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每天闯我空门

13.第 13 章

宁宁要庆幸自己找到了机会去小花园。在送过圣餐后,孩子们就像表演结束的猴子,排队回到厨房里。
他们要脱下整洁的圣衣,在忙碌的厨师后拥挤着打下手。圣殿要求每烤出炉的一批面包都得有他们经手。宁宁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为了膈应异人,又或是为了教化异人,好让神的恩惠泽被苍生。面包也有很多种,餐前面包、佐餐面包,饭后的甜点布丁面包。圣殿的孩子们只会做一种松软的小圆面包,他们帮着手也经常被气急败坏的厨师责骂。没有人在这时候有耐心教导一个菜鸟。
这样即使是管事盯得再牢,孩子们的队列也逐渐乱起来。他们又整队出去了两回,送佐餐的面包,和布丁面包。第三次回来时宁宁告诉王宫管事:“有人使唤我去做事。”
她在宴席上看见小柔的模样,正好可以直接拿来用。她不必说得太清楚,只需模糊地形容为“穿白衣的小姐”。她命令她送餐去花园。管事狐疑地问:“穿白衣的小姐”宁宁畏惧地低下头,一副畏畏缩缩十分害怕,又不得不从命的样子。但总之她并不起眼,没人在乎教堂孩子会不会少一个,他们本来就比宾客人少。管事不耐烦地说:“赶紧回来”他难道还能管得到宁宁他又不是丽莱夫人,也不是“白衣小姐”。宁宁唯唯诺诺地拿着面包滚了。
她在脑中告诉小柔,小柔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马上就出来”有圣殿在场的国宴,人们不会彻夜狂欢。宁宁端着面包盘子,穿着那身圣衣,对所有盘问她的仆人都说一遍白衣小姐的事。王宫的花园也被彻底清扫过了,虽然花木凋残,青苔的石砖上,还残留今夜的新雪。有巨树苍虬,长在园中一角,火把熊熊,照亮它黯淡而摇动的树枝。
好冷啊。宁宁搓着手,哈着气。虽然王宫中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但圣衣很薄。她想安静一些,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在为了自己的赌博做危险的事,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小柔。或者说,小柔也很久没有见过她。宁宁抬头看着树荫,树荫上仿佛染满灯光。巨大的水晶烛台从天花板上垂下,魔晶点亮的灯光辉煌华美,黯淡了夜雪的星空。
她的身后起了风。宁宁回头看。高挑白皙的少女,拢着魔力的披肩,穿过石径,气急败坏而来。宁宁静静地看着钱小柔走到面前,和三年前相比,她更美丽了。当初的女孩手脚抽了条,身材和皮肤都在精心的呵护下完美细腻。那妆容精致的面孔还依稀看得出当初的模样,如云雾的黑发挽在脑后,宝石与水晶如星点缀她的鬓发。小柔一脚踢在她身边的草丛上,宁宁顺势站了起来。
“催什么催啊”小柔不耐烦地说。她竟然用的还是中文,她一直用翻译符文和别人对话。虽然有些走音,而宁宁已经将故乡的语言忘得模糊了,她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现在即使叫她再讲,她恐怕也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小柔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掂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你怎么还这个让人讨厌的样子。”她惊诧地说:“你是钱宁宁”
宁宁知道自己几乎没有长大过。若不是来了月经,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已经停止。那是当然那的,她不像小柔,有优渥的环境和足够的食物供养身体,光是要活下来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宁宁终于想起那遥远的音节,她有些拗口地说:“腰。”
小柔高高地扬起了眉。
“药。”她纠正她的音节,带着一股使唤劲儿。宁宁想起来了,而忍耐地说:“药。”
小柔说:“哈,你还是有变的。你听话多了。”
她当初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朋友带人将宁宁堵在厕所里。她是没有动手,她是光芒万丈的花朵,没有一点污点。宁宁带着一身的红颜料和鸡血冲出来把她揪到操场上,她今天终于确定,她动过手。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宁宁现在被人叫做尼尼,小柔现在被人叫葛妮,唯有她们两人知道,她是钱宁宁,她是钱小柔。万众瞩目的大小姐和阴沟垃圾的老鼠共用一个姓氏,即使她们流落到异界,这个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事到如今这种小孩子幼稚的介意,宁宁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在脑子里说:“给我药,之后的事,我们私下说。”
三年的时光足够将许多东西如浮尘般吹去,又剩下那些吹不去的骨。小柔曾经大喊大叫,怒骂宁宁把她带来这个地方。宁宁还想说是她把她带来这里呢。她们站在一起,宁宁当初还比小柔高一些,现在她不得不仰望小柔。她细腻柔嫩的肌肤,她低垂的眼,她落在肩上,华美的珠宝与黑发。时间将好多过往从她们之间吹过。好冷啊,长了冻疮的手痛起来,她将手指往袖子里缩。小柔哼了一声,从手上的戒指里掏出一个小粉瓶子,丢在宁宁身上。
