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犯什么疯症,又不是撞了邪。”
几个管事扶着喘不上气来的库房悲声道:“将军若不信,可传那柜房前来对质,且我们几个方才也去芳菲苑里查点过了,二夫人房中果然少了许多珍贵物什,与当铺柜房开出来的清单一致呀”
徐灿正不知说什么,高嬷嬷急匆匆从园子里出来了,迎面就对徐灿说道:“将军将军公主方才醒了”
他一听之下心中大喜,把这些忤逆下人们的胡言乱语都抛在一边,凌厉地瞪视他们一眼:“看在公主面上,今次不与你们计较。”而后急忙随高嬷嬷回去。
进得屋中,银林真的醒了,正被使女扶坐在软枕上喝燕窝粥。她还是很虚弱,身上没有力气。徐灿赶忙过去接手将她揽在怀里,接过粥碗打发使女们下去,一勺勺耐心地喂入爱妻口中。
银林情意深深地抬头看他,目不交睫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徐灿忍不住低头在她没有血色的唇上吻了一下,问她:“身子还疼吗”
银林缓缓摇头,眨了几下眼睛,忽然悲从中来,两滴豆大的眼泪从眼角颊侧落下。徐灿抬手接下,温暖的泪滴打在手心里,让他痛惜不忍。可是孩子离世的事实也让他怅然悲伤,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如何安慰爱妻。两人相对默默垂泪。
良久之后,银林终于还是熬不住体弱,昏昏地睡去了。
徐灿将她安顿好,将粥碗放在墙旁半桌上,垂头想事。
日影偏斜,徐灿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声响,才突然想起自己午饭还未吃。黯然失笑,如今这些家务事缠身,把他一颗心扯得七上八下,连这些基本的需求的常常忘记了。
刚出得银林的住处,忽听到外面传来高嬷嬷的声音:“你这个疯丫头赶紧回去,莫要冲撞了公主的贵体你若是不听话,我也可以将你关入柴房的”
徐灿心中奇怪,什么人会让高嬷嬷变得如此犀利,走到前厅,看到一个面无人色钗环皆乱的丫鬟跪在高嬷嬷面前,哭哭啼啼地道:“高嬷嬷求你让我见见将军吧您行行好,救秋凝一命二夫人害死我啊”
徐灿想起这就是在芳菲苑服侍江凝菲的大丫鬟秋凝,前些日子还因与江凝菲生了冲突被责罚过的。不知此番又是和江凝菲有何关系他心急得知江凝菲是消息,连忙上前对高嬷嬷道:“公主已经睡了,你进去看看她有无不妥。这里我来处理。”
高嬷嬷领命进去,徐灿对秋凝说:“你说吧。”
秋凝看到徐灿就像吃了颗定心丸,她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直把额头磕得青肿发胀,而后抬起头,将二夫人在她罚跪那日骗她吃下“三尸脑神丹”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秋凝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平日在府中惯于搬弄是非,此刻说起那些事情来条理清晰分明。
徐灿听得专注,当听秋凝说起二夫人房中藏了一名“尊使”长达近月之久,身上不知不觉颤抖起来。他没想到那样的江凝菲居然会背着他偷男人,还同床共枕,还
徐灿不敢想,脑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江凝菲洁白无暇的玉体在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臂膀里扭动颤抖的模样。
那么说,她这回是真的离开了吗头也不回地,悄无声息地为了那个男人
徐灿渐渐握紧了放在腿上的双拳。
秋凝哭诉道:“奴婢罪该万死,实在是二夫人以黑旗寨苏马面的三尸脑神丹压制奴婢,不得不帮他们隐瞒j情。二夫人走时只说离开几个月就会回来,哪知道她居然是打定了主意再不回头的她说以后会不断给我解药,哪知道她句句都是谎言,全部都是骗人的”
徐灿听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连忙站起来两步跨到秋凝面前问:“你说什么,什么再不回头,你是如何得知的”
秋凝连忙掏出一封信:“徐主,这是二夫人当日留给您的书信,说是当您查到秋凝身上时才取出来给您的,秋凝昨夜越想越不对,私底下拆封看了,方知道她打定主意一去再不回头了”
“该死的”徐灿大吼道,把秋凝吓得跌坐在地,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头面,生怕被他打得狗血淋头。
徐灿来回踱步,走了几圈方想起那封信,回到秋凝面前就手抽了出来,抽出信封中的纸笺,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无非是“夫君今日休我出门,我俩一拍两散今后再不相见”云云,还说“夫君今后要好生照顾公主,莫使她步妾的后尘”之类。
