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笙

路息说完就挂了电话。
手肘抵上桌面，继续低头玩着，也不理周围那些视线，仿佛是已经习惯了。
黑色工装裤的修长双腿搁在桌肚下，模样懒散又好看。
只是整个人的气场很冷淡，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周围人小声议论着，木笙隐约知道班上好像是转来了一个新同学，有些困乏地顺着她们谈论的方向看了眼。
少年头低着，过长的头发挡住了他侧脸，只露出一个高挺的鼻尖。
木笙不怎么感兴趣地收回眼，低头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往教室外面走去。
高二三班转来一个大帅比的事，仿佛一颗石子猛地掉进原本风平浪静的湖水里，在那些平平无奇的青春里掺了点躁动进来。
作为一个逐渐没落的重点高中，在帅哥资源的稀缺上不用多说，已经很久都没有什么惊动全校的事发生过。
听闻高二三班转学生的事，以往无人问津的三班门口破天荒地热闹不少，不少学生趁着下课来借上厕所找人的名义来他们三班门口看。
甚至还有不少高三的学姐来。
让三班一下子在全校面前出了不少的风头。
三班本班的学生也不例外。
“就是太冷了。”
“是啊，我都不敢上了。”
“怯，说的好像你上，人家就搭理你似的。”
“你说什么呢，讨厌。”
有人出声打击，前排几个女生笑闹起来，不时就碰到后面木笙的桌子。
将她正写着的一份课后练习上划出一道歪曲的水墨笔迹。
木笙没说话，两秒后暗暗地叹口气，伸手将桌子往后挪了几厘米。
同时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声某人祸水。
然后，继续低下头慢慢写。
许是她错误地估计了这阵躁动持续的时间，才刚刚进入高二的学生没有了高一的天真，也没有高三的暗无天日，正处在一个轻松的状态里，关注的重点，就不可避免地转到了身边的人身上。
这种状况连续一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又比如这周周二，路息没有穿校服被门卫拦在校门口，不到十分钟就传到了正上早自习着的高二三班。
是班里消息灵通的同学把这消息带了回来。
“咱班那新来的，真牛批，明知道每周二门卫查得严，还敢不穿校服。”
“不，不会吧。”
“骗你干嘛，人直接从正门进来的，简直一点都不虚，正好被校卫逮住，这会气急败坏地在那大骂呢。”
“居然能把校卫气得跳脚，真是牛批。”
男生说得心有余悸，抚着胸口直道：“我本来起晚了赶着来教学楼上厕所，吓得我尿都憋回去了。”
有女生当即露出了嫌恶脸：“你好恶心。”
班里议论的中心都围绕着他，而且当事人不在，他们的胆子就跟着大了起来。
木笙揉了揉耳朵，头埋得更低，有些百无聊赖地拿笔在纸上随便默写。
路息是第一节快上课才回教室的。
动静不算小。
他进教室的时候，原本喧闹的教室忽然一静，全班的视线都扎了过去。
木笙轻轻抬眼，路息那张样貌极其惹眼的脸上覆着薄薄的郁气，发丝微微乱，穿着件黑色兜帽卫衣，衬得他身形挺拔，肌冷白。
他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坐下。
然后修长双腿收回，上半身俯低趴在桌上闭上眼睛。
脸被挡住。
气氛死寂了会。
周围有人无声的用口型说：“怎么了？”
没人知道。
但总归是，心情不太好。
没人敢招。
直到老师进来上课，众人的目光才总算被扯离开。
这节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厚厚的镜片，长得很有福相，头顶稀疏花白，一上来先放下教案，就开始绘声绘色地讲一大串道理。
等讲得差不多了，然后才开始讲课。
“大家把书翻到第……”
木笙跟着翻开了书。
语文老师讲课的时候习惯在教室过道里转，目光照例在教室里搜寻一圈。
在扫过某个角落时差点略过，过了两秒又折了回去，皱皱眉，抬手指向角落某个地方。
“那个……同学……”
教室里响起阵阵低低的吸气声音。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站起来。”
但没人敢叫他。
语文老师又皱了眉，拿着教案走了过去，来到了男生的面前。
见人依旧趴着不动，语文老师抬起手，在他的桌边上敲了敲。
“同学。”
全班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而少年被惊扰了梦，身体缓缓动了动，坐了起来。
