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树叶被打落了一地,让原本苍翠的山林忽然多了一丝秋色。
解毒以后,宋以真的身子很虚弱,他们一行人便在山上小住了几日。
入秋的雨下的缠绵,山上的气温要低上许多。
宋以真拢着黑色大氅坐在门口的蒲团上,双眼呆呆地望着院子中的落叶。
离开汴京以来,日子过的惊险刺激,一路颠沛流离。
如今平稳了几日,心底竟生出一股时间过的缓慢,有些无聊和怅然和情绪出来。
树叶随着萧瑟的秋风飘摇而下,宋以真看了一阵子,心想秦真寝宫外那颗秋海棠,只怕等雨过了再暖和一阵子,枝头就该有不少花苞了。
花开了,花开了才好。
那宫殿便同秦真的性子一般太过清冷,须得柔和的花色点缀,才会不那么清冷和寂寥。
到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抱着孩子坐在海棠花树下玩耍?
如果去了,那场面定然温馨极了。
想起秦真和孩子,宋以真唇角不自觉带上一抹温柔的微笑。
斜风细雨夹杂着潇潇落叶,她忽然凝眸,瞧着远方的山道。朦胧雨丝间,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渐渐走近。
宋以真握紧了手中的平安扣,一下子挺直背脊坐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远方。
“东家……你怎么……”薛兰端着一碗热汤过来,见宋以真的神情有些惊讶,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哎呀”一声,惊道:“……那是……”剩下的话她没说完,而是低头退了回去。
此时此刻,宋以真哪顾得了旁人,她满心满眼都是随着山道渐渐走近的那抹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款款而来。在离宋以真三丈远的地方站定了,宋以真眼睫微微颤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人修长挺拔的身条儿被白衣衬的尤其修长,他微微抬高了伞面,无懈可击的精致容颜上携着抹浅笑:“以真,我来接你了。”
秦真的双眸出奇温暖,那双清澈明亮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宋以真眼眶蓦然一红,她使劲儿眨了眨眼,将模糊了视线的眼泪给挤了出来。
等秦真的身影再次清晰的映入眼帘之时,她忽然拿手死死地捂住嘴,明明哭的撕心裂肺,可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生怕一错眼,眼前的幻想就消失了。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不曾见他时,便觉相思能挨,可当他真真切切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才惊觉弦肠寸断。
她在哭。
秦真丢了伞,心急如焚的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表情里再无凉冷,唯于怜惜和珍爱。他牵着衣袖去擦掉她眼中的泪,那双温暖的双眼凝视着她的容颜。
“还想哭吗?”他温柔的声音,穿透萧瑟寒冷的秋,落到了她耳中。
宋以真被他说的嚎啕大哭,明明不想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那股子辛酸也止不住。
好不容易伏在他怀中彻底大哭了一场之后,便觉得有些累了。她靠在秦真膝上,轻道:“你怎么穿白衣了?”
在印象中,他极爱华贵奢靡的服饰。她也统共才见过他穿过两次白衣,一次是现在,一次是在宫里那昏黄无人的大树下。
“自你走后,我便喜欢穿白衣。”顿了顿,他轻道:“似乎这样,我也能变得光明磊落起来。”
宋以真怔住,秦真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嗓音低沉无奈的说:“你走后我才明白,我坐拥天下,可无人伴我以歌,无人伴我以酒。我怕了……”他眸光真切的瞧着宋以真:“我怕,最后竟也无人与我共白头。”
宋以真呼吸一凝,觉得鼻子一酸的时候。
秦真喟叹一声道:“我不怕万人阻挡,”他握着宋以真手,低低道:“是我自己投降了。”
此后,宋以真每每回忆起秦真说这番话时的表情,都觉是一道光照进了她心里来。
可彼时,她只觉满腹心酸。
她从秦真膝上坐起来,秦真赶紧伸手抚她。因着先前大哭了一场,虽抒了心中阴郁,可到底有些体力不支。
她病弱无力的靠在秦真手上,苦涩道:“这些事情你若很早以前告诉我……”
说到这里,她望着秦真沉默不语。
现在来告诉她,那又如何?那些事情发生了,他们回不去了。她当初离开也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离家出走,现在他投降了,难道自己要说,我原谅你了,不怨你了?
这些话终究说不出口!
宋以真沉默以对,秦真心下也沉了一度。
这种时候紧逼无用,他是知道的。
索性收了话头,将她从地上抱起来道:“赶路还不急用饭,你吃了么?没吃陪我用一点?”
这个时候,早饭太晚,午饭又太早。
但宋以真心疼秦真,便让薛兰做了饭端上来。
有她陪着,秦真一口气吃了两碗才停下来。他原本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人物,可今日吃饭,他一直含笑宴宴的在和宋以真说话。
不说别的,只说秦宋双真的事情。
秦宋双真也快一岁了,是他把屎把尿的带大了。可会喊人的第一句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宋以真听到这里,眼眶又红了。
秦真伸手擦了她的泪,把她拥入怀中,神情温柔的说:“我画了你的画像挂在房间,让他日日对着喊娘亲。这样你回去之后,他对你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娘亲了。”
这话太扎心,扎的宋以真当场又泪崩。
宋以真这一日简直是哭着睡过去的,等秦真把宋以真放上床,出门打热水给她擦脸的时候。
薛兰才壮着胆子说:“陛下一来就惹东家哭的停不下来,这样真的好么?”
秦真偏头瞧了眼宋以真所在的屋子,虽然瞧不见她的人影,但这样瞧着秦真觉得心里安稳。
他叹了口气,难得解释道:“子苏曾见她给自己写的脉案,说郁结在心,需要发泄才行。”他轻声道:“让她哭我心里也难受。”
听了秦真的解释,薛兰委实被吓到了。
这还是那个唯我独尊的陛下?
这样善解人意起来,实在太惊悚了。
薛兰石化似的站在那里,秦真却不管她,亲自端了热水进屋,给宋以真擦拭之后,脱了外衫,躺上床将她细细拢在臂弯里,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竟是这样呆呆的看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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