当日宁非写信留书时就想得很清楚,与其说些气话怄徐灿,不如写下诸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言辞,免得徐灿拿留书到府衙拆穿休妻的谎言。
徐灿看了,觉得她对自己还算有情,并不像是与野男人私奔的样子。只要不是私奔,做什么都好说。想着想着,就想到抽在她脸颊上的那个火辣辣的耳光。也许,真的是他的错,是他太冲动了,伤了她的心吧可是再伤心也不能说出“夫君休我”这样的傻话啊,她一定是太伤心了,毕竟那还是他第一次打她。
至于秋凝方才说的也不能尽信,她可能是看府上这几日查得很严,唯恐自己帮助二夫人逃离的事情败露,于是前来自首,而后为了脱罪才说出这些傻瓜听了都会笑的谎言。
徐灿长叹了口气,强压下怒火,问秋凝道:“你这个丫头说话太不真实,怎会有黑旗寨的人在我府上。况且我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苏马面出过什么三尸脑神丹,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细细说来。”
秋凝唯恐徐灿误认为她是为脱罪说谎,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再说一遍,还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锦盒,里面盛放的是宁非离京前交给她的所谓解药。
徐灿接过反复查看,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拿起来闻闻一股男人腋下的马蚤臭直冲鼻腔
他大怒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这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说话中将那药丸打在秋凝头上,乌黑的药丸还有些弹性,蹦得老高,跌落在数步开外的地上,蹦蹦跳跳地滚远了。
秋凝不知道徐灿为何生气,只把那药丸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样重要,连滚带爬地过去捡起来,也不管上面被灰尘染得乱七八糟,珍而重之地托在手心里。
徐灿叫人将秋凝打出府去,还不觉得解气。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郁闷难当,他近来都为家里面两位夫人的事情烦躁欲死,原想着小小惩罚她一下,能够让她今后安生过活,与银林好生相处,可是现在她却同他玩弄离家出走这一手。
将那封留书恶狠狠甩在地下,用力踩几脚还不觉解气,大喝道:“来人立即派人报官,通缉捉拿二夫人回来”
自家家丁家奴只能够私底下找找,若要进门入户去搜,到客栈去查生客,还得府衙按章程出公文办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报,一个男子气喘如牛地奔了进来,徐灿定睛一看,正是他午前派去打探平民议论何事的那个侍马。
侍马不及平息气喘就说:“大人,不好了,属下去查那些平头老百姓说的什么,他们居然说您已经把二夫人休了。属下斥责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就说是京中衙差传出的消息,属下原想这定是莫须有的事情,可还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于是到府衙去,用咱府上的腰牌申请查阅了文书哪,哪知道,文书上,文书上真的有您签字花押的休书,衙差还说,当日就已经将户籍迁出的文谍办予了二夫人”
徐灿听得膝盖一软,跌坐在圈椅上,他颤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侍马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徐灿颤手拿起茶盏凑到嘴边喝了几口,仍觉得口干欲裂、心神不宁,喃喃说道:“这不可能,我没写过休书什么的,绝不可能”
说完扶桌站起,对侍马说:“走,我倒要去看看,府衙那边又整些什么乌七八糟的把戏来羞辱我。”
他到现在还不相信江凝菲居然胆敢离开他,更不相信她会和一个野男人跑了。
走到府门,看见一顶青蓝色的轿子正到门口,下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太医院的章太医。徐灿想大约是昨日请他们研究红花效用的结果出来了,可现在他根本没有心情去听这个,一心一意要弄清楚休书是怎么来的,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把他抛下了,不要了
与章太医寒暄几句另定了时间见面,徐灿上马匆匆赶往京中府衙。