在看清面前寒着脸的老师面孔之后，反应两秒，随后椅子摩擦地面声儿一响起，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个是真高，比语文老师还高出一个头。
他的头发因为睡觉比刚来时更乱了，但即使这样，依旧是满满的少年气。
而班上绝大部分的女生此时视线都在牢牢放在他身上，以往只敢偷偷摸摸斜眼，这回总算借着这个理由，有了光明正大地看他的机会。
语文老师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一对苍蝇，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街上不学无术的社会人，沉着声音问：“你是……新转来的？”
在全班的注视里，男生垂着眼看他，带点困倦的点点头。
“昨晚在干嘛，早上第一节课就睡觉？”
而少年不让他失望，想也没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开口说了个字：“玩。”
“噗嗤。”
班里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语文老师的脸色果不其然变得更难看了。
“你看看你这学生，像什么样，哪里有一点新时代学生的面貌！你校服呢？你们班主任没说过你？下午去学校周边找个店把头发剪了。”
语文老师爱唠叨，一唠叨起来就有点刹不住，足足训了能有二十多分钟，等口干舌燥快才消停下来。
“老田是真能说啊……”
“新同学性格还挺不错的，我还以为他要对老宋发作呢。”
“那可是老师，他要发作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转学了。”
“你们知不知道刚刚那画面都快吓死我了。”
……
木笙再次揉了揉耳朵。
语文老师训斥估计没起到效果。
总之一天下来也有不少老师对他的穿着打扮颇有微词，但是少年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没穿校服，依旧还顶着头鸡窝似的头发。
下午放学铃声准时响起，木笙收拾好书包，坐公交回家。
到路口下车，照例在小区边的小卖铺买了跟火腿肠，喂饱了小猫后才回家。
用钥匙开门，看到门口摆着一双熟悉的高跟鞋。
厨房飘来一阵饭菜的香气。
有个女人拿着锅铲从厨房黎出来，笑得很是温婉。
“回来了，进来洗洗手吃饭了。”
木笙的目光从唐菀眼角的笑容垂下，乖乖地哦了声，换了鞋。
洗好手出来，女人已经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
简单的两菜一汤。
青笋炒肉，灼生菜，还有一道丸子豆腐汤。
唐菀不太会做饭，看起来很清汤寡水。
木笙挽起袖子一声不吭地上前，盛了两碗米饭，一碗放到唐菀面前。
“最近学习难不难？”
“还好的。”
木笙低头吃着米饭回。
唐菀笑了笑，夹了块青笋在女儿碗里：“多吃点。”
木笙抬起头，沉静地问了句：“妈，你这几天去干什么了？”
唐菀笑容微凝，皱了眉，又是一向的回答：“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木笙低叹气，又低下头去。
唐菀吃了会饭，余光注意到女儿膝盖裙摆上的猫毛，蹙了下眉，看她：“你又瞒着我喂小区里那只小野猫了？”
木笙的筷子顿了下，憋了句，轻声回：“它不是野猫。”
“妈妈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外面的野猫脏的很，你知不知道那些畜生身上带多少细菌，脏的要死，万一给你感染上怎么办，妈妈说的话不管用是不是？”
唐菀的语气加重，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愠怒。
木笙停了良久，脑袋低了点，垂着眼，声音很轻：“我会注意的……我不喂了。”
唐菀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关于野猫伤人传染之类的事。
才把这事掀了过去。
吃完饭，木笙在厨房里洗好碗，刚出来没走几步，就被坐在沙发上的唐菀给叫住。
“笙笙，你过来。”
木笙停下来，转过身，走了过去。
唐菀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瓶开了封的药瓶，里面是淡紫色的奶粉之类的粉，旁边是一杯已经冲好的淡紫色液体。
