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韩进不待见张桂荣的主要原因,她就从来不知道向着香香!只要出事,肯定第一个骂香香,恨不得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香香身上!
要是以前,听她这么说香香他肯定顶回去,可是今天不行,他又不是真的做事不动脑子,再冲动也知道什么事最重要。
韩进没看张桂荣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张桂荣迎头碰上了韩进,马上自以为明白了,指着他就教训起来。
“小狼崽子在这儿呢!我说咋还把门拴上了!也是,你说你不鸟么悄地(悄悄地)来,人家老王家那哥几个看着不得揍你啊!别看你平时横踢马槽地(蛮横不讲道理),人家那哥几个要是齐心了一起上,你也照样支巴(抵挡)不过!”
韩进小时候是周兰香带大的,这些年别人怕他,张桂荣可从不觉得他能有啥可怕的。
她一直看着自家小闺女跟这狼崽子怎么相处的,周兰香那么软的性子,只要露出点不太高兴的样子韩进马上就老实了。这小狼崽子也就看着凶,其实比她那个没脾气的小闺女性子还软,他能有啥可怕的?大家伙儿肯定是被他那个大个子给吓唬住了!
张桂荣越说越起劲儿:“这事儿你是得好好跟你姐夫道个歉,你说你这孩子咋四六不通(不懂事),不怪是喝狼奶长大的……哎!你这孩子我还没说完呢你走啥呀!”
韩进已经头也不回地出门了,一眨眼就出了王家的院子看不着人影了。
小山把张桂荣往屋里推:“娘,你看看我姐吧,她身上不舒坦。”
张桂荣还是看着韩进小时的方向教训周兰香姐俩:“你俩以后少跟他打连连(一起鬼混)!他啥名声你们不知道啊?偷鸡摸狗牲口(不孝顺)霸道就算了,他娘都说了,这小子还在外边勾三搭四!你们看着吧!以后这小子说不定干出啥杀人放火的事来!”
“娘!”周兰香和小山一起喊了出来。
周兰香听得直心惊,不止是生气张桂荣这么说韩进,更是开始害怕。
现在韩进的名声特别不好,他脾气暴躁总打架,他娘又总说他偷家里的钱偷肉偷粮食。甚至有人来给韩进说媒,他娘一言不合跟人家吵起来,竟然说韩进自己能找媳妇,已经有人主动给他做衣裳做鞋,他也给人家回礼了,相好的还不止一个!
这个年代小青年私下谈恋爱虽然不算大事,可听韩进娘的意思,他只跟人勾搭并不打算结婚,勾搭的还不止一个人!这可就是大问题了,那简直就是能拉出去游街的流氓罪了。
虽然大家没证据,可他亲娘说得,当然假不了。所以韩进的坏名声就又加了一条未经证实的作风不好。这个年代民风保守,即使是捕风捉影的事,大家也特别关注,所以本来凶名在外就没几个人敢给韩进说亲,现在是一个都没有了。
甚至后来韩进能那么顺利地定罪,一是因为他拿了当时他二哥杀人的凶器,还有一个就是人家公安来做调查,他声名狼藉得所有人都作证他肯定能干出杀人抢劫的事。
张桂荣被小山推进屋一眼没看脸色苍白的周兰香,马上发现炕上没王满囤,立刻嚷嚷起来:“小香,满囤呢?不是从卫生所回来了吗?人呢?是不是给打坏了呀?”
说着就急得要去拉周兰香下地:“小香你这心咋这么大呢!满囤都伤城那样了你咋还坐得住?这还坐炕头围着大被烤火盆呢!有你这样的吗!我和你爹是咋教你的?你就这么做人家媳妇的?可真是给老周家丢脸!咋就养出你这样的闺女,我这张老脸啊!可真没法去见亲家了!我死了得了!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呀!”
周兰香沉默地看着张桂荣,如果没有那个梦,只要张桂荣一哭嚎起来,她就马上吓得什么都听她的,就怕她真的去跳井上吊。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就是她知道张桂荣真的会去自杀,也不会再听她的,让王家一家人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了!
看周兰香竟然没什么反应,张桂荣一巴掌就扇她后脑勺上,扇得本来就气血两虚的周兰香眼前直发黑,张桂荣扇完她自己还特别生气:“问你话呢!满囤不在家你这是享什么灭心眼子福呢?你也不怕你受不住折了寿!”
小山赶紧挡在姐姐面前,气得一张小脸通红:“娘!你都不问问我姐身子咋样了,昨天她出了那么多血,棉裤都染红了!你咋还下得去手打她!”
张桂荣虽然胡搅蛮缠,可并不是强势的人,小山挡着她就不往前冲了,而是坐在炕上抹眼泪:“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闺女儿子没一个省心的!我死了得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我跟你爹这张老脸都让你给我丢没了!”
