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如果大爆炸理论成立,那么这个宇宙在诞生之初大爆炸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今后的一切,一条永不中断的因果链贯穿了宇宙中的一切过程。就像桌球开球一样,所有球都将严格按照物理规律运动。还有什么是不能计算的呢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对曰:可是,如果宇宙大爆炸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那么在爆炸之后,他会不会再施加干预,来编辑既定的命运
子不语。
蜜蜂能察觉到养蜂人的存在吗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只最平凡的小蜜蜂开始吧……
……
……
暮春时节,落英缤纷。这是新阳市最好的季节。
然而,对于正在踱出新阳二中大门的胡周来说,此刻却颇为煎熬。
他陈旧的牛津布书包里装着打满红色大叉的模考试卷。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距离本科的录取线依然遥不可及。
考大学对他来说很重要。
母亲失业在家已经两年,一家三口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艰难度日。
父亲在民营机械厂里工作,毫米以内的高级技师,但微薄的工资与高超的技能并不相称。
这也难怪,最近几年,新阳市的制造业一直在引进机器人自动流水线,干父亲这一行的工人很多都下了岗,能勉强保住饭碗就不错了,哪里还敢计较工钱的多寡。
有限的收入大多消耗在了温饱、学费之上,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一丁点,也落入了股市的汪洋大海之中,不见半点水花。
节衣缩食,捉襟见肘,家里的境况,令胡周早已看清了自己狭窄的未来之路:想摆脱这困境,只有靠自己争气,而争气的唯一途径是找份好工作。
找份好工作之前必须读好大学,读好大学必须在高考中拿下高分。而要高考成功,就必须有持久勤奋的毅力和高水平的指点。
……
……
与同学们相比,胡周是比较有毅力的。他的毅力所带来的成效在这次模考中再一次得到了验证。照这水准,能考上个不知名的末流本科就很不错了。
勤奋却不见成效是令人苦闷的。年前亲戚聚会时,刚从万年青名校毕业的堂兄就对胡周说过:“比一般人努力,却连考过二本线都没把握,我只能说这是智商问题,别怪教育资源。新阳市哪有那么不堪,努力读书上本科很正常,只是万年青难上点。”
胡周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了,但是想到堂兄小学时就转去省城上学,而且堂兄考大学时省城房价不到现在的一半,胡周觉得两人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同。堂兄是先挤上公车了。先挤上公车的就算不拉后面的人一把,至少也不该拿人家的智商说事。
堂兄耿直的吐槽并不能改变胡周窘迫的命运,很遗憾,额外的毅力和辛劳并不能弥补教学水平的不足,这是这座城市的教育资源所决定了的。
新阳市原本是因矿产而建的资源型城市,地处内陆,群山环抱,论综合实力,只能算是四线城市中略强,跟三线城市不能比,处于不三不四的地位。
一年前,财大气粗的豪门大周集团看中了新阳市低廉的电价,在大新山南坡上建了大数据基地,带动了不少关联产业,新阳市的经济才有了一些起色,但关于城市未来的发展定位,市政厅的决策者们依然在踌躇之中,保守的认为尚需为跻身三线城市努力,乐观的则已经喊出了“坐三望二”的口号。
由“不三不四”变成“三心二意”也许算是个进步,但教育事业的发展通常滞后于经济,因此新阳市的教育水平可以说是多年未变。
胡周所在的新阳二中在本市只是二流水准。就算是新阳市的一流,和省内兄弟城市的很多高中也不能比,连二流都谈不上,放眼全国,越西行省的教育更是常年稳居末流。
想以末流行省二流城市次等学校的实力竞争全国一流大学的入场券,怎么看都是不现实的。
课外的补习未尝不是一条滋补的途径,但花销不菲,不是胡周家中的经济状况所能承受的。更不要说补习业界鱼龙混杂,花冤枉钱白费工夫的事也不鲜见。因此胡周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