唐菀一边用勺子搅着边絮叨着责备：“我走前不是给你留了好几瓶蛋□□吗，我怎么看你一瓶都没喝，你这样还怎么长个子啊，妈妈特意给你留的，能长高还能补脑益智，一瓶光进价就一百块呢，你就浪费妈妈的心意……”
“妈妈知道你不喜欢喝，所以给你兑了点牛奶，你尝尝看，味道肯定好多了，”
木笙瞥了一眼那有些浓稠的紫色，说：“我个子够了。”
“哎呦够什么够，才一米六有什么用，你那表姐都比你高半个头，咱成绩比她们好，身高也不能输，这不仅能长高，还能包治百病增加免疫力……”
正说着，听见门口门铃响，木笙当机立断转身：“我去开门。”
“你这孩子。”
门外是唐芙。
唐芙是又被陈霞云发配过来学习的，她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进门换鞋，瞥到门口的高跟鞋，掀了下眼皮，轻笑了下：“你妈回来啊。”
木笙点点头，松开门把让她进来。
心里同时缓了口气。
唐菀正搅着杯子里的饮料，见唐芙提着袋书进来，笑着放下勺子起身：“小芙来了，吃过饭了吗，姑姑——”
“用不着。”
唐芙来木笙家向来是如入无人之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没一点尊重长辈的样子，百无聊赖地卷着发梢说：“我吃过了，找表妹写作业。”
唐菀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依旧笑：“那你渴不渴，姑姑去切点西瓜。”
“不爱吃。”
“那，那你喝不喝蛋□□，姑姑刚给笙笙冲的，你先喝吧。”
唐芙瞧了眼桌上那杯冲好的饮料，轻蔑地哼笑了声，说：“可别，这种三无牌子我可不敢喝，万一喝死人了怎么办？”
唐菀尴尬了一瞬，勉强笑了笑，说了句怎么可能，但仍未发作，顺势就说：“那姑姑下去给你买几根雪糕。”
“笙笙，乖乖跟你表姐写作业。”
等到唐菀走后，唐芙的视线才放到木笙身上，毫不客气地笑她：“啧啧，又被你妈当小白鼠呢，小可怜。”
木笙没回，淡定地端起那杯淡紫色的东西进厨房倒在了水池，然后才走出来，给她倒了杯水。
然后掏出自己的作业。
看到她这反应，唐芙于是觉得很没意思，喝了半杯水才拖着椅子去了卧室。
唐芙专注力向来不够，写了会就抓耳挠腮，拿出手机来玩。
叮叮咚咚的消息声又响起。
唐芙发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顺嘴问了句：“诶，听说你们班转来了一个特别帅的男神，叫什么啊，我听看的人挺多的，还没打算过去看呢。”
“……路息。”
木笙低头看着书，想了想，轻声回。
唐芙打字的手一顿，扭过头看她。
“路息？！”
分贝提了好几倍。
木笙抬头看她，那双干净的眼眸中有些疑惑，唐芙忍着激动，刚要说什么时，余光看到有人进来，这才压了下去。
唐菀端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笑着说了几句，唐芙敷衍地应了几声，等人走后，扯住木笙反复确认：“是路息吧，你确定是路息，不是张西王西？”
木笙沉默了会，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芙表情不明，挥了下手：“跟你没关系。”
第二天一早。
木笙到了教室，上了两节课后，整理好课桌上的书，正准备在桌上趴会神游，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娇俏的女孩声音——
“木笙！”
木笙滞了滞，寻着声转头，看见唐芙正站在教室外，隔着玻璃窗笑容灿烂地对她挥着手。
“木笙，木笙！”
木笙缓慢地眨了下眼，花费了三秒钟的时间确认是在喊她，然后起身走了出来。
门口照旧很多人，木笙绕过人走到了走廊边上。
“你找我吗。”
以往唐芙从不在学校里找她。
唐芙迅速拉着木笙的手，眼睛在里面转了好一圈，问：“你们班那路息呢，人怎么不在？”
木笙反应了一会儿，是在回忆，说：“不知道，应该不在。”
“什么叫应该，你干什么吃的？”
木笙看着她，脸色莫名，像是不明白这种事跟她吃不吃有什么关系。
唐芙脸黑了下，随便挥了下手说：“算了，走走走。”
木笙哦了声，转过身。
却正好撞上从后门迎面出来的男生。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声。
木笙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她本能地仰起脸。
而与她被撞的男生手撑了下门稳住身形，长长的眼睫俯下，脸色略带困倦，慢悠悠地垂下眼，望着她的眼珠一阵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