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不念

今天是6清尘的26岁生日。
她不喜欢生日，也从不庆祝。
26岁，似乎还很小，但是6清尘已经越清晰的感受到来自事业与生活的压力。一如往常，她对着镜子在脸上浅浅地打了一层粉底，又用手草草地抓了几下头，就走向衣柜。
白色的亚麻阔腿裤搭配浅砖红色的上衣，加上淡淡的妆容，她看起来干净而清爽。其实这也谈不上什么妆容，浅浅的一层粉底，连个口红都没涂。截止到26岁，她从来没买过口红这种女人必备的东西。她在化妆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她的脸可能也不太适合浓妆——生就的一张娃娃脸，带点婴儿肥，典型的亚洲人眼睛，上眼睑有些浮肿，多亏了浅淡的恰到好处的柳叶眉和欧式双眼皮让这双眼睛不至于看起来无神，反而多了一丝清冷的气息。
“6总好！”
“嗯，早上好！”她的脸上立刻展露出热情而又温暖的笑容，就像有阳光撒入一般。
其实，她并不喜欢6总这个称呼。她到公司一年，从总监做到副总。大家的称呼从清尘变成6总，似乎关系也逐渐有了变化，她清楚这是必然，也就坦然接受。
微信上间或收到父母、闺蜜的信息，她知道每年的今天这几个人是肯定不会忘记祝福的。打开对话框，依次回复一个“爱你”，便继续自己的工作。
“咚……咚”两声轻柔的敲门声响起，她知道是赵磊来了，这个世界上比赵磊再温柔的男人她还没有遇见过。
“6总，情况是这样的。”赵磊停顿一下，6清尘也配合性的“嗯”了一声，这是每次对话必备的开场白。
“目前在职人员的工作量有些过于饱和，我认为应该适当增加人员。从业务角度来看……”。赵磊一边说，一边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双手，修长、白皙，一度让6清尘羡慕不已。
“你定吧，直接把你的招聘要求给到人事就可以。另外，把需要的人员数量以及你的部门规划也整理我一份。”6清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因为赵磊总是有能力把一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扩展成5句甚至8句表达出来，而6清尘，习惯了简单干脆。
其实，什么工作量统计和部门规划，6清尘根本不想看。只是赵磊做事太过注重细节导致经常忽视问题的根源，服务意识过强又使他有时候处理问题欠缺灵活度，6清尘不得不自己把控一下。
她不想让赵磊觉得自己对他的工作能力有任何一丝的质疑。“你定吧”是因为愿意相信，而需求审核则是自己为这份信任所做的后期填补。如果换做其他人，她可能会直接驳掉，让他先把人员分工情况与工作效率提升方案交过来，然后再谈后续的招聘规划。毕竟，能减则减，节约公司成本，是她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
然而，对赵磊，她却没办法这样处理。一方面，赵磊是一个比自己年长三岁的男人，需要工作上的主动权和成就感；另一方面，他们之间磨合的很顺利，这种团队配合值得维护。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赵磊当作朋友了。
赵磊进公司时复试的面试官是6清尘，当时这个岗位的招聘是为了给6清尘找一个合适的工作搭档。
复试当天下午，6清尘刚刚吃过午饭，在办公室准备小憩一下，人事经理敲门走了进去。6清尘接过简历，用力睁了一下疲倦的双眼，从座位上站起身。对这个人，她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上午见的两个复试者和自己的预期存在很大差距。
一人创业失败，满脸失意，纵然用力掩盖，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出，就业是他迷茫、无奈之下的选择。另一位，虽然工作经验充足，但是身负着妻子、孩子、房子、车子的压力，早就失去了对工作和生活的热情，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你好！”6清尘看着手里的简历走进面试间，没有抬头。
“你好！”赵磊礼貌地站起身。
“请坐！”6清尘把简历放在办公桌上，抬起头。
“好帅的男人。”6清尘看着他，慢慢坐下去。
这张脸棱角分明，肤色不算白，但是健康的小麦色反而符合男人应有的硬汉气质。一对剑眉衬托着他的英气，但是那双眼睛里却透露出一种柔和的笑意，让他周身散出一种亲切且温暖的气息。
“是本地人吗？”6清尘笑着问。
“不是，但是来这里很久了。”赵磊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
“已经定居了？”
“嗯，是的。”
“现在离职了吗？”
“嗯，刚刚离职一周。我先简单的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好，开始吧！”6清尘眼含笑意，满意地点点头。
