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梦境中,有只手一直隔着布料紧紧握着他。场景胡乱变换,苏幕一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等到迷雾散开,他却突然坠下了万丈悬崖。
云端遥遥传来一句话,嗓音低哑模糊:“结发为夫妻,生死永不离。“
失重感让他惊醒,看到他睁开眼,守在一旁的小武连忙扑过来:“公子您醒啦!”
不用苏幕开口,小武便把分开后的事叭叭叭全交代了。
看到自家书童熟悉的小圆脸,苏幕的思绪缓缓归位,他伸手把背后的头发撩到眼前。
乌黑的头发柔软顺滑,然而发梢那里却明显缺了一缕,磨了磨牙,苏幕扭头盯着小武:“是你找人把我救出来的”
小武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会我正在和官府的人交涉,结果有个小乞丐拿着您的玉佩让我到这来。我一进屋就看到您躺在床上,还好大夫说没事,小的真要被吓死了!”
对于这个答案苏幕其实并不意外,他们是前天遇到的劫匪。就算小武一路飞奔拿着苏家的帖子报官,想来官府的速度也不会这么快。
毕竟苏家老爷苏时行只是四品给事中,他的面子还没那么大。
苏幕坐在床头若有所思,略显憔悴的脸庞不但没有减色,反而还显出几分文雅柔弱的风流。
小武默默叹气,也怪不得人家被劫财而自家公子却被劫色了。他去把一直温着的药端过来:“公子您受苦了,大夫说您醒了就没事了。”
漆黑的汤药散发着古怪的气味,苏幕蹙眉:“既然没事,那为何还要喝药。”
小武很认真的解释道:“这是娘特意交待给您调补的方子,本是打算到了京师再开始喝的,但您现在不是亏了身嘛!”
苏幕敲敲手指,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小武:“我没亏。”
小武笑嘻嘻的:“好好好,您没亏,咱家少爷身体最好了。不过您还是先把药给喝了吧,不然凉了就没效果了。”
苏幕懒得跟他掰扯,端过药碗便一饮而尽。
斜对面的房间里,夏侯遮站在窗户后,一边看着对面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锦囊。吴韶刚进门,就发现自家好友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往日他既沉默又冰冷,但今日却好像有了冰雪消融的迹象。
顾不得那么多,吴韶急匆匆端起茶壶咕嘟咕嘟往下灌。
“呃!”他长长出了口气:“渴死我了!”
夏侯遮靠在窗户旁不说话,仿佛压根就没看见他。
吴韶从怀里摸出把折扇,端出十分的风流架势:“咱们的云麾将军此刻不该在回朝的长缨军中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剿匪难不成是想本官了”他眯起狐狸眼:“那群劫匪我审了一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夏侯遮勾唇:“审了一夜,怎么审的”
吴韶嗤笑,他把扇子往桌面上一拍,大大咧咧的坐下:“自然是十八般武艺的审呗,为了能连夜挖到东西,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不过他们也真是有意思。说是劫匪,其实也就担了个名头,目的竟然是想种田少交税!啧啧,你救的那人也是长得好看才倒了霉。”
说着,吴韶摸摸自己的脸无限唏嘘:“看来本官以后不带衙役是不能出门了。”
夏侯遮把锦囊放到心口的位置,抬脚就朝屋外走:“我来过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吴韶撇嘴:“你也知道啊,身为领军大将却私自行动,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从小到大,夏侯遮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虽然自幼丧父,且母亲有跟没有差不多。但在同辈人里,他总是最优秀的那个。吴韶听得最多的,就是老爹提着他耳朵怒斥夏侯遮又怎么怎么样了。结果呢,人家是不出岔子则已,一出就要出个大的。
不过想到京里的某些人,吴韶连忙提醒:“你小心着点,二皇子他们可一直想抓你的把柄。”
夏侯遮点点头,随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哦,那个姓温的大当家,好像有个叫温明月的女儿。”
“咔嚓。”吴韶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
一回头就看到他如遭雷击的表情,夏侯遮心情不错的继续补充:“那群人我只是托你这个县令看管而已,至于你擅自连夜审问……啧。”他摇摇头,表情有几分怜悯。
一直走到客栈门口,还能听见吴韶在房间里的怒骂声。
夏侯遮翻身上马,他深邃的五官全部被掩藏在兜帽里。最后看了眼客栈的方向,他带着一行人如来时飞驰而去。
听到街上急促的马蹄声,苏幕抬眼望了望临街的窗户。
小武也瞅了几眼:“这群人好奇怪,天气又不太冷,怎么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
苏幕一边清洗毛笔,一边漫不经心道:“可能是不想被认出来吧。”
小武似懂非懂,随即便丢到一旁。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公子,那个车夫把钱退了一半。”小武表情愤愤:“没遇到事的时候就会吹牛,一遇到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没事,也怪我没考虑周全。”
苏幕实在没料到这个世道会这么乱,明明在姑苏的时候,城里的经济文化都挺发达的。可一出了城,外面的贫穷简直超乎想象。他们跟着商队的时候遇见好几拨劫匪,不过都很快被打发了。
等到了定州,商队和他们的方向就不一样了。苏幕本以为这儿离京师邺城不远,应该会比较安全,所以便没有再雇护卫。然而,事实却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你去重新雇个马车,顺便到镖局请几个人。”
小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这路上简直太危险了。明明娘带着我们逃荒的时候,从来就没遇到过劫匪,谁知道这会却乱成这样。”他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要是娘知道小的丢下您逃跑了,那她肯定要打死我!”
