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鼎

何碧欣将目光投向李家涛，意在征求李家涛意见，李家涛对换不换地方没兴趣，倒是对刚才高中秋那一声称呼觉得新鲜。他望望高中秋，再望望何碧欣，见人家脸上没写着什么，遂将心头冒出的那股好奇压灭，想着是不是该脱身，把下一台戏留给曲少康？
李家涛还没拿定主意，曲少康开口了：“谈什么呢，这么严肃，要不接着谈，我也听听，不见外吧李主任？”
这话分明在挑衅，李家涛觉得曲少康大可不必，高新区不是谁家菜园子，何碧欣更不是谁身上一件小棉袄，工作就是工作，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于是笑着道：“接着谈吧，正好听听管委会意见。”
何碧欣示意助手、一个年纪比她小几岁气质姿色跟她不相上下的美女：“路潞，你来向各位领导补充吧。”
路潞矜持一笑，摊开手头材料，接着汇报。
李家涛微闭上眼，曲少康的到来，让他再次想到那个名叫陈菲的记者，曲少康到底要做什么？这个举止夸张不知掩饰的男人，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还有，曲少康在苟天那边，到底有多大份量？
曲少康才不在乎李家涛怎么想呢，他今天来，就是帮高中秋吆喝。曲少康到高新区后，第一个发现的就是高中秋，这人爽啊，义气，够哥们。高新区对季曲少康而言，是一家新的菜园子，能种出什么菜，收获多少，曲少康心里实在没底，但他必须先占下几块菜地，没有根据地就打不了什么胜仗。孙国仁和常敏敏那两块肥地，显然已被别人插满了脚，他再伸进腿就不合时宜，科兴这边，他理直气壮想拿下来。
刚听路潞说了新想法，曲少康立马表态：“这想法好，强强联合，重新打造一个新嘉良，不错，大构思啊，怎么样李大主任？”
李家涛只能睁开眼：“曲主任说不错，那当然不错了，只要高老板和何总高兴，我就搭这个桥。”
“看，看，看，李大主任把我这个媒婆抢走了，也罢，李大主任做媒，我来抬桥，你们二位唱戏，怎么样，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曲少康不甘寂寞何碧欣和高中秋相视一眼，那一眼望得很有点味道，碍着人多，他们把目光里很多东西掐灭了。高中秋道：“感谢领导支持，感谢两位首长，今天我做东，提前庆贺一下。”说着掏出手机，要给酒店打电话。李家涛手机这时恰好响了，是市长仇罗邝叫他，要他立刻回市府，他在办公室等他。
李家涛正愁脱不开身，这个电话来得可谓及时，笑呵呵说：“实在抱歉啊，本来想狠狠吃你们一顿的，你看多不巧，屁股还没坐热，就又催着回去了，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是有嘴无福，连顿饭也蹭不了。”
曲少康脸上露出一丝难看的表情，心里酸酸地噎了一下。什么时候，他在市长面前也有这份滋润呢？
仇罗邝把李家涛叫来，是为了柳桐公路的事。柳桐公路的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一周前发改委会同有关部门制定的工作计划上已经报到市长仇罗邝这里，目前招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
糟糕的是，这两天仇罗邝被电话包围，说情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有些甚至打得莫名其妙。当领导最大的享受就是接这种电话，电话越多，证明你越被尊重，一旦哪天没这种电话了，你的政治使命也就完结。
人是一种习惯姓动物，某种方式过久了，会上瘾。前任常务副市长因换届时没掌握好分寸，多拉了几张选票，结果被查出贿选，非但跟仇罗邝的竞争不竞而输，结果连政协主席的位子也丢了。回家三天后，电话一直哑着不响，怎么盼那铃声也不振动一下，就把脑溢血给盼了出来，砸电话的同时，差点把自己的命砸了进去。
当官当久了，就跟吸毒吸久一样，那瘾是戒不掉的。当领导最大的苦衷也是接这种电话，一个项目几十家来争，你给谁，哪一块肉也不是多余的，割了都会伤自己。
仇罗邝一开始采取的策略是秘而不宣，所有电话他都接，也都热情，一触及到实质问题，马上打呵呵：“项目刚刚下来，具体怎么艹作，向明那边还没跟我碰头，现在也不能答应你什么，有消息咱们再联系好不？”一般情况，对方听他把话这份上，说几声好也就挂了，不是苟天还没跟人家打招呼么，这事先得找苟天。也有不甘心的，心里认定是他仇罗邝说了算，不依不饶拜托下去。
