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说完,余泽才猛然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可也是四御中的一位啊。
于是余泽连忙转头向另一边看去,那边四御的神像之中、排在首位的就是北极紫微大帝。
这座神像雕的也算是精致,不过是身穿明黄广袖袍,头戴紫金冠,手持笏板,脚蹬彩靴。那一副的打扮,只差在神像脸上写着“他很有钱、他很厉害”。神像之旁的桌子上,一个新鲜的苹果压着一张平平整整的纸。余泽拿起来,就看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
“大罗天阙,紫微星宫。尊居北极之高,位正中天之上。佛号金轮炽盛,道称玉斗玄尊。旋玑玉衡齐七政,总天经地纬。日月星宿约四时,行黄道紫垣。万象宗师,诸天统御。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余泽战战兢兢放下手中的纸,又战战兢兢回头看那一脸微笑的银枢,又哆哆嗦嗦拿起那张纸:
“这上面说的五颜六色的东西……是你?”
端方如银枢,一下子就被余泽这个“五颜六色”的形容给怔住了。
他正不知道怎么接话呢,就听到余泽继续说道:
“这里还有本关于你的……嗯?”
余泽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那本书的字。只见他指着的地方赫然写道:
“昔北极紫微玉虚帝君,居紫微垣中,为万象宗师,众星所拱,为万法金仙之帝主,上朝金阙,下领酆都。”
看到这句话,余泽忍不住惊讶:
“上面说你统御幽冥酆都,我作为一个鬼官都不知道。”
银枢有些模糊地说道:
“这些凡间的传记大多都是不实的,凡人从未经历过上古众神的诞生时期,对于众神的来源大多都是杜撰。”
但余泽是有些执着的精神的,他就顺便问了一句:
“所以你是没有执掌过酆都的?”
银枢听到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更加模糊地说道:
“八十多年前我就不执掌酆都了。”
虽然银枢的表情向来都是比较淡然的,但是余泽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难言之隐。于是也不继续刨根问底,转换了话题:
“那我们去住的地方看看吧。”
银枢浅浅笑了一下,就当是默认了。
东西向并排的三间房也不是很高,门装的更是小巧。以余泽的个头进门刚好擦着头皮,银枢进门时就需要略略低头了。
三间房,进门是厨房。一张桌子、两把木头凳子。左手边的灶台连接着隔壁屋子的火炕,右手边的小柜子里放着整整齐齐的碗筷。
银枢还在研究那颇具烟火气息的灶台时,余泽已经走到了右边的那间房。
按理说,既然长青子和长安子一直是居住在一起,那这就该是一个人一间房了。
但是掀开门帘,余泽却惊奇发现。那间屋子不是卧房,而是一间书房。
房子依旧是不大,小窗之下放了一个小书桌,书桌旁是两把椅子。而桌子之上、是破旧的棋盘和没有走完的棋局。
余泽虽然有时思绪比较活泛,看起来不是个端庄的人。但是他本身却精通琴棋书画,写的一手好诗词、绘得一手好丹青。所以看到这书房里的东西,忍不住就多了许多兴趣。
紧靠在墙上的柜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书,很多书的书页都已经泛黄破损。在另一边、则安安静静躺着一架七弦琴。
银枢这个时候也走了进来,先是看向余泽,然后就瞥到了那未完的棋局,不由地感慨:
“物是人非,或许长安子走之前还与长青子约定、下一次再走完这盘棋呢。”
余泽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有些惆怅地点点头。但是他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所以……这里只有三间房,我们已经看到了一间厨房、一间书房,难不成他们两个从前要挤一间房睡?”