出来见他的是淮中府尹,徐灿向他说明来意,暂将查看户籍的事情压下不提,只说家中二夫人离家出走,想请府衙出个通缉文书,方便他们挨家挨户搜查。
才说出来意,府尹尚未开口,徐灿就听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小声嬉笑道:这驴肝肺的休了糟糠妻,现在大概发现是误会错怪人家,现在又在找人,真是x#ps:这句话是俺直接从读者留言里摘抄的,由于太过喜感,连标点符号都原封未动地用了,感谢热心读者路人君提供喜感对话原文
徐灿怒目回头,看到几个衙差在交头接耳,像是窃窃私语,偏偏声音“恰到好处”地让他能够听见。那几个大男人赶紧作鸟兽散,一如今日出门时平头老百姓的反应。
府尹面有难色,说道:“徐将军的要求恕本官不能做到。”
“敢问府尹有何难处”徐灿听到那些衙差的议论,又是与休妻有关,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脸色已经白了,手心冒出冷汗。
府尹回答道:“徐将军已于日前将江凝菲休出家门,有将军签字花押的休书为凭,将军今日不是已经差府上侍马前来查阅过户籍文函了吗,如若还不能确信,可与本官一同前往查阅。”
直到回到银杉园,徐灿脑袋里还盘旋着休书上那一行行工整的簪花小楷。书塾不收女童,徐父徐母也没有那么大一笔银钱专门延请西席回家开课,所以江凝菲的字是他一笔一划亲手教的,他认得十分清楚。可是休书下却又是他自己的字迹,旁人伪造不得。
他当时茫然许久,想起所用纸张自己是认得的,的确是府内曾经使用过的账簿纸页。赶紧遣下人回家找寻账册。直等了半个多时辰,府上管账的才将所有账册用木箱装了抬进府衙。他和淮中府尹共同翻阅了所有账册,并没有发现有用纸相同的账册。
账房管事不甚确定地说起这些帐册经过二夫人的手,并且好像少了几本。感情是为了毁尸灭迹,连取纸的账册都全部被销毁了。
徐灿想:“难道就这样了她取回了自己的卖身契约,换上一纸休书,她怎么就如此不懂事呢难道她不知道世道艰难,她一个女子再怎么学文习武也是没有出路的吗”又想:“难道秋凝所述的私通男人的事情是真的”
他站在银杉园里,任由寒风夹面而吹,许久许久,恍惚惘然的情绪渐渐消散,被背叛的怒意终于起来。
也罢,她要走就走好了,反正她留在这个家中也越来越不像话,不如趁着她在他心目中还是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的时候离开,免得今后变得反目成仇。
徐灿一掌拍在道旁小松的横干上,紧紧握住拗断,低声说道:“既然你要走,既然是你自己想要一拍两散,那么你就好好地走吧,将来吃了苦头,莫要再回来寻人白眼”
读者大人们担心会被坑,想等养肥了再看,桑心的小狂狂只好为自己的坑品作担保了。
绝美小狂狂拿宁非参加了一个叫做“网络小说创作大赛”的比赛,按照比赛规程,三个月内必须完结的,所以大家不必担心没有结局或者被坑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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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状:欲知宁非遭遇如何,请看明日更新。
锅铲横飞鹿倒毙
17
太阳照得热烈,地上的余雪开始化了,风中又是潮湿又是寒冷。丁孝在一棵树旁看见宁非的时候,血水顺着衣物流进残雪里染得淡红一片。枣红马在她旁边不安地转悠,小心地用嘴拨她脑袋,可是没有反应。
丁孝走上前去,蹲下去推人,没有反应。谈一下鼻息,还行,半死不活着。他刚才是挺惊诧的,这女人要不是临时掉头,狼群可就冲他而来了。如此一看,还得赞叹她一声心眼不坏。
他叹口气:“骡子大爷啊骡子大爷,今日少不得要劳烦你一趟了。”说完把人抱起来放在自家的卷毛黑身上。若有其他人在场肯定会觉得惊讶,看不出他那么单薄的个头,抱起一个身着冬衣的女子还能如此轻而易举。
他上了骡子,把宁非扶在手臂里坐好,回头对枣红马道:“你要留在这里也行,不过话说在前面,雪地里的枯草可不好吃。”也不知枣红马有没有听懂他的说话,不过也还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丁孝对昏迷不醒的宁非说:“今日你碰到我算是造化,救得回来算是你的造化,救不回来也不许赖我。”
接下去就是一路摇摇晃晃,根本不着急赶路。行到下午,总算找到一个猎人进山暂居的公用猎屋,进去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些没用完的干草枯枝,丁孝好大一个不乐意,心想:条件这么好,再救不回来就显得我无能了。
他将宁非安顿在火堆旁,发现人都发起高烧,叫也叫不醒,又想:幸好只有我在这里,治死了人也只有天知地知死人知和我知,寨子里那帮没良心的必然不会知道。丁孝是个肆意妄为的家伙,除了丁家大姨,村寨里谁都约束不了他的散漫脾气.