“外貌对一个人一生都是极为重要的，那些所谓靠勤奋和能力翻身的鸡汤文完全是骗小孩子，很明显这样一张脸本身就是加分项。”6清尘看着自我介绍的赵磊暗自心想。
“主要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其他需要了解的吗？”赵磊脸上透露着自信。
“嗯……你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6清尘的耳朵里断断续续接收了一部分信息，只能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
“我在网上详细地了解过贵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展方向是我认可的。进门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办公室里的人员结构，相对比较年轻化，也就意味着创新力和活力都会比较强。现阶段我想进入一个自己能有决策权和主动权的公司，实践自己市场营销方面的一些想法，并且和公司一起成长。我带来了电脑，里面有我之前做过的一些营销案例和市场分析文件，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打开。”
“可以。”6清尘身子往前挪了一点，她对面前这个男人更感兴趣了，这极有可能就是她之后的工作搭档。
赵磊的方案的确做得不错，创新性、宣传性以及细节把控都很到位。这些文件给6清尘传达了一个很明确的信息——未来，在很多方面，他一定可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你的上一份工作是因为什么原因离职的？”
“地理原因。在这附近买了房子，距离原来公司太远。”
“有孩子了吗？”考虑到两人年龄相差不大，6清尘没好意思直接问是否已婚。问这个并不是她对赵磊有什么想法，而是因为孩子确实会对年轻人的工作产生影响。
“刚刚结婚，但是近两年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既然你已经了解过我们公司，那你入职之后，在市场营销方面有什么规划或者想法？”听到已经结婚，6清尘还是有些小失落的，但是几乎只是一秒钟闪现的想法，她不相信一见钟情，不管对方看起来多么完美夺目。
“公司目前规模不大，我猜测暂时没有过高的市场投放规划，所以前期最重要的是口碑营销，先进行公司所服务行业的精准定位，接下来进行深度的市场挖掘，逐步掌握行业产业链资源，用较少的资本投入获取最多的客户资源。”
“你什么时间可以入职？”
“随时可以。”
“目前你在面试和考虑的公司不止我们一家吧？”
“嗯……是的，目前还有另外两家公司给了offer，其中一家已经不考虑了，另外一家我比较青睐，公司规模也比贵司要大。”赵磊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
“既然你这样诚实以待，我也就直截了当了。这个岗位的人接下来会是我的工作搭档，我们公司氛围很好，也需要有才华、有梦想的人加入。我觉得你可以很好的融入我们的团队，也能够胜任市场方面的工作。如果你觉得我们公司适合你的话，我可以现在喊人事进来和你确认薪资、社保、福利等相关事项。”6清尘不想错过，也不想耽误时间，招到一个合适的人，很难。
“没想到这样直接，但是这种风格我很喜欢。辛苦帮我安排下人事确认，但是我应该会再考虑一下，最晚明天答复。”
“好的，稍等。”6清尘笑笑，站起来走了出去。
仅仅隔了一天，赵磊便来公司入职了。后来聊起来的时候，赵磊说最终选择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6清尘——年轻、干脆、有魄力，值得共事。
事实证明，6清尘当时的选择确实没错。半年时间里，在赵磊的配合下，不管是客户数量还是公司知名度都有明显提升。
赵磊是那种热衷于提升工作技能，爱好又很广泛的人，所以工作中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你今天现这个东西他能搞定，明天又知道那个东西他也懂，而且可以给你分析的清晰而透彻。当然，所谓全才选手身上，“全而不精”的问题在他身上同样存在。
看过赵磊来的人员规划，已经将近中午12点。6清尘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展了一下疲乏的双臂，便走出办公室。
像往常一样，她和赵磊一起去食堂吃饭。其实，在赵磊来之前，6清尘基本上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她对工作严谨，对下属要求又很高，所以大家对她都是客气居多，她不希望让同事非工作时间还不自在，也就自觉保持距离。
