拥有最神秘力量的黑巫师，恐怕也逃离不了生老病死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