宁非醒过来是又过了一日之后。
她感觉到有人在翻动自己的手臂,伤口被扯得阵阵的疼痛,于是张开了眼睛。
丁孝正将她的衣服卸到肩下,为她换药。看到她挣扎两下而后睁开眼睛,不觉得惊讶或是尴尬,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伤的不轻,那几头狼的牙口脏死了,没有烧死你算你运气不错,你该感谢我的药好。”
宁非昏昏沉沉的,对他说的又狼又伤的事情完全不知所云,睁着一双因高烧而显得湿润朦胧的眼睛盯着丁孝。
丁孝尚不知道她没回过神,举起双手作无辜状道:“喂喂喂,徐二夫人,我可不是故意看你的,实在是你伤得不轻,又受了寒气。这里荒郊野岭外的,你让我上哪里去找女人帮您更衣上药。万事从权嘛从权”
他在徐府中看惯了狗眼看人低的丫鬟管事,唯独觉得这个小姑娘没有害人之心,算得上是八百亩烂地独一棵好苗难能可贵,因此事到临头也不能见死不救。
宁非头脑昏沉沉的难过,咬牙忍耐伤口处的灼痛,默默地闭上眼睛。
丁孝为她换完药,看到她好像睡着了,耸肩暗想真是无趣,回身去继续倒腾包袱里的药物。
哪知道宁非忽然翻身坐起,吓得他好一大跳,只见她迷糊着眼睛皱起眉头在闻些什么,忙说道:“你起来做什么,天气冷得很,你要再烧下去,我可要甩手不管了。”
宁非低声道:“我想了老久你才不是乐伶,你是厨房的丁师傅吧”
丁孝强笑道:“你说的是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是丁师傅,你看我和他有哪点像我可没他的大肚腩,你看我的皮肤多白细”
宁非摇头道:“随你怎么说吧。”
然后翻身躺倒回去,转个身安心睡了。留下丁孝一个人在当地冷汗淋漓,心想这丫头都烧糊涂了怎么可能还认得出人,对,一定是她烧糊涂了,方才说的是梦话呢。
这点他倒是猜错了,宁非根本不是说梦话,她完全是靠鼻子嗅出来的道道。自从被叶云清用泥丸糊弄过一次之后,宁非对所有气味都十分敏感,遇事遇物先仔细闻一遍,确定没有肮脏东西尤其是泥丸在侧才能安睡。
她刚醒起来,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油烟味,仔细寻思之下,想起这种油烟味为何会如此熟悉因为她曾经到厨房刮了一堆锅底灰和油泥出来,撮成一丸“三尸脑神丹”去吓唬秋凝。要说徐府也是很奢侈,所用烧饭的柴禾必须是香果木,所以连锅底灰中都还有淡淡的熏肉味道。
确定了范围之后再认人就容易多了厨房里举止有礼、四肢瘦削并且指茧厚硬的男人,只有丁师傅一位。
这个丁孝的确就是徐灿府上的大厨丁师傅。他因与银林有仇,偷偷离开驻地,盗取了一个江夏大汉的户籍,易容潜入徐灿府上一干就是大半年。凭着一手独到的厨艺,他很快得到徐灿的青睐,被点为大厨。淮安国人对很多西域药物并不熟悉,他却是药材药性方面的行家里手,为银林所做的膳食中除了添加红花没药,还掺了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长期服食者轻则早产难产,重则终生不能再孕。
可怜这丁孝闻惯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以为身上没有气味,实则早已被宁非借此拆穿伪装。
宁非睡了几个时辰之后完全清醒了,此后不时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追随丁孝,弄得他好好一个黄花大龟男如芒在背,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你看什么呢”
“”
宁非被她自己加丁孝的两张大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像一只呆在茧里只露出一点头的大虫子。她转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看。
丁孝被她高深莫测的表情弄得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将她抱上骡子。那匹枣红马的后臀已经上了药,不再流血了,速度仍然还有些问题。幸好这匹马通些灵性,自觉跟在骡子后面,不需人去驱赶。
宁非盯着丁孝的下颚看,看得半个时辰都不转眼睛,丁孝额头上青筋开始突突的冒,忍无可忍:“闭眼。”