宁宁没来得及接住,瓶子咕噜噜地从身上滚进了雪里。宁宁弯腰捡起来,再抬起眼的时候,小柔的背影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她们并没有任何话可说,一如曾经三年的每一个日夜。“记得你的承诺”小柔说:“我看见你的衣服了你若敢食言,我会找到你的”宁宁发现,她还是更习惯这样,在心中描绘小柔的声音。小柔或许也更习惯这样吧,在脑中还能针锋相对地吵嘴,而猝不及防地到了现实后,因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结果留下的,只有扎根在记忆深处的厌恶。
宁宁撇了撇嘴,尽管这样,将来带小柔出门玩,更膈应的也只会是小柔。
宁宁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好让自己僵硬的脚暖和起来,可以走动。她确定自己将瓶子藏好了,想要离开。那些等候吩咐的仆人们该回来守着了。她听见寂静中有人唤:“尼尼。”
宁宁起了一身冷汗的看着艾瑟尔从花园另一个入口走出。骑士那身礼服衬得他笔挺而英俊,比他坐着时更加英俊。而他身后走出来那个人是端着红酒杯的,撒姆威登。
宁宁低下头:“艾瑟尔大人。这位大人。”
她不应该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反正宁宁也只是从小柔那边听过一遍,真的要她复述,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艾瑟尔温和地说:“你可以叫他威登伯爵大人。”
“威登这个姓氏有许多人用。”撒姆威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和气说:“叫我撒姆先生吧。”宁宁说:“撒姆先生。”他也和小柔一样,不喜欢和人共用东西,但他表达的方式比小柔和蔼、成熟,和可怕多了。宁宁不敢抬头。她觉得被这个男人注视的感觉比在宴会上窒息多了。他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漫不经心地碾死她。
艾瑟尔微笑着说:“很高兴今晚看见你,尼尼。你在刚刚宴会上的表现真好,我很为你高兴、”宁宁低着头,微微睁大了眼,这反正不是她预料中的开场。艾瑟尔刚刚难道没看见圣女从这边冲过去或者看见她们交接了什么果然他接着问:“你知道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圣洁的爱葛妮圣女吗”
圣洁哈。宁宁小声说:“我知道是一个教堂很大的人物。那位小姐穿着白衣,我,不太确定是不是”
撒姆先生饶有兴致地插嘴问:“圣女冕下和你做什么呢”
宁宁呆呆又畏惧地回答:“说我很讨厌,让我走。我还没有动,圣女冕下就已经走了。”艾瑟尔严肃地说:“威登伯爵,这样打听一位小姐的所为不是件名誉的事。”撒姆先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抱歉,我失言了。”
他的口气是很诚恳,但似乎大家都能感觉到他没真当回事。艾瑟尔叹了口气说:“尼尼,我很高兴也很抱歉让你现在在这里。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对吗”
宁宁保持沉默,她不明白艾瑟尔是什么意思,但她立刻想到骑士上次见面时莫名其妙说的话。“希望你喜欢这个奖励。”这是下次见面了。艾瑟尔说:“是我考虑欠妥,和你在这里见面。”
宁宁继续沉默着。她开始害怕,害怕艾瑟尔盘问她,把她捉走,但现在她开始觉得,有点古怪。艾瑟尔似乎一直意有所指。艾瑟尔微笑着说:“虽然有威登伯爵在这里,有些突兀,但这是位可敬的先生,让他做个见证也无妨。撒姆威登优雅地欠了欠身你很聪明,尼尼,那么你猜到,我上次的提议了吗”
他的神情和口吻都温和,在雪夜中簌簌。宁宁于是突然明白了,艾瑟尔是什么意思。矢车菊的骑士大人也是在那片雪中,只是天空不如这里的黑,烟囱在他身后,他的盔甲和披风都显得他高大无比,不像现在这样,在苍虬的树下,黯淡的光几乎要将那双蓝眼淹没。黑发黑眼的男人仿佛在夜色中像个帝王,在他身后,微笑着注视,眼前一出荒谬的闹剧。
骑士说:“你应该读书,尼尼。”
骑士说:“希望你喜欢这个奖品,尼尼。”
骑士说:“请伯爵做个见证也无妨,你很聪明,尼尼。”宁宁于是突然明白了,他的动作里,声音里,或许还有她一直低着头,因此不曾看见,那双蔚蓝的双眼里。宁宁不知道艾瑟尔是为了什么突然带着撒姆威登走出来,或许他的邀请和伸出的手仍然是真心实意,宁宁本能地感觉到,这一次,他是为了别人。
那是当然的啊,不是吗她有什么资格,让明月为她俯首。宁宁说:“艾瑟尔大人。”艾瑟尔和气地说:“我听着。”宁宁说:“我在这里,是为了想向您表示谢意。”
她能感觉到头顶上的骑士无声又无奈地笑了。他果然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你不需道谢。”宁宁低着头,飞快地朝他们鞠了一躬。“不,我想向您道谢,非常感激您的赏识,可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接受您的帮助。我真是惶恐。”
艾瑟尔说:“没关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你还可以想想。”
宁宁当然不用想,就算没有撒姆威登和钱小柔,她也绝不会跟随艾瑟尔,去跟他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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