“中午吃什么？”6清尘问。
“那当然是6总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赵磊一脸正经地微笑着回答。
“要开始记过处分了，都说过休息时间不要喊我6总，我压力很大的好嘛！”
“遵旨，遵旨，小生唐突了。”赵磊一脸正经，说道。
“啧啧啧，面试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现你温柔的外表下是这样一个闷骚的灵魂！”6清尘摇头，笑着看向他。
“怎么？心动了？”赵磊边按电梯，边调笑道。
“心怎么动？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已经被你偷走了吗？”6清尘压着笑，深情回应。
“哇，又输了！你能不能有些节操？女孩子说话得矜持，搞得我一个男人都接不上。”
“怪你能量值太低，哈哈！”6清尘大笑总结。
电梯里，手机铃声响起，不知电话那端说的什么，赵磊一对眉毛逐渐被挤压到一起。挂掉电话后，他一边急促地往外跑，一边对6清尘喊，“快回去一下，出了点儿紧急状况”。6清尘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去了十几米。
6清尘紧张地跟在后面，走向公司。
开门的一瞬间，生日快乐歌的旋律飘进耳朵，她瞬间明白这是大家准备的惊喜。在此之前她已看到过多次其他妹子的生日仪式，或是礼物纷飞、快递不断，或是红包如雨、朋友云集，或是party盛大、奢华浪漫。她也曾偶尔生出一些小羡慕，但是转瞬即逝，她既不知道如何回馈那样的场面，也缺少那些妹子的甜美温柔。
6清尘循着声音走去，在这段几十米的路程上，她的大脑飞运转——她在权衡自己应该表现何种情绪，才能恰合时宜。在步入会议室，看到里面安置的音响、装饰物，摆放成心形的食物、鸡尾酒、生日蛋糕以及唱着生日快乐歌的同事们时，她的脸上先是表现出惊奇的表情，然后是感动，甚至能看出眼睛里氤氲着的一点点泪花儿。大家开心的吃着、喝着、玩笑着，她也融合在这样的氛围里，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她不适合这份热闹。
人们总是说，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往往他周边的朋友也都偏向于这样的性格。这句话是对的。6清尘身边的朋友大多都很独立，不是很有仪式感的人，对于各种节日的敏感度也没有那么强。节日礼物、日常祝福、各式惊喜极少生，但是彼此都很清楚对方对自己而言的特殊性。
晚上，6清尘邀请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喝酒、唱歌，她热情洋溢地喊着在场的人喝下了一杯又一杯酒，开着玩笑、扯着段子，房间里笑声没有停过。
拿起麦克风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酒精给自己带来的那点儿微醺和兴奋，她脸上的笑容更加自然了一些。在ktv闪烁、昏暗的灯光下，他们唱着、跳着、喝着甚至是吼着，当然也有人挣脱在一个角落里摆弄着手机，可能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可能是单纯的在唱歌上被判了斩立决。
之前的6清尘也是这般，角落里的躲藏者。
这一天，很累。
6清尘拖着有些晕的脑袋和装满酒的胀胀的肚子回到家里，开门，换上拖鞋和睡衣，半躺在沙上，脚始终耷拉在地上。那点小洁癖支撑着她，只要是清醒的状态，她绝对不会把没有洗漱完毕的自己完全丢在沙或者床上。
屋子里很安静，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
她能够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拖的有些长，但是很舒缓，偶尔停顿几秒钟，是因为她想感受那种有点窒息的感觉。她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动不动，那带着一点寒意的泛白的灯光把酒精浸润着的思绪拖回了三年前，她的脸上逐渐显现出鄙弃、阴冷的苦笑。
她一直深信，所谓感情，无非是人这种生物在进化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群聚习性下所培养出来的一种寄托与习惯而已。简单来说，就是生物体在相处过程中形成的信任感、依恋感与保护欲所带来的契约认知。只是，因为这个薄情的时代，这点进化过程中遗留下来的社会属性都显得弥足珍贵。想想也是可笑。
偏偏，她就是可笑到轻易地被这种生物属性所感动……
原以为冰冷、怀疑、封闭这样的名词才适合自己，却不知感性、轻信、单纯的特质还潜藏在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