宁非叹口气,心想她前世坎坷,今生也不平静,看来是出了虎岤又入狼窝,丁大厨说不定正是传说中的“江湖人物”,否则也不会把易容术练得如此炉火纯青,如果没有身上的果木油烟味道,她怎么也是认不出来的。
她取出一枚金叶子,要求丁孝将她带得越远越好,最好是不会被徐灿追捕到的地方。丁孝本不想答应,宁非冷冷一笑,说道:“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丁孝暗想,你有什么人情能让我欠的。
宁非说:“看你匆匆出逃,必因做了亏心事。我说呢,红花又不是绝世美味,哪会有掌勺大厨一日三餐日日不断地当调味料你是知道的吧,红花是孕妇忌用的。”
丁孝强作镇定:“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带着我,有你好吃好喝的。况且我因为你惹出的这桩祸事被牵连得如此凄惨,徐灿因误会而将我休出家门,你可欠我好大一个人情。我没要你以身相许,只要你带我到安全地方,你该知足了。”
此后发生的事情既可以说是非常戏剧化,又可以说是顺理成章。两个从同一处出逃的人合作一路往南行去。
丁孝屡次想在半路上将宁非丢在客栈里不管了,可是又屡次良心发现。他家里统共四口人,他和养父、弟弟都是被养母欺负惯了的人,常年奴役生活积累下来,对性格强硬的女子本能地带上了奴性。
如果宁非还是好好地做个温婉贤淑的江凝菲,丁孝绝对会毫不犹豫将她丢在哪个村屯里自己上路。但是那双灼灼逼视的眼睛时刻压迫着他的精神,以至于他没敢做出诸如弃尸荒野之类的决定。
宁非如她所承诺的,路上将两人的吃穿用度打点得妥妥帖帖,并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出入城池都十分顺当,弄得丁孝都不好意思承情了。
丁孝每每心里暗想:徐府的二夫人什么时候有这般七窍玲珑的手段,任何人与她交谈都是如沐春风,差点忘了她是个弃妇。接着又想:啊呀糟糕,我岂非是最早被她言语笼络的人,否则怎会一直带她在身边。
只是城池并非随地可见,往往好几日才能碰见一个宿头。宁非购置了一辆马车,省去了与丁孝同乘一匹坐骑的拥挤。大冬天的风餐露宿,就算是健康的男人也不一定吃得消,何况宁非又伤又病。开始还能靠一股意志力撑持着,渐渐的这股力量也在消失,病况时好时坏。
丁孝很是担心,他善于调配药物,尤其是治疗外伤的金疮药。可论及望闻问切等内家诊断功夫非他所长。他有心想要留在哪个城池里给宁非调理一下,宁非却不同意,只想离京城越远越好。
一个多月后,随着路程南下,天气变得越发湿润,积雪也没有了。平原之地到了尽头,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有的山峦高耸入云。自从五天前离开最后一座城池后,宁非煎熬不住,又发起高热来,睡过去三日不曾苏醒了。
随身携带出来的干粮根本无法让她下咽,只能喂一些水。丁孝如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弄些易于下咽的食物,周边无人无户,虽有锅子可黏米早已用完,熬一碗粥都不可能。眼见病人越发面黄肌瘦,他也没了办法,只能快马加鞭往那连天的山脉赶去。
这日行至夜晚,马车终于在一道山溪旁停下来。之前还有兽径可走,再往前只能弃车骑马了。
南方的冬天,草木依旧葱绿,深夜里寒雾四起,草木挂珠。丁孝对这片地区熟如指掌,他挑了一处草地,将杂草清理了,升起一堆火。
略带湿气的枯木在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裂响,火光照不到的深处传来隐约的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正在往远处奔逃。
丁孝舒了一口气,对马车那边自语道:“总算有点办法了。”
说完随手找出个趁手器物,闪身进入树林草丛之中。
马车周围洒了雄黄酒,又点燃火堆,虫豸蛇蟒不会靠近。宁非在马车上安静地躺着,脸颊都凹陷进去,犹如一个死人,不会翻也不会动。
冬季的夜空里,连蝉鸣都听不到,只有寒风刮过枝叶之间的碎响。
良久,黑暗处的草木里传出拖曳物体的声音。不久之后,丁孝走了出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颊,发白的皮肤被一人多高的茅草叶片划开了数道细痕,薄薄的血色凝聚在伤口的末端。
他一只手紧抓着什么东西,一直拖到火堆旁。
