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轩斜睨他:“有了对象就不要朋友了是吧?”
“躲着你家老东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谁不知道你不是来看我的。”周晋珩道,“赶紧过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杨成轩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伸个懒腰打哈欠,一副慢慢来不着急的样子,走之前还不忘调侃周晋珩:“你也别傻乐呵了,回头上网看看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你先破相后内伤,刚接的电视剧官博也发了解约申明,演艺生涯怕是要就此断送咯。”
人走后,易晖拿起一个橘子剥皮,剥了两瓣还是没忍住:“那个剧,真不要你演男一号了?”
躺在床上的周晋珩哭笑不得:“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男一号我演得多了,不差那一个。”
易晖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大话,眨眨眼睛,问:“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以为你……”周晋珩拐了个弯,“以为你要问我疼不疼,难不难受。”
这也是易晖想问的:“那你疼不疼,难不难受?要不要把靠背再往下放……欸!”
一声惊呼打断未说完的话,周晋珩捞过他的手腕,送到嘴边就亲了一口:“还疼吗?”
亲的是手腕上捆绑留下的痕迹,易晖收不回手,脸上发烫:“不疼。”
“真的不疼了?”
易晖有点恍惚,不知在他问哪个“疼”,还在思考,病房门口传来动静,又有人来探病了。
这回来得是江雪梅,护工陪着来的。
易晖没想到她会亲自来,还让她目睹这么羞耻的状况,引着她坐下,自己站在边上,手背在身后互绞。
江雪梅住院几月,术后恢复得不错,久病的人气色看起来要比躺着的周晋珩好很多。她微笑着说:“这位就是周先生吧?一晖瞒了我好久,我最近才知道您就是上次来我们家那位先生。”
这事是易晖主动在电话里向江雪梅交代的,是以江雪梅这阵子才把“恩人”和“缠着我儿子的人”合并为一个,现在这人又救了易晖一命,纵然心情复杂还一头雾水,江雪梅心里仍是感激大过别的。
周晋珩反而不好意思,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同长辈打招呼,被易晖阻止:“躺着别乱动。”
“对,身上有伤,还是躺着休息吧。”江雪梅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上辈子结婚时易晖的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只管生意不顾家,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周晋珩第一次见丈母娘。
他努力把去年几度闯进人家家里的糗事忽略,自我介绍道:“伯母好,我叫周晋珩,是晖晖的老……老朋友。”
还没得到易晖的正式首肯,他不敢乱说话。
江雪梅笑着点头:“知道你们是老朋友,经常闹别扭的老朋友。”
探病其实没什么好聊的,江雪梅坐了一会儿,交代易晖好好照顾周先生,就起身要走了。
易晖送到门口,江雪梅拉着他的手道:“这世上能为别人舍弃生命的可不多,尤其像他这么年轻的。从前的事妈妈不清楚,现在也不是帮他说话,决定权在你,你考虑清楚就好。”
他和周晋珩的事只有江一芒知道个大概,不过就算不说江雪梅也能察觉到点什么,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易晖放心,她无论如何都站在他这一边。
感动之余,易晖又有些惆怅。做江一晖已经让他胆战心惊,背负着两个姓名生活,未知的前路让他更加迷茫。
可这是他自己选的,是他自己经不住诱惑再次动心,刀山火海也要走下去。
易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准备回病房,杨成轩突然从走廊尽头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拉起他就走。
“你带我去哪儿?”
“去看看唐文熙。”杨成轩黑着脸,神情凝重,“他说不认识我了。”
听他的描述,易晖以为情况严重到不可控的地步,到楼下病房看见坐在病床上拿着纸笔安静画画的唐文熙,懵得不知该说点什么开场。
“江同学,你怎么来了!”唐文熙抬头看到他先打招呼,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你不是退学搬家去南方了吗,这里是s市欸,你也来旅游?”
云里雾里的易晖被拉到一边,唐母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泪,小声道:“医生说他大脑受到剧烈碰撞,血块压住记忆神经导致暂时性失忆,人还认得,就是不记得这几年发生的事了。”
易晖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个信息,回头面对唐文熙时换上轻松的面容:“唐同学,你还认得我啊?”