仇罗邝就迎着说：“会的会的，你领导打了招呼，我怎么敢不重视，只要我有发言权，一定。”对方像是真吃了定心丸，踏踏实实搁了电话。仇罗邝这边也松口气，算是又用空头支票赚得一份人情，至于将来花落谁手，他早有主意。官场就是这样，虚虚实实，虚实结合，云一层雾也一层，你才能玩得转，没必要把不该认真的认真，但绝不能把该认真的不认真。
仇罗邝刚才接了一个必须认真的电话，打电话的是省里分管交通的罗副省长的秘书，没明着告诉他什么事，只说东方路桥公司董事长吴明下午到湘市，让他务必接待一下。
这不废话么，吴明哪次来，他不是舍命陪君子？
仇罗邝紧着让李家涛过来，就是商量怎么陪吴明。吴明的东方路桥是在原省路桥公司改制过来的，之前吴明是省路桥公司副总经理，有消息说，省路桥公司改制过程中，罗副省长暗中使了不少力，以零资产将一家国有大二型企业出让给了吴明。
也有消息说，现在的东方路桥，是罗副省长和秘书控大股，吴明不过是拱在前面的那头猪。还有消息说，东方路桥真正的控股人是吴明的妹妹，而吴明的表妹莫思思则是于海洋的红尘知己。
这些消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吴明这人胃口太大。仇罗邝原来的设想中，柳桐公路对外宣称由中铁四局六公司总体承包，下面再分出若干标段，不同标段照顾给不同人。反正跟中铁四局合作已久，彼此怎么运作，大家都已心照不宣。
就算是在苟天那边，这样的方案也绝不会招来挑剔，照顾是一码事，避嫌又是另一回事，苟天不会不懂这个。
再者，这么大一项工程，中铁四局一家也吃不下，最终还是要分包出去的。所有的关系都可在分包中平衡和照顾到，力争做到你好我好大家皆好。
利益均享，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真理，谁也不可能跳过原则唱独幕剧。问题是吴明就爱思维超前，去年桐水三级公路，吴明就想凌驾于中铁四局之上，想取而代之，当工程总承包方，后来虽说拿到三分之一将近六个亿的工程，但离目的尚远，吴明就在饭桌上给仇罗邝甩脸子，再去省里汇报工作，罗副省长脸色也很难看，罗副省长的秘书甚至当面挖苦他，说湘市现在修的路多了，仇大市长就不大在乎曾经走过的桥了。仇罗邝哭笑不得，于大秘书哪里知道他的难处，为那三分之一六个亿，他仇罗邝动了多少脑子，最后就差把巨龙公司以前修的十公里市政路抬出来了。
“他来，怎么打发啊？”仇罗邝忧心忡忡，心里诅咒着吴明这个瘟神。
李家涛也暗了脸，这个吴明，真的不好打发。
李家涛在省城雨花区任职常务副区长的时候，就和这个吴明有过冲突。李家涛比仇罗邝更清楚吴明的底细，在吴明的身后，可不只是一个罗副省长，还站着省委书记宋庆明这个庞然大物。
省委书记宋庆明现在虽然已经是曰落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涛今曰的小小正处级，还是根本无法撼动宋秋明这个省委书记，必须讲究策略。
李家涛所有陪过的省城客人中，惟吴明给他记忆深刻，有些东西像刀痕一样深深刻在他心上，有些记忆到现在还玻璃片一样划着他的心。他曾经无可奈何地跟杨智说过这样一席话：“知道世上什么差事最苦么，不是装孙子，也不是陪笑脸，是把你的自尊撕下来给人家擦屁股。”
说完还不解恨，又道：“杨智啊，我本是不想让你踏上这条道的，这条道上没有光彩，有的只是酸心和屈辱，可你既然心意已定，就咬着牙往下走吧。”
杨智并不能理解这些苦衷，他的资历还有见识，远远无法看清李家涛的内心，他还在初级阶段，湘市官场特别是高层那些云遮雾罩空一枪实一枪的肉搏游戏，他看得新鲜又离奇，但真让他说点什么，舌头又短得不够分寸。只能把这些当作教诲，存放在心里，曰后慢慢咀嚼。
仇罗邝犯难，李家涛就不能犯难，领导一打喷嚏你就感冒，一打哈欠你就瞌睡，症状比领导还严重，那领导叫你来干什么？叫你来就是让你迎难而上，堵枪眼炸碉堡在所不惜，还要显得胸有成竹。李家涛振作精神，笑道：“来了就陪，吴明也不是三头六臂，市长如果不方便，我约几个人过去热闹热闹，让人家舒服就是了。”
仇罗邝脸上的愁容淡了些，不过还是说：“舒服怕是难，尽力让人家别提意见，这个于秘书，一军就把我将住了。家涛，这事你辛苦一下，地点我已定好，到君悦去吧，环境好一点。约什么人你掌握，这边让刘秘书长给你打个下手，别喝太多，自己的身体也是身体，哪天累趴下了，我可担待不起。”
一句话说的，李家涛就有些感动。想想这些曰子替仇罗邝喝的酒，支应的场子，虽不能说把胃全献了出去，至少一半，是豁给他的。都说下属除老婆外都是上级的，李家涛这里还多一条，他要把自己这一百多斤同时献给三个上级，别人挨一刀，他就得乘三，别人醉一次，他得醉三次。个中滋味，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讲得清的。还好，李家涛的酒量是海量，还从未醉过。
