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场雪
视线陷入黑暗之后, 感官也变得越发清晰可感。付忘言听到自己厚重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静,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 离她很近,她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消毒水味道, 她也能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
她微微仰起头,探针缓缓进入她口腔。半晌过后, 耳畔传来顾疏白清润好听的嗓音, “好了。”
下一秒,医用手套冰凉的触感随之消失。她的世界一下子明亮起来, 视线开阔。
如此迅速, 她一时间居然有些衔接不上。
睁着一双琥珀sè的大眼睛,表情有些发懵。
这个样子的付忘言出奇的可爱。
顾疏白怔怔地望着她,有些愣神。昨晚酒店的某些场景, 某些旖旎的念头纷纷涌上脑海。如此快速,毫无预兆,他措手不及,无从克制。
像是着了魔一般。
他悄无声息探出右手,绕到她身后,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一用力, 往前一带, 她便顺利落入他怀里。
俊颜探下, 男人温凉的吻便落在了她chún上。
那一瞬间,付忘言清晰地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去年冬夜埋下的种子,经过漫长的等待, 终于生了根,发了牙,最终开出了花儿。
——
“乖,把眼睛闭上……”
他的嗓音深醇,蛊惑人心。
她睫毛轻颤,却没有把眼睛闭上。她想要深深记住这一刻的美好。
男人出人意料的举动,她并未觉得很震撼。因为她已经无暇顾及了。她只觉得欢快,难以言表的欢快。
这一刻她全身的血液翻涌沸腾,明快而又热烈地敲击着她的太阳xué。她正沉浸在一股qiáng烈的快感中难以自拔。她觉得自己俨然已经被一股致命的、剧烈的、难以抵挡的喜悦感层层叠叠包裹,密不透风。就连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了。
日光灯清凌凌的光束在她头顶震颤。室内无声,无人敢打破这一室寂静。全都在成全她那点不为人道的小心思。
不过她知道,顾疏白是知道的,他一定能够感受得到。
喜欢一个人,表情不会骗人,眼sè不会作假。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男人就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顾疏白这样心细如尘的男人。
玻璃窗外,天上的云在寒风中追逐,它的yīn影使昏暗的暮sè遇见浓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217诊室外传来两个医生的脚步声,窸窸窣窣。他们正从诊室外经过。
他终于松开她,离开她的chún。继而自然地坐回到椅子上,清淡地说:“这次还不算太严重,我给你配点药你回去用。上次给你配的牙膏还有吗?”
前后不过一两秒钟的功夫。面sè平平,看不出任何异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得不说,男人的心理素质就是好。她的心情却是再也平复不了。脸颊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她有些不自在地回答:“用完了。”
“那我再给你配一只。”
“嗯。”女孩子家的声音闷闷的。
他背对着她霹雳啪啪打字,边打边说:“这几天饮食尽量清淡一些,别吃油腻辛辣的东西。”
“我知道的,你上次就说过了。”
片刻后他从打印机处取出两张单子,递给付忘言:“你先去缴费,在一楼药房等我。我收拾一下,等会儿送你回去。”
“好的。”拿起双肩包,落荒而逃。
顾疏白摸了摸自己的双chún,总觉得有那么一股意犹未尽。
——
付忘言走出办公室,脚步都是虚浮的。刚才的那件事对她刺激太大。她需要好好缓缓。
在机子上缴完费用,去了一楼药房拿药。拿完药,她坐在边上椅子上等顾疏白。
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样子,顾疏白乘自动扶梯下来了。他照旧穿大衣和黑sè西装裤,左手拎着一只公文包。远远朝她招了招手,“走吧。”
两人一道走出医院东门。顾疏白去车库提车,付忘言站在门口等他。
老远瞥到一抹很熟悉的身影。那人穿一件棕sè皮衣,身材高挑,走得有些急,行走间流风阵阵。
好像是小叔叔!
但隔了一段距离,她没看到正脸,不好断定。
她赶紧追上去,想看看是不是小叔叔。
可真好这个时候,顾疏白的车从车库开出来了,他摁了喇叭,降下车窗,说:“上车。”
她不得不收回目光,坐上了车子。
“你刚在看什么?”车子驶离医院,顾疏白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沿。
“我好像刚刚看到了我小叔叔。”
“付总来医院了?”
“没看清楚,不确定是不是他。”
“如果真是付总,他应该是为了你弟弟的事情。那个病人虽然从icu转出来了,但家属不依不饶,事情有些棘手。”
听顾疏白这样讲,付忘言才想起前两天付淮和人打架,将人打成重伤。付家上下都为了他的事情在忙活。她知道了个开头,适逢和顾疏白去了云陌看心理医生,再回来就没关注过这件事了。
“那个人住在你们医院?”这点她没听小叔叔提起过。
“嗯。”顾疏白点了点头,说:“脑外科的姜主任亲自主刀的。这事儿早就在我们医院传开了。”
“那看来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小叔叔。”
依到父亲的身份,他不方便出面替付淮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肯定全权委托给小叔叔了。
如今网络这么发达,又有传统的纸媒,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不出两个小时,整个世界就都知晓了。可这么些天下来,她却一直都没听到外界有什么消息。想来付家肯定花了不少手段压消息。
顾疏白:“你这个弟弟让人不省心啊!”