“我们班的美术天才,怎么会不认得。”唐文熙笑得开朗,“不过你怎么回事啊,以前在班上冷冰冰的谁都不爱搭理,现在居然会来医院看我,我还以为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呢。”
“在班上?那个班?”
“就我们油画一班啊,”唐文熙理所当然道,“我看是江同学你失忆了吧?”
唐文熙今年读研二,暑假还在外面采风写生,油画一班是他念本科时的班级。
又询问了一些细节,易晖和唐父唐母不得不接受他把这些年的事情都忘了、记忆停留在刚升入大二那段时间的事实。
一屋子人愁容满面,唯有唐文熙跟从前一样乐天:“忘了就忘了呗,看我刚画的画,这些年可没白练,都画出肌肉记忆了。跳过苦练的过程直接一键收获,哇,做梦都没这么好的事。”
在旁默不作声的杨成轩一个箭步冲上前,握住唐文熙的肩:“那我呢?还记得我吗?”
唐文熙被他吓得不轻,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除了惊惧唯余茫然:“你、你是谁啊?”
杨成轩咬牙切齿地自报姓名,唐文熙更是害怕,缩着肩膀往后退:“我不认识你,没听过这个名字,妈,他是谁啊?”
唐母摇头说不认识,唐文熙顿时有了底气:“我所有朋友我妈都认识,你是哪里来的坏人,走开,快走开。”
杨成轩不肯走,被护儿心切的唐父扯着胳膊拉开,后退几步站稳,杨成轩冷笑一声,似乎还不相信:“呵,不就想我回来吗,我现在回来了,你在这儿耍什么花招装什么失忆?”说着冲易晖道,“告诉他我是谁。”
在唐文熙迷惑求证的目光下,易晖纠结许久,似是很难为两人的关系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他是你喜欢的人。”眼看杨成轩露出略显得意的笑,易晖停顿片刻,接着道,“也是丢下你,伤你最深的人。”
到晚上,易晖还在为唐文熙失忆的事恍神。
据之前的聊天推断,唐文熙和杨成轩相识于四年前,也就是唐文熙升入大二的那一年,记忆被切断的那一年。
虽说从哪里开始失忆这种事纯属巧合,易晖还是无法不把它与唐文熙的选择联系到一起,为什么刚好在这个时间?为什么这么巧只把与杨成轩认识之后的忘记了?
换做他是杨成轩,大概也会怀疑。
不过站在朋友的角度,易晖觉得忘记也不全然是坏事。
两人那段不明不白的交往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唐文熙一天比一天消沉,喜欢得不得了还嘴不承认,唯恐给对方增添负担,被抛弃还要强颜欢笑装无所谓。以“随便玩玩”作为借口展开的关系,注定患得患失,无疾而终。
所以易晖没有掩饰两人的关系,把实话说了出来,交给他们俩去抉择。就像他至亲的人都不干涉他的想法,都放心地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中一样。
易晖在病房的沙发床上翻了个身,枕头下面的手机震了下,摸出来看,是江一芒发来的消息:哥你现在和他在一起吗?
易晖支起脖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闭眼休息的周晋珩,回复:嗯
江一芒早在新闻上得知周晋珩为救人被一刀捅得差点没命的事,也知道被救的人是易晖。她说:我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吧,觉得这段聊天记录还是应该发给你看看,虽然他手段那啥了点,但我觉得他是真心的
易晖没有立刻回复,她又道:我可以发誓说这些的前提是站在你妹妹的位置上,不是周晋珩前粉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
易晖沉下一口气:你发吧
江一芒很快发了过来,手机截图,微博私聊背景,刚看了个开头,易晖就想起那个既恐怖又温暖的台风夜,还有那些令他爱不释手的礼物。
-东西都是你送的啊,说实话我每次都有一种在欺骗我哥的感觉……这个惊喜的酝酿周期也太长了,我快憋不住了!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你以前到底把我哥怎么了啊,做到这个地步了都不敢透露身份?也就我哥傻,完全没怀疑,要是换了别人……
易晖记得到这里就没往下看。
当时他饱受刺激,满脑子里都是“骗”字,他只知道自己又被骗得团团转,这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头晕目眩,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迫让他根本无暇思考其他。
现下还是有些紧张,易晖猜不到周晋珩会说什么,至少没有坦诚原委,不然江一芒也不会听他的话继续帮他做事。
往下翻就是答案,易晖却步了,他放下手机,又翻了个身。
“睡不着?”