那是一只刚成年的梅花鹿,大概是去年的春季才出生,身材刚刚成型。脑袋上插了一柄锐利的锅铲,眼见是活不了了。丁孝把猎物往山溪里面丢去,取出割药草用的药镰,开始洗剥做饭。
梅花鹿吃山中百草,身上有一样物事是难得的宝贝,病人食不下咽,可以之略微熬煮喂食,生津解毒补充体力,效果不亚于金丝血燕的燕窝。只是这样东西的名头有些恶心,至少丁孝所见八成病人,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绝对大呕特呕。
他掏出鹿的胃囊,里面还有些内容物,倒入铁锅里挂在三角架上烧煮。不多久,酸涩的气味被蒸发殆尽,余下一锅青白相间的粥糊。
这种东西就算再好,丁孝自己也是不吃的,他喉咙眼浅,比一般人还容易吐,刚才处理胃囊的时候就频频作呕了。
丁孝将白糊倒入陶碗里端上马车,看到宁非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暗想:为了救你的命才给你吃这种东西的,这是不得以而为之,千万不要怪罪于我
然后将宁非扶在自己怀里坐好,用汤匙一羹一羹地送进去。
丁孝年少时曾吃过一次这种东西,入口时略苦,回味甘甜舒畅。吃完后,养母告诉他这是山羊的胃液,害得他连吐数日,三月不知肉味。
有的人极为嗜食,称之为“百草白补汤”,这类人毕竟是少数,十人里只有一二人。丁孝以己度人,便认为宁非也像他一样,对食物的来源十分看重。
宁非觉得自己的舌根被压住,暖融融的流质缓缓顺食道滑入胃里,身体也似乎暖了起来。那东西很快就没了,压住舌根的物体被抽出去。她意犹未尽地想要追逐,很快就吃到了下一口。
丁孝看着这样的宁非,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能够进食了,还不算太糟糕。心情轻松之后,就开始仔细打量宁非的吃相。她还是没有醒来,却知道要自己吞咽了。好像刚刚出生不久,还没有睁开眼睛,就争抢着从母鸟嘴里寻找反哺食物的雏鸟。
这种嗷嗷待哺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一勺接一勺送下去,丁孝不时仔细地帮宁非擦掉嘴角流出来的食物,心情渐渐轻松愉悦,总算不用和一个随时会死的人上路了,担心的感觉真不好消受。
看宁非吃得差不多,丁孝肚子越发饿了。其实本来就很饿,赶车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何况还要照顾病人。他将宁非安置好,回到山溪边继续处理那一头鹿,这些活儿都是很熟手的,村寨里没有哪个人能超过他的煮食制药的手艺,很快,一块鹿皮揭了出来,他准备带回寨子里再鞣制。剩下的肉架子掏干净内脏,塞入薄荷香草紫苏,随意抹点盐巴和黄酒,整个儿架在火堆上烤了。
很快就有令人难以忍耐的香气四溢,丁孝早就饿得不行,用药镰片了细细的一块,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嘶嘶地抽气,实在是等不了,只好边吃边晾凉吧。
一头全鹿被他片去一整圈后才算吃了个饱,实在美味,丁孝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手艺,拍着肚皮作意犹未尽状。
别人是饱暖思,他是肉足烦恼多。拍着肚皮的手不知道怎么的就拍不下去了,动作停在那里,脑袋里乱哄哄的。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他回头望望马车,上面安静得很,里面的人没有大动弹。
怎么就把她带上了呢,就算山上奇缺女人,也不能把她带入那样的狼窝啊理不清理不清
他悚然一惊,是了,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山上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女人
俺不是甲流,是普通感冒日更开始,欢迎诸位大人明日继续观看。
雁过山上黑旗寨
18
马车上忽然传出响动,丁孝确定自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赶忙起来。拉开车门,看到宁非睁开了眼睛。丁孝暗想那百草白补汤还挺有效果,以前师傅就告诉他,若是病人虚弱不能进食,就哺之以食草动物的胃糜,它们在山上食百草,又经过了反复消化,到了最后一个胃里正是万事俱备只欠吸收,最是适宜给病人进补。
