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阔步走进屋内,李氏见爱儿回来了,立即满脸堆笑。
“呀,大郎回来啦今天可真早,你等等,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余万德沉声问道:“爹,娘,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他说话时,眼睛瞥向屋内的木头圆桌,上面摆放了几匹上好的绢布。余金福和李氏互相打了个眼色,李氏装傻地说:
“没说什么,就是在讨论给你做媒的事儿,隔壁村花家那个妹子你认识吧跟你一样年纪的……”
余万德脸色阴冷,他的声音又沉了沉:“我在门口遇到王婆婆了,这些布是她送来的吗”
李氏见瞒不过,也就招了:“是啊,她是替田大户来说媒的,田大户早些时候来咱村里收租,瞧见了你大妹,合该也是她的造化,田大户的儿子这不正好没了媳妇吗田大户就想着让大妹去给他儿子当填房。”
田大户是本乡数一数二的财主爷,就住在临近金水村的镇上,金水村和鹿床村都有他的田产。
余万德听完,厉声问道:
“娘!您不是真的打算让大妹去当填房吧那田大户的儿子是个什么玩意儿,您难道不清楚吗他那儿子是个病痨子不说,头脑还稀里糊涂地,三十岁的人了吃饭都得人喂!您怎么会想让大妹嫁给他”
李氏反驳:“这不正好吗大妹嫁过去不就是伺候他吃饭得了”
“要找人伺候,他家里多的是丫环小厮!”
“丫环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媳妇儿”李氏又道:“况且那田少爷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个呆痨子,听王婆婆说他是十来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人才变糊涂的,保不准哪天还能恢复过来。”
“恢不恢复不好说。”余万德说出重点:“那田少爷,都害死多少女孩儿了他第一个老婆是上吊死的,第二个疯了,第三个病死了,第四个说是不小心掉井里去了,每个嫁进去不到几年的女孩都死于非命,外头都说他家里有邪祟作怪!而且他还总是爱挑十来岁的小女孩儿!简直是祸害人!现下再穷的人家都不敢把女儿嫁过去了,您让大妹嫁给她,不是要害死大妹吗”
素凝缩在门边,默不作声。
儿子说得真切,李氏却不为所动,反过来说他:“这些都是外面的人瞎传,只能怪那些丫头福薄命浅,你怎么也相信这些没凭没据的胡话亏你还念了那么多圣贤书!”
“无风不起浪,若是他家宅安宁,又岂会有这些传言”余万德道:“不仅是田少爷,就连那田大户,也是克死了好几个小妾了!”
“胡言乱语!”李氏摆明了就是不相信。
“总之,不能让大妹嫁给他!”余万德坚持,李氏嚷道:
“娘这还不是为了你吗花家那边非要咱们给十两银子聘礼,才让女儿嫁过来,正好大妹嫁去田大户家里,还能讨个二十两回来!”
敢情是这么回事,余万德怒道:“我宁可不娶妻也不会让大妹嫁去田家的!”
李氏也恼了,骂道:“你个馕糟的夯货!又不是你的亲妹子!你替她着急什么”
“我一直都当素凝是我的亲妹子!”
母子俩越吵越凶,余金福不得不出来劝架:“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这事儿还不定能成呢……”
“你是指着不能成!”李氏开始泼妇骂街:“别当我不知道!你不也舍不得把那小狐媚子嫁出去!”
“你这都扯到哪了”余金福也急了。
素凝将装满果子的背篓放在门边,低着头走开了。二妹站在院子里,边啃枣子边问她:
“阿姊,你上哪去”
素凝轻道:“我到外头走走……”
屋内还不断传来李氏的吆喝声:
“我知道你父子俩存的什么心!不就看那丫头有些颜色,对她动了歪念吗我告诉你们两个,没门儿!那死贱蹄子!我早晚都得把她扫出去!”
余金福道:“你说的什么胡话!”
余万德气得声音都发抖了:“胡说!胡说八道!我只当素凝是我的妹子!”
“当她是妹子那你管她嫁谁家去……”
素凝从家里出来,屋外,金轮西堕,漫天烟霞。素凝心绪纷乱,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山林里。她并不是余家的孩子,这点她从小就知道了,她是余家的奶奶进山里挖冬笋的时候捡回来的。
她觉得老天爷很会考验她,她虽然记得前世的记忆,却是个爹娘不要的弃婴。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陌生的,连身边的最亲的人也是陌生的。
奶奶说她当时只是刚出生的大小,被丢弃在一处山洞里,奶奶听到了哭声才把她寻出来的。她那时被几块漂亮的锦袄裹着,估计丢掉她的人非富则贵,绝非普通人家。她的小肚兜里缝着一块布,布上写了两个字素凝。
于是,“素凝”便变成了她的名字,但家里只有余万德偶尔会喊她的名字。
奶奶把素凝捡回去后,余家当时只养了余万德一个孩子,因此儿子和媳妇儿也没什么意见,就把素凝收养了。李氏一开始巴望着素凝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想着把她养大了会有人来寻亲,还能捞回一笔钱。于是头几年待素凝还不错,没想到,把素凝养到十二岁了,半个寻亲的人影儿都没见过。加上素凝从小就长得俊俏,一些不知实情的村民多次当着李氏的面说:“你家大妹真是越长越俊,以后长大了怕是个仙女般的人儿”,这话李氏听着可就扎耳了,捡回来的丫头天天被人夸,她自己亲生的二妹却没得到过几句赞美。而且也因为素凝长得美,性子又温顺,就连余金福和余万德父子俩,都对她另眼相待。李氏成天疑心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对素凝图谋不轨,所以总是把“狐媚子”、“浪蹄子”等话挂在嘴边来骂素凝。
素凝而今已经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难怪田大户派人来提亲,李氏会巴不得答应。
林中雾霭飘荡,素凝的脚步陡然停住了。她抬头远眺,群山起伏间雾色缭绕,赤云泼天里孤鹜飞霞。
此刻的景象,与五年前如出一辙!五年前,一样的初秋,一样的傍晚,一样的山霭。林中那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幕仿佛浮现眼前,素凝脚下没有迟疑,逐渐加快,她向着一个熟悉的方向狂奔而去。
五年前
素凝带妹妹在林子外面玩,妹妹的红头绳不小心被风刮跑了,妹妹委屈地哭着回家,母亲得知情况,把素凝狠骂了一顿,赶她出去寻找。
于是素凝趁着太阳落山前,沿着风吹的方向一路寻去。树林里败叶铺地,枯枝横生,素凝的小脸和胳膊都被树枝刮破了,她忍着疼痛,只顾寻找。母亲说了,找不到就不许她回家。
素凝沿着人迹罕至的小山路,越走越深,她一路走一路向遇到的鸟儿松鼠儿打听,那红头绳落在哪儿。后来一只花脸雀告诉她,在前面的草堆里看到红头绳了。
素凝果真在草堆里找到了红头绳,她正高高兴兴地准备返回,蓦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仿佛是有什么巨大的物体落入水中,接着还响起了扑腾声。
素凝浑身打了个激灵,心道莫非是遇上山里的猛兽了她屏住呼吸,手里撰紧了红头绳,正欲沿着来路离开。此时,山中飘来一阵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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