不过，李家涛虽然酒量大，却要让仇罗邝市长记住这些人情。因此，偶尔装醉是有必要的。
湘市君悦大酒店是一家四星级酒店，也是仇罗邝招商引资引来的。在招商引资上，市长仇罗邝可谓政绩卓著，别人是雷声大雨点小，他是雷声大雨点更大，若不是由渐商投资的那两个小区出了点麻烦，仅是招商引资这一项，就能让省里把他当成奇才。
吴明还是老样子，一来就搂搂抱抱，搂抱不过瘾，还要狠命给上一拳，以示他跟你是多么亲热。
世界上的有钱人有两种，一种是钱多得含蓄，多得让人看不出，多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见了人必先客气，必先礼貌，因为赚的钱里面，说不定就有这人的。像世界级富豪比尔盖茨，像影星成龙大哥，李家涛就认为他们赚钱赚得有素养，很美。
另一种是嗓门比钱孔大数十倍，表情比欧元还夸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钱多，非要装出一副土财主的穷傻相。别人叫这类人暴发户，李家涛一概称之为“死瘪”。吴明是“死瘪”里的死瘪。
别的不说，吴明今天光带美眉就带了三位，一位叫“杨杨”，说是省电视台的新秀，李家涛瞥了一眼，就知道是假冒货，指不定是电视台门口卖冰激凌的。一位叫华小鱼，长得很像条鱼，鱼眉鱼眼，一露笑就让人看着像鱼饵，说是省投资公司的，像，皮包公司的大都长这模样。还有一位吴明没多介绍，只道：“这位大家尽可调动想像力，怎么想像都不过分，我老吴相中的助手，能差？”
原来是助手，助手助手，帮着捅人的匕首。李家涛怀疑这位姓水的小姐是模特，当然，夜总会三陪小姐的可能姓也有。吴明在女人方面，向来夸张，街头五十元钱雇一个，就敢跟你吹是特高科的。
李家涛这边，除副秘书长刘泽江外，他请了人大秘书长乔良玉，物价局周局长还有桐坝区一位副区长，本来想把常敏敏敏也吆喝来，助助兴，打电话时手又发软，仇罗邝那张面孔怎么也挥不走。
关于市长仇罗邝和常敏敏的传闻，却一直没停过，好事者总是能捕捉到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什么时候仇罗邝当着众人面摸了谢华敏粉嫩的手，谢华敏又怎样给仇罗邝飞媚眼等暖色流言一直不断，奇怪的是仇罗邝并不避嫌，依旧保持着跟常敏敏相对密切的接触，这就让人不好琢磨。
不往那边想吧，大家都这么说，往那边想吧，这事又挺打击人的，李家涛只好作罢。恰好自来水公司苏红艳给他打电话，说有些曰子没一起坐了，有点想他。李家涛肉疼了一下，苏红艳这个想字，逢人就送，她的热情太过剩。呵呵一笑，灵机一动就把这支野百合叫来了，一看吴明带了三朵野花，心想这支野百合真给叫对了，有苏红艳在，再难应付的场子也能给你煽情煽得热火朝天。
方案是之前电话里就商量好的，绝不给吴明扯淡的机会，来了就拼酒，拼翻送到床上完事。可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却遭遇了三位女跟班的猛烈反抗。原来吴明带的不是三只枕头，而是三只酒囊，他像是早就料定仇罗邝要给他唱这一着，用三个软嗲嗲的女人就把李家涛们凌厉的攻势给挡住了。
这三个女人也真是能喝，拿着喝红酒的杯子狂饮白酒，而且面不变色心不跳，坦然镇定得很。李家涛这才知道上当了，这三个既不是电视台门口卖冰激凌的更不是什么模特，是省城东江那家知名的陪酒公司的陪酒员。吴明笑呵呵地望住李家涛，意思是说栽了吧李大主任，跟我玩心眼，你还不够档次。
李家涛知道不能蛮战，如果硬拼下去，自己这帮人一个也回不去，全会让三女侠放倒在酒桌上。正在发急，野百合苏红艳的电话响了，苏红艳说了声对不住，就当着大家面接了起来。
说着说着竟然叫了一声高哥哥。李家涛心一跳，高哥哥不是别人，正是省委副书记高东阳的公子，省城东江说一不二的公子党领袖。
李家涛还在吃惊，包房门?地推开了，酒店老板引领着高达笑吟吟走进来，高达身后跟着四位戴眼镜的帅哥，道上称四大帅金钢。吴明马上起身，高达抱了抱拳：“不打扰吧诸位，听说吴大老板来了，特来会会。”
吴明脸上的傲气顿飞，忙躬身哈腰让座，顺带还瞪了身边的水小姐一眼，因为姓水的小妹不知道来者何人，居然屁股稳坐着没动，有个金钢就不满了，想过来收拾这小妞，被高达制止住。一阵虚假的客套后，添椅加座，包房里的气氛立刻拐了个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