她是真哭,真的觉得周兰香丢了他们老两口的脸,眼泪哗哗地流,几句话的工夫就哭得直抽气:“你说你上哪找老王家这么好的人家去?结婚六年,你连个丫头片子都没给人家生,人家说你啥了?不打不骂你,亲家看见我和你爹还笑呵呵地,我们在人家面前头都抬不起来呀!”
“现在满囤受伤了你也不好好伺候,你到底想不想好好跟人家过日子了?你那身子咋回事你自个不知道吗?你躺在炕上装什么病号啊?你臊不臊得慌?让我和你爹以后还咋做人,咋见亲家!”
周兰香被这番话激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她以前还抱着侥幸,幻想着可能是梦里有什么误会,觉得父母再糊涂也不可能真的知道王满囤有病的事,否则谁家父母能这么狠心把自己亲闺女往火坑里推?!
可听张桂荣这话的意思,她是知道的!
她的父母,竟然什么都知道!前世她受得所有苦和罪,始作俑者竟然真的是她的父母!
小山担心地看一眼姐姐,马上发现她的脸色不对,赶紧去推张桂荣:“娘!你别说了!我姐够难受的了!你别说她了!你心疼心疼她吧!”
张桂荣一听更来气了:“她孩子生不了,男人也不顾,你说她活着还有啥用?我咋心疼她?她自个不要脸皮我能咋办?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
周兰香听着她娘哭嚎,又有了梦里那种憋屈得喘过气来的感觉。
以前是她自己懦弱愚蠢,被骗被欺负是活该,可这其中也少不了她爹娘拼死拼活的压制。如果她敢做出一点反抗王家的事,别说离婚,就是不让王满囤给公婆送钱粮,她爹娘都能在她面前捶胸顿足天塌下来一样闹腾。
她要是敢继续不听,她娘不是把自己哭死就得去跳河上吊,而她爹,会直接把她这个丢人的不孝女打死再自尽!
她只要还不想死,不想让她爹娘死,就绝不能想离婚这种事,除了为老王家做牛做马没任何出路。
因为他们家欠王家一条命,就得用她一辈子来还!
而张桂荣也哭到这一段了:“……你爹的命都是人家救得,人家又不嫌弃你,这么大的恩你做牛做马也还不完……”
小山从小看张桂荣这么哭家里的几个孩子,可也一直没办法,只能求她别哭了别骂了,姐姐身体不好,等她好点再说不行吗?
可惜一点作用没有。
周兰香咬咬牙,把全部的愤恨不甘吞回去,为了能摆脱王家,为了给自己报仇,她现在必须装什么都不知道:“娘,满囤在上房呢,我听满金媳妇说他腿断了,我这也下不去地,你帮我看看去吧……”
没听周兰香说完张桂荣就往外跑,一边跑一遍拉长声嚎:“满囤诶!我可怜的满囤诶!这可咋整啊!你让我和你爹可咋活啊!”
跑到一半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把她带的一个用头巾包着的小包拿走又往上房去了,临走还恶狠狠地瞪了周兰香一眼:“不是给你的!你还有脸吃?!”
那个小包看着形状就知道,应该是四、五个鸡蛋。
一个都没给大量出血身体虚弱的女儿留,都给女婿送去了,门就那么大敞四开地开着,完全没顾及周兰香的身体。
小山把门关严,担心地回来陪着姐姐。
周兰香虽然还是难受,可好在梦里经历过一次了,也看开了,并没有灰心,也不想让弟弟沉浸在这种暂时没有办法解决的烦恼中。
“小山,是不是马上要考高中了?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现在学校还是春季升学,每年的升学考试都在寒假之前。
小山一直学习很好,前世他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城唯一的高中。
按照县上分配下来的名额,他们红星公社录取了四名初中生,可是在公社向县高中交报名表之前,她爹周宝田被她公公王大江请去喝了一顿酒,回来就自作主张地瞒着所有人去替小山退了学,名额让给了考了第五名的王满银。
等小山知道的时候,王满银的名字已经报上去好多天,通知书都发下来了。
小山上学的机会就这样让她爹拿去报恩了,他们家一个女儿给王家做牛做马还不够,还要把儿子的前程送出去。
王大江一边全力供小儿子王满银和小女儿王五福上学,一边跟周宝田说上学没用,让小山回生产队好好干几年活,他帮着说说话,当个小队会计比啥都强。
周宝田就说什么都不让小山复读,逼着他回生产队干活。他们姐弟敢不同意,爹娘就要死要活,再加上嫂子背后给出主意做手脚,小山就这样无奈退学了。
小山回生产队干活的第三年,不但没成为小队会计,还在水利工地出了事故,腿落下残疾成了瘸子,身体也开始不好,最后三十多岁都没娶上媳妇……
可她爹娘每次看到小山的瘸腿都骂他不听话,活该,要不是不识好歹得罪了王大江,说不定早已经是小队会计,瘸了也是自己作得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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