低沉的声音响起时易晖吓得一哆嗦,他坐起来,借着床头的小夜灯光往病床方向看,胡乱找借口说:“不是,我想喝水。”
易晖趿上鞋去倒水,顺便问病人要不要来一口,周晋珩摇头:“不用,你喝吧。”
醒来的第一个白天,周晋珩就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在应付探病者上,医生下午来查房时见伤口渗血,严肃警告说任何动作都有可能牵引伤口,禁止下床走动,禁止说话笑闹,吃饭都只能家属来喂。吓得易晖差点给他嘴巴堵上,手也不给牵了,让他就躺只喘气就好。
可怜周晋珩刚醒来就什么都不能做,话都不能多说,在易晖的虎视眈眈下噤声一下午加半个晚上,这会儿毫无睡意。
喝完水,易晖打算关灯继续睡,周晋珩叫住他:“先别关,陪我说说话。”
“你现在不能多说话。”
周晋珩无奈地拍了拍病床旁空着的位置:“那你待在这儿,让我多看两眼。”
易晖犹豫了下,心想“看”这个动作应该不至于牵引伤口,便脱了鞋,慢吞吞地爬上床,小心地躺下来。
病房是下午周骅荣来给调的单人病房,宽敞,床也大,两个成年人睡在上面,中间还能隔一段距离。易晖侧卧,双手合拢枕在脸下,与扭头看他的周晋珩对视。
起初还好,时间一久就浑身不自在,易晖小声咕哝道:“也别一、一直看我啊。”
“不让我动,看还不行吗?”周晋珩道。
易晖登时心软,努力压制脸颊升起的热烫,默认般地眨了下眼睛。
这么对视着,一句话不说实在太奇怪,于是易晖起头,说起了唐文熙和杨成轩的事,过去的、今天发生的,他知道的零零碎碎的一些都说了,末了征询意见:“你觉得他们俩还有机会走到一起吗?”
都说劝和不劝分,杨成轩都千里迢迢从国外赶回来了,面对这种情况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易晖也不知道如果唐文熙没有失忆的话会作何反应,杨成轩为他赶回来,至少应该是开心的吧?
“那要看你朋友愿不愿意原谅他。” 周晋珩说。
易晖愁眉苦脸:“他都失忆了……不过,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假装……”
床板剧烈震动了几下,易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周晋珩突然翻身而起,撑着胳膊压在他身体两侧:“那你呢,愿不愿意原谅我?”
易晖惊得瞪大眼睛,先检查了周晋珩手背上的滞留针,然后抬手去推他:“快躺回去,小心伤口。”
“回答我。”周晋珩强势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
醒来后得知自己沉睡了五天之久,他已经心急如焚,奈何探病的人走一拨来一拨,他找不到机会跟易晖说话。这会儿天黑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易晖还满脑子想着别人的事,这让周晋珩的危机感更严重。
不知是不是昏迷太久的原因,那天的事他记不太清了,甚至开始不确定易晖当时是否答应过他。
留在这里照顾他是因为觉得亏欠吗?因为他救了他?
周晋珩不希望是这样,急于确认并非这样,整个人一改白天的从容淡定,变得慌乱无措。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凶,忙收敛了不由自主散发的气势,嗓音也软了下来:“是我大意了,以为把你放在身边就安全了,没想到让那个贼心不死的家伙有机可乘,我知道这件事不止一个幕后主谋,我会……”
易晖抬起手,捂住他的嘴。
说是捂,其实只用两根并拢的手指按住唇。周晋珩立刻收声,定定地看着他,除了焦急,眼中蔓延起一种名为期待的东西。
易晖并没有回答,而是问:“这样不疼吗?”
指的是现下的姿势,还有一口气连说这么多话。
从前便是如此,易晖自认年长应该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每每见他受伤都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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