……
有时候,胡周感到很绝望。
记得上一次模考考砸之后,他曾在自家饭桌上自嘲说考不上大学就去建筑工地搬砖,惹得父亲大发雷霆,后脑勺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那可是天天跟合金装备打交道的钳工之铁掌啊直接打得他眼冒金星,不,是出现了幻觉。
从那时起,胡周的眼前便经常会出现一个闪烁的红点,就在视野的右下角,仿佛是摄像机进入摄像状态似的。而在红点闪烁期间,眼前有时候还会出现很多漂移的文字。
这种症状直到现在还偶有发作,大概是落下后遗症了。
从这件事上,胡周认为父亲的更年期到了。
试想,作为他的亲生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的傲骨和刻苦,怎么可能屈尊去做搬砖那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呢
……
……
一阵飞扬的尘土扑面而来,胡周连忙捂住口鼻,眼前的红点又闪了起来。
红色圆点闪烁,红色圆点闪烁,红色圆点闪烁……
往边上一瞧,原来是“新都芯中心”的建筑工地在施工。按照规划,半年后,这里将矗立起一座三十层高的商务中心,成为新阳市的新地标。不过现在这个区域只能贡献飞扬的尘土和有机溶剂刺鼻的气味,连四米多高的广告牌都遮掩不住。
想到建筑工人推着小车来来往往,在简单重复的劳动中消耗有限的生命,胡周感叹:宁可复读也不搬砖啊
实在不行,跟老爸学手艺去算了,子承父业。胡周心里如此思忖。
功夫到家的钳工应该还是比较抢手的吧要不然,在那个裁员不断的机械厂里,以父亲那不知逢迎的倔脾气,怎么可能保得住饭碗
这时,工地上隐约有人喊:“胡克俭,来帮个忙”
胡周耳朵一抽:胡克俭跟老爸同名同姓
他好奇地从广告牌的缝隙朝里张望,看到一个背影,不禁吃了一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孩子们只会为父亲的背影感动,而且最好父亲手里还有一袋桔子。
现在胡周的父亲没有桔子,只有白煮鸡蛋,早上从家里带走的。
他正坐在还没磨光的水泥台阶上吃鸡蛋,听到有人叫他干活,赶紧一口把鸡蛋塞进嘴里,匆匆赶去,没走出几步就猛咳起来,似乎噎到了。
父亲走出视野,红点也从视野中消失,胡周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回想最近这些日子,父亲每天早晨六点半准时出门,晚上七八点到家,完全是原来在工厂上班的作息,怎么会到工地上打工不住工棚的,只能是临时工吧
再说,毫米误差的水准加工金属零件的高级技师那双具有精加工能力的手,怎么能够屈尊干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临时工的杂活
胡周忍住了冲进工地拉父亲回家的冲动。
父亲要面子,不可揭穿他。更何况,用什么理由拉他回家呢“爸,别干这活了,家里又不差钱。”这样的话,胡周很想说,但毫无底气。不干这活,一家三口都要挨饿了啊
胡周心情沉重地回到家,连鞋都忘了换。因为在斑驳破烂的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颜色略深的脚印,差点被母亲骂死。
保持家里的干净整洁是母亲不可侵犯的神圣职责,也是够她忙碌一整天的重要工作。
胡周孝顺,也不顶嘴,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母亲的指责,觉得母亲宣泄得差不多了,便钻进自己那不到六平米的小房间中。
本想安安静静温习一下功课,不料很快父亲就回来了,又弄脏了地板,而且还是踩了一长串脚印,甚至穿着满是尘土的衣服就坐在了椅子上。
这还得了立刻招来母亲疾风骤雨般的责备:“天不亮就出门,天全黑了才回家。到家就知道窝着不动,什么事都不做。你们都是老爷,我是伺候你们的佣人”
胡周起身倒了杯水,放到父亲面前的餐桌上,发现父亲靠着椅背打着鼾,已经呼啦呼啦睡着了,嘴角的胡须上还沾着一星鸡蛋黄。
他觉得鼻子里突然酸楚起来,似乎上回挨父亲的那一巴掌旧伤复发。
一个强烈的念头不可遏止地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我要挣钱挣很多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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