“有什么办法,从小就被宠坏了。”付忘言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脸上的表情也寡淡,不甚在意的样子,甚至有些许厌恶。
他无意窥探她的隐私,更无意打探付家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可越和这姑娘接触,他就越是容易窥见冰山一角。
如今已经窥见了这冰山全貌了。
早在上次在温老爷子的寿宴上,听到那些人的言论,他就知道她在付家很不受宠。
后面听到她亲口对郑医生说出那些过往,他才真正明白,她在付家并不仅仅只是不受宠那么简单。她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横桑付家,军政世家,何等显贵。付老爷子退休前就是某军区的参谋长,底下几个儿子也都在帝都任要职,老大付峥年更是官居部长级。
这么大的一个家族,一个女孩子不受宠可想而知这个中辛酸艰涩。
“你好像很不喜欢你这个弟弟。”
“我是不喜欢他。”付忘言咬了咬chún,声音有些冷,“不仅我弟弟,我也不喜欢我的继母,我的父亲,我的爷爷nǎinǎi,整个付家除了小叔叔,我所有人都不喜欢。可是我又不得不面对他们。”
“我不喜欢很多事情,不喜欢见陌生人,也不喜欢和很多熟人接触,更不喜欢和人客套、周旋、咧开嘴角说许多违心的话。成年人的世界让我觉得厌恶,疲于应付。”
就像她讨厌付淮,看不上付淮,却不能明目张胆和他过不去。她厌恶沈婧,面子上却依然要恭敬地喊她一声“婧姨”。她从骨子里厌恶透了她的父亲,却不得不依附于他,享受着他给的衣食无忧。她不喜欢爷爷nǎinǎi,可二老说的话,她不得不遵循。
她始终做不到横眉冷对,竖起满身利刺,歇斯底里地面对付家人。
因为她不忍心小叔叔夹在中间为难。
她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但小叔叔却要qiáng势地将她推至人前。她即使心里百般不情愿,却依旧要默默承受着。
因为她不忍心小叔叔失望。
说到底她就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将小叔叔看得比她自己还重。
“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勉qiáng自己。”顾疏白安静听完,沉默一瞬,这样对她说。
付忘言摊了摊手,告诉他:“没办法啊,没人庇护,就得独当一面。很多时候不得不勉qiáng自己。”
如果真像顾疏白所说的这样就好了。不喜欢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不喜欢的人,就不要去应付。那这世间就不会有人觉得痛苦了,每个人都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开开心心的。
不说别的,小叔叔就一定不会这样想。他不希望她永远都缩在角落里,对于付家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他希望她能勇敢地站到人前,被更多人知晓,她能学会自我保护。
女孩说这句话时非常平静,是那种历尽沧桑后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平静。但是又没有无奈,完全是平白地在陈述一件尘埃落定的事实。
顾疏白听在耳里,格外心疼。
这个女孩承受了太多太多。
男人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容,音sè温润,“其实这个世上很多人都是没人庇护的。有人庇护是幸运,应该珍惜。若是没人庇护,自己独当一面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付忘言,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就像是跑马拉松,开始的时候有一大群的人陪着你,跟着你一起。但是慢慢的你会发现,人越来越少,最后到达终点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不要奢望有人能永久的庇护你、陪伴你,那样不现实,他们能陪你跑一段路已经很不错了。余下的,你得自己慢慢跑,领略这沿途的风景,饱尝风霜雨雪,最后抵达终点。”
这是付忘言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里不含任何安慰的成分,亦没有同情,更没有嘲讽,相反的,他肯定她的独当一面,他觉得独当一面是好事。
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类似的言论——
“付忘言啊,付家的女儿嘛,可惜不得宠呀……”
外人提及她时都只当她是付家可有可无的存在,有人会同情她的遭遇。更多的人只会嘲讽她,出身名门,却不受人待见,活得如履薄冰。
大道理谁都会讲,但是顾疏白的大道理却让她很受用。她不受人待见是事实,她不需要别人的安慰,更不需要同情。这些年她偏安一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浮浮沉沉,不过就是为了躲避这些同情和嘲讽的目光。
付忘言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他脸上,男人深邃的眉眼间晕染了点点日光,说不出的低柔与优雅。
她突然间就有了倾述的欲望,“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接受现实了,家里人都不喜欢我。但是很多时候我依旧会忍不住想,如果妈妈现在还在我身边,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顾疏白突然将车停靠在路边,解了身上的安全带,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的触感传递给她,表情分外温柔,“付忘言,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坚qiáng。你故作坚qiáng,我会觉得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被顾老师最后一句话苏到了。
看到有人说在医院不好,在言哥看来,感觉来了,在哪儿都不成问题。只要不被人围观就行。哈哈(?w?)hiahia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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