宁非躺在车上,虽然醒了,仍是觉得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她都有些怪责自己过于鲁莽了,为了逃离可能发生的追捕,日夜赶路,弄得如今如此狼狈。
丁孝探手去摸她额头,发现温度还没降下来,幸好正在微微出汗,问道:“身上哪里不舒服”
宁非虚弱地问:“我睡了一整天吗”
“三天。”
“难怪啊”
“怎么”
“麻烦你扶我起来,我想下去。”
丁孝奇道:“下去下去做什么”
“我想解手。”
两人一阵沉默,相对无言。这真是个既尴尬又不能不面对的生理需求,饶是宁非自己看得开,也是底气不足。至于丁孝僵立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宁非又道:“快点,要解出来了。”
丁孝没曾见过这样直言不讳的女人,不由道:“你难道不会害羞一下么”
宁非恼羞成怒,沉下脸无言地鄙视他。
丁孝不敢再废话,上得车去,双手插入她身下打横抱了出来。
下车后找一处茅草茂密的地方将她放下,自去外面等候。
宁非出来时,身上力气恢复了一些,不至于需要丁孝抱了,不过仍需他搀扶着回去。到火堆旁时,宁非望着烤得油汪汪的鹿,赞道:“你的手艺真不错。”
丁孝看她精神逐渐恢复的样子,觉得心情大好,说道:“我要是手艺很差,怎么可能到徐府上当大厨。”
宁非近段时间胃口奇差,直到今夜得那胃糜润了肠胃,生出了进食的欲望,抓住丁孝袖子说:“我想吃一点。”
丁孝犹豫,他听朋友说过,重病之人不能突然大鱼大肉,而只能以粥汤调养。宁非这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样子,怎么敢给她吃烤全鹿。犹豫中把自己的担忧向宁非说了。
宁非道:“你是看到我哪只脚踏进棺材里了,棺材在哪里呢”
丁孝想想,果真没见过哪个将死之人有她这样的精神的,那些病入膏肓的都是成日忧心忡忡愁眉苦脸,像宁非这样的都是祸害遗千年的类型。他将宁非扶回车上,从车里取出一张兽皮和油毡到车下垫好,返身回去要将宁非抱下时,发现她靠坐在车壁上,低垂着头,又已经睡着了。
丁孝愕然,然后失笑,仍是把人从车上抱下,在火堆旁靠自己而坐。一边口宣佛号一边帮她把汗湿的衣服除了换上干爽的中衣。
山风寒冷,但是篝火把人烤得暖呼呼的,丁孝将她抱在怀里,心中大为苦恼,这样看也看了换也换了,以后她要是让自己对她负责这可怎么办啊想他家中养母,成天念叨着要帮他介绍一门婚事,幸亏山上女人过于稀有而屡次未能成功,这次回去被养母发现了此间发生的尴尬事情,他八成是躲不过去了。
丁孝大呼自己可怜,想他年纪轻轻,花费大半年时间为血亲报仇,现在正是走南闯北的大好年华,他都还没有自由够,千万不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绑住啊
正纠结间,忽听到远近传出什么响动,丁孝不动声色地将宁非抱紧了,右手将一把药镰牢牢握紧。那声音来得很快,不瞬间即到四五丈开外之处。丁孝神情紧绷地站起,一只手紧紧护着宁非,一只手药镰挥出。当啷一声巨响,药镰击打在金属器物之上。
丁孝手中牵扯着一条精钢锁链,不待来人反应,扯回药镰再度击出。灌木丛之后便传出一个男人的惨叫之声:“丁孝你这个怪力男”
然后就有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到火光照耀的范围里。
丁孝道:“下次你再这样不打招呼地靠近,就不是药镰招呼了。”
来人最怕他的锅铲伺候,忙赔笑道:“我这不是大老远的闻到肉香才过来的吗,连招呼都忘记打了,丁大哥莫怪啊”边说边打量他怀中的宁非,脸上笑嘻嘻地道:“我们都说丁大哥怎么大半年不见踪影,原来是去山下掳夫人去了,哈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个人是苏希洵手下八大医怪之一,名曰石浦,生平最大爱好就是吃,因此与丁孝走得最近。
丁孝叹道:“你别耍贫嘴了,我大半年没回来,家里现在怎样”
石浦自顾自坐下,撕了一块腿肉下来大快朵颐,一边道:“还能怎样,你娘气得半死,等着回去被揍屁股吧。不过看在你下山是为了去掳夫人的份上,或许会转怒为喜。”