银枢听到这里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余泽没有看到,还继续说道:
“那边肯定是有两张床了,不然谁睡地板、谁睡床?两个人还不为了这件事天天打架。”
银枢扶额:
“你为什么总是十分期待别人打架。”
余泽诚实回答:
“我只是防范于未然,考虑可能引起争端的一切事情。”
他这句话似乎让银枢的眸子中闪过有些复杂的光芒,余泽却因为在看那盘棋,仍然是没有看到。他说着:
“我觉得我活着的时候肯定是因为粗心大意被人记恨过,不然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事情。”
屋外不知在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声尖锐的虫鸣,像是刺破平静的利刃,一下把春夏之交的柔软割得鲜血淋漓。银枢微微垂下眸子,沉声说:
“那也是他们的问题,你没有错。”
这话说的可真算是莫名其妙了,余泽有些迷茫:
“我只是随便猜测一下,也没当真。你也不必这么认真。”
银枢此时抬起眼,一瞬间、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始终是埋藏在心底。像是用血肉之躯强行压住了惊涛骇浪,安静沉闷、却痛得撕心裂肺。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又走向了最后一个房间。眼前的环境让余泽再一次有些惊讶:
屋子不大,一张火炕就占了一半。
火炕上,两个枕头依偎在一起……
余泽:
“……”
余泽:
“他们师兄弟感情太好了,我从来都不让别人跟我躺一张床上的……”
这时候银枢似乎很自然地接了一句:
“我知道。”
余泽刚想点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
余泽这个人有点儿小小的毛病,就是不大喜欢跟别人有过于亲切的接触,包括跟别人拉手、拥抱、喝一个杯子里的水、吃一碗饭,还包括睡别人的褥子、坐别人的垫子、让别人睡自己的褥子、让别人用自己的垫子……
包括他去孟婆那里治病,他躺在孟婆那客房的床上都觉得全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但是他归根到底不是个任性的人,鸡皮疙瘩归鸡皮疙瘩,他却不能直接反应出来。而且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若是行军打仗、一群糙汉子挤在一起睡觉,那余泽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忍着全身上下的不舒服微笑面对的。
现在他一想起自己晚上可能要用别人的褥子被子床睡一晚上,他打了个冷战。然而目前这种情况……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解决的。于是对银枢说道:
“那个……要不你先睡,我去把那张草席子刷一刷,一会儿我睡地上。”
银枢看到他的反应微微笑了笑,他微微动用灵力,从灵墟之中祭出什么东西,银白色的灵光挥洒在床上。
然后,床上的被褥全都变成了崭新的。
余泽惊得目瞪口呆:
“你灵墟里面还放被褥?”
关键是这些被褥一看就是新的发光,完全没有用过的样子。
银枢理所应当地说:
“多备些东西,防止急用。”
但是余泽马上就发现了另外的重点:
“你既然都放被褥了,你那天为什么连把伞都不带。”
听到这句话,银枢微微挑了挑眉,然后说道:
“可能是我把伞借给了别人,忘了要回来了。”
这个解释虽然听起来很假,但是假的无懈可击。
余泽刚想顺坡下驴,告诉银枢借他一床被子,让他垫在席子上睡一晚上。结果就听见银枢说道:
“我们两个今天姑且挤一张床吧。”
余泽的头皮一下子麻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碍着两人之后要相处许多日子的情面还是忍住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你的灵墟里有没有装火炕,这样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一人睡一个了。”
银枢:
“……”
银枢:
“我特别想知道你的脑袋里成天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没有丝毫的责怪,反倒是有些宠爱般的好笑。这种过于亲切的语气就好像那天的那句“你又闯什么祸了”,亲切的莫名其妙,却让余泽心中一阵温暖。
余泽想,自己实在是太好骗了。别人一句莫名的甜言蜜语就让自己感动的几乎要涕泗横流,这出门说不定轻易就让人贩子给拐走了。
然而他问的这个很白痴的问题似乎也让银枢意识到了什么,
在神殿里金光闪闪、无人敢靠近的北极紫微大帝、玉斗玄尊银枢帝座情绪略微低落下来。他还是那一副气质卓绝的模样,但是开口后好听的声音愣是让余泽听出一丝落寞:
“你是嫌弃我吗?”
余泽此刻真的真的很想说“我真的很嫌弃你,求求你让我一个人睡地上吧”,但是他看着银枢那表情,心就软得一塌糊涂,最终还是说道:
“怎么会……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嫌弃别人的,但是……”
银枢完全没有给他“但是”的机会,接着就说:
“那我去给我们俩放被子了。”
余泽:
“……”
好的,那前去放被子的背影云淡风轻、雅致端方,刚才流露出落寞神色的银枢没有了,眼前又是那个宛若星辰的玉斗玄尊了。
余泽看着他这让人艳羡的背影,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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