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染血,太子重伤。
天纵顿时惊得手脚僵硬。
眼看就要坠入那梦魇般的画面之时,一旁忽然有人递上茶水,他接过来喝下,这才略略缓过劲来。茶碗虽是粗瓷,却是崭新的,显然已经提前用水浸过;茶水是他最爱的槭露茶,过了两遍水,茶香恰到好处,入口熨帖。出征南墟之时未曾料到会停留驻守,因此带上的槭露茶早早喝完了;正值现下身心俱疲之时,忽然喝到这一口熟悉的味道,便有一股微小暖流从胃里升起。
天纵浅浅舒了口气,抬眼一看,果然是宁星河,此刻已站在自己身侧一丈之外,身形虽纤长却满是劲力,正撑起身上斗篷,尽力为自己挡住凉夜中北来的朔风。
火光映得他眼下一片阴影,与之前疲累的乌青重叠在一起,天纵一眼之下便心里一抽,哑声吩咐:“星河,你也去休息片刻。”
宁星河摇头:“臣不累。”
天纵知他执拗,也不勉强,便轻唤道:“那你过来坐下,也暖和些。”
宁星河便规规矩矩地在他上风口单腿蹲坐,时刻不忘环视着周围。天纵见他虽是坐了,整个人却仍是绷得紧紧,问:“你可是在害怕”
宁星河紧抿着两片棱角分明的薄唇,坚定地摇头:“不怕,请殿下一切放心,此路沿途也有人在暗中防卫,臣等誓死保护殿下。”
天纵叹口气:“你便是这样嘴硬,在我面前说句害怕又不丢人。”话虽如此,他当然知道,星河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此时情况不明,星河担忧的是万一遇险、所带的人手无法保护自己周全;但身为护卫首领,宁星河自是不能显出任何胆怯,否则其他人更会乱了方寸。顿了顿,他看着轻轻跃动的火焰,低声道:“我也害怕,星河,我好害怕。”
篝火边,宁星河一双手陡然攥紧了衣摆,正值此时其他的护卫经过,他便一言不发,只坐直了上身,默默守在天纵身边。
每到如临大敌时,宁星河下定决心拼上性命、但却仍是害怕拼上性命也保护不住所要捍卫的东西,此时他的神情和姿态,与从前别无二致,天纵最为熟悉不过。
那时天纵刚建府不久,十几岁年纪、成日没个正经事情,待在王府内,守备严密,安全自不必说;就算出府,也不过是与一拨纨绔轻狂的宗亲、世家子弟在庆都城内外厮混。
天纵身为亲王,手中虽无实权,地位却是实打实的尊贵,且举止潇洒、品味不俗,庆都城中世家子弟无不爱戴,身边哪里少得了奉承陪伴的人,前呼后拥,从来没有落单的时候,因此他的侍卫们所负责的也不过开道赶车而已,无惊无险。
便是在他对这种富贵闲人的生活渐渐开始感到腻味的时候,恰好萧同轩封了闵魏将军,初次戍守北境回来,他便赶紧召集一众人来,在王府备了为萧同轩接风洗尘的酒席。
萧同轩长他几岁,同样是家中次子,但萧氏向来以军功著称,代有良将辈出、亦有折损伤亡,因此不似皇室和一些世家那样只重视培养嫡长子,而是对所有子嗣一视同仁,萧同轩因此有机会随着父兄去北境砺炼。
按说萧同轩本也是在庆都城的蜜水里泡大的贵公子,谁知从北境军队回来,看起来竟像变了一个人:步履沉稳、气质坚韧,虽仍像从前那样待天纵亲密、谈笑风生,但说话间偶尔流露出的气势已俨然是个纵横沙场的硬朗男儿,叫年少的天纵不由敬服又羡慕,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也有机会去建一番功业。
第8章 断骨
酒至半酣之时,萧同轩对他流露出的想法不以为然,拍着他肩膀道:“临王殿下,随便哪个战场可都不是闹着玩的,哪能说去就去”
萧同轩说得起劲,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态,指指他身后的两个侍卫,笑道:“且不说别的,瞧瞧您手下的这些人,除了生得俊些、带出去好看,还能做些什么战场可是要你死我活地见真章的地方。”
天纵被说得羞愧,只好呵呵笑笑。恰逢怡亲王世子、今上的侄儿姬天赦也在席间,便端着酒杯站起调笑道:“萧老二,我看你是在北境被大风吹乱了脑子,连临王殿下府里的事也敢随便置喙。来,罚你一杯。”
怡亲王人在封地,按例将次子送来庆都居住。姬天赦平日没有长辈约束,向来嘴里爱没边没际地乱扯;此时他捋起鲜亮衣袖,不由分说强灌了萧同轩一杯酒,笑得暧昧:“咱们可是听说了,咱们临王殿下向来品格高华、待下亲和。如此一个妙人,庆都城中好些个俊美少年仰慕临王风流美名,放着禁卫不去,哭着喊着跑到临王府要当侍卫呢。”
关系较好的年轻世家子弟们,彼此私下里拿这些有的没的韵事调笑本是寻常,况且天赦又是天纵堂兄、向来说起话来无所禁忌,天纵倒并不生气,却有些不服气,只歪在座位上笑骂道:“二堂兄,你对我府上的事情倒摸得一清二楚,莫非是眼馋不成我府里侍卫可没有那种绣花枕头。你若不信,随便挑一个,跟你的手下过过招。若是我的侍卫输了,便由你带走,怎么样”
席间众人纷纷拍手大笑起哄。
姬天赦也是醉得忘乎所以,便点着指头笑道:“我的手下自知比不过,不过今日萧家小将军在此,我便找他讨个便宜。”说着,扯住萧同轩:“萧老二,你且借一个手下出来给我,与临王府侍卫过过招;为表谢意,自明日起我在府里连摆三天酒,在座的一个不少,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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