那头鹿不知不觉已经被烤熟,石浦帮助丁孝一起将它卸下,用兽皮裹了,一刀一刀的片吃。烤鹿腹中的紫苏等香料被熏热了,香气由里向外地透发出来,石浦简直感动得双目含泪,边吃边赞道:“丁老大,还是你行真不知道你和你弟弟怎么会是一家子的,你不在期间,真是真是噩梦啊”
丁孝笑道:“他对做饭没有兴趣,你们也不该强求他,再说了,叶大哥的手艺不也是很好你们怎么不求他。”
“你不知道,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叶大哥接到了一封信,往北边去了,前几日才回到寨子里。”
“往北边到哪里去”
“淮中京,二寨主气疯了,简直要下谍文捉拿他,后来亲自带我们几个去淮中京把人押解回来了。”
“”
“那边的那位听说了这件事也很气愤,下旨要老大去岳上京请罚,我看他这次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不至于吧,老大至少还是那边那位的”丁孝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看宁非还睡得熟,不过也不继续说下去了。
“嗯,大刑伺候是不可能的,不过看来又要遭受唠叨之苦了。总之,老大往山岳里去了,二寨主还在寨子里留守。是你爹娘护送着去的,你可以放松一些,这两个月不会有人拿板子抽你屁股。”
丁孝苦笑道:“但愿吧。”
宁非睁开眼睛,被屋子里打亮的阳光刺得生痛,抬起手臂遮挡那刺目的光亮,过了片刻适应了过来。放下手臂,看到这是一个很狭小的屋子,容得下一张床,一桌二椅而已。灰色的砖块和灰色的低矮茅草顶,虚掩着的木板窗外,可以看到屋顶茅草垂落下来,一滴滴的挂着雨水。
任何人在昏睡了一段时间后醒来,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觉得不安。宁非也是如此。她躺在床上,理不清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慢慢凝聚了力气,叫道:“丁孝丁孝”
没人回应。
外面远远传来狗吠的声音,也有男人们说话的声音。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里飘来的是屋顶茅草混合雨水的清新气息。这种感觉十分稀罕,其实应该是个让人不安的陌生环境,她渐渐地不再觉得惊慌。
江凝菲的往事,第一次距离她如此遥远。女人不应该靠依附于男人生活,江凝菲曾经是那样子的一个人,是淮安国的框架限制了她的意愿和行为。如果能够过上单纯的生活,她其实也不想用手段去对付任何人的。今后再也不会见到徐灿了吧,不会再被卷入和银林之间的龌龊事里面去。
离开了徐府之后,生活一下子似乎没了目标,为了逃离而逃离,至于逃到哪里则没有定论。淮安国地界里没有她生存的余地,她曾经想干脆到深山老林里自力更生就好。她宁愿过着孤单的日子,也不要穿上休妻的服饰,在济善堂的围楼里度过下半生。
可是那不现实,她既然是人,就应该过着人类的生活,远离了人固然少了危险,但是或许几个月之后,连如何说话都忘记了。
没有人过来打扰,时间流逝得似乎很慢。被子里又潮又冷,比北方纯粹干冷的冬天难过多了。
宁非觉得再这么下去,脚趾头都要冻得僵硬,不得已爬起身去寻找能够代替暖水袋或者手炉的东西。她毕竟虚弱,如今也知道保养身体很重要了,起来还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坐起来一半时突然失去了力气,斜倒在床头,带得撩开的帐帘一晃一晃的。
头昏眼花,好一阵子眼前都是黑暗的。
就那样维持着一个姿势,直到眼前能够看清楚了,身上的力气又都消散了。
丁孝忽然从外面抢进来,他头上戴笠身着蓑衣,全身上下湿漉漉的一片,他叫道:“你怎么能自己起来”一边把怀里抱着的一团物事放在桌上,将斗笠和蓑衣脱了挂在屋角。
蓑衣下的短褂湿了一些,他怕湿气太重,先去换了身长袍。
“我只是出去一会儿,你没有事情就不应该乱动。”
宁非认命地躺回原位,丁孝这才将那团物事抱过来,小心掀开被子,放到被窝里面去。
宁非奇道:“这是什么”
“好东西。”
宁非奇怪地将那团东西抱到怀里,发现触手是一片滑顺的皮毛,暖融融的热气不断从里面散发出来,很快就把被窝里捂得又干又热。
丁孝说道:“这是我朋友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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