苏幕不忍心告诉他,那些劫匪又不是傻子,谁会花功夫去劫难民呢作为善良的主子,苏幕安慰道:“你不说我不说,那嬷嬷不就不知道了。而且也是我让你跑的,不让你让我跑我也跑不动。”
小武还是纠结,毕竟从逃荒遇到旧主的小公子后,他娘就三令五申必须要好好保护公子。
苏幕摆摆手:“好啦,你快点去办事。最好能明天就走,不然就赶不上祖母的寿辰了。”
小武的心思一下就被转移了,他有些不平:“公子您被放在姑苏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见京里来人问候,怎么现在突然就派人喊您回去祝寿明明您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奔波!”
苏幕敲敲桌子:“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也自有我的道理。”他认真看着小武:“回头到了京师,这些话就别说了。”
小武鼓着嘴出了房门,屋里一下就静了。
阳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苏幕散漫的看着那些在光束里起舞的灰尘,半响后嗤笑:“要算的账那么多,当然得回去。”
说起来,原身的身世也是狗血。
小苏幕娘亲闺名杨婉兮,是正二品郡王府的嫡出小姐。出生高贵的她容貌艳丽,自幼便被娇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长到十五六岁,还没等家里为她精心择好夫婿,她就在赏花宴上对一名吟诗作画的书生一见钟情了。可惜那书生出生小官之家,与郡王府的门第千差万别。所以杨家自然不同意这么亲事。
然而,所有爱着孩子的父母最终都会向孩子屈服。第二年春天,杨婉兮便十里红妆,高高兴兴的嫁给了那个书生也就是苏幕的父亲,苏时行。
又过了一年,杨婉兮临盆时难产,挣扎生下小苏幕后便因为大出血去了。
杨老夫人痛失爱女,她本就不喜苏时行,这下更是迁怒苏幕,于是便对这个小外孙不闻不问。杨家的其他人为了照顾杨老夫人的身体,只能偶尔朝苏家送点东西再问候几句。
刚出生就没了娘亲,小苏幕不可谓不命苦。然而,更命苦的却是他亲爹前脚出了热孝,后脚便迎娶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俞氏入门。
小苏幕自幼体弱,在他两岁的时候,大夫说他并不适宜京师的水土,若是想健康长大,那就得送到南方去疗养。恰好,苏家的祖宅就在姑苏,因此,苏时行便让几个老仆带着小苏幕回了老家。
磕磕碰碰的,小苏幕好不容易长到了十四岁。可惜,岁末的一场风寒却让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想起刚醒过来时,看见的简陋房间和年迈老仆。苏幕弹弹桌上精美的拜帖,上面苏府两字在阳光下还反射着金光。这是半个月前京里来人丢下的,他们说是来问候但其实就是来通知,通知他这个大公子该回去尽孝了。
苏幕接收了原身的大部分记忆,最开始还会有人来送钱送物,但长到六岁左右,那些人便再也没来过了。听从邺城回来的苏家亲戚们说,苏时行的二公子,似乎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既然承了这具躯体,那便是受了天大的恩情。所有欠了小苏幕的,他总该要帮忙讨回来。
苏幕把脑海里的记忆一遍遍梳理,在他穿过来后的第二年,原本是杨婉兮婢女的敖嬷嬷逃荒到了姑苏。敖嬷嬷认出了他身边跟着的杨伯,在确认了苏幕的身份后,当场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树倒猢狲散,杨婉兮逝世后,她们这些婢女便全被发卖了。而据她所说,当年小姐的难产,很有可能是另有隐情。
轻轻叹了口气,苏幕抛开那些思绪,认真的提笔写字。家里那么多人要养活,作为一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他穿来不久便开始披着马甲写话本了。写着写着,他便写出了个书坊。
这是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朝廷自称大渊,虽然占据了中原却也三面环敌。幸运的是,十几年前本朝出了个名叫夏侯翎的战神,他建立长缨军,一路打服了西边的於氏和北边的凉国,强行逼迫着两国签订了和平条约。
可惜天妒英才,这位夏侯将军因为打仗落了病根,不久便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惋惜。
大渊总体重文轻武,民间文学昌盛。关于战神夏侯翎的传说和话本十分受欢迎,苏幕为了迎合市场专门以他为原型创作的一部话本,直到现在,都还在不断的增印中。
想到上季度书坊的收益,苏幕的心情立刻就美好了,他笑眯眯的在纸上写下标题:智书生巧舌如簧,登徒子羞愤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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