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跪满了哭泣家仆,锦娘无力地倚在门上,不敢上前。脸侧感觉有风吹过,吹起了她的发丝,她转头向屋外看去,只余一片茫茫黑夜。
谭家大小姐一夜病逝,临阳的百姓无不感到惋惜,听说她那夫婿抱着她的尸身一天一夜不肯撒手,最后还是夫婿的爹赶来,将他给打晕了才将尸身解了出来,便是这样,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那夫婿晕着,管家便强忍住伤心担起了丧事,逝者在灵堂停灵三日,待人们来祭拜后便下葬。
汤新台他们俩赶来时,段林已经醒来,他闭着眼倚着棺材坐着,不理外事。
那情景竟与当初她娘停灵时,她爹的反应一模一样。汤妧担忧地看了好几眼。
管家在外迎着人,家仆婢女在灵堂内烧着纸钱,段枫在一旁站着,锦娘两日没睡被他赶去了休息。
来往不少人来祭拜,忽的灵堂上来了一个白胡子老者,他虽看着年老却步伐矫健,老者走上前来,管家没见过他忙询问出了声。
老者答道:“谭东家曾于我有恩,故来此一拜。”
这一番动静却叫段林忽的睁开了眼,他转头看向老者,顿时愣住。
他踉跄着站起,急着步子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老者,“是你!”
老者看见段林脸色大变,忙抬袖遮住脸躲避,“不是我,不是我。”
他前世见过这人,也是这副年老的模样,他为何还活着,他为何来此!
老者袖子一甩,挣脱了他,忙往外走去,段林使出功夫一把将他反擒住。
一旁的众人被这动静弄的莫名,有人想上前来帮忙,叫段林一把挥开。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者挣脱不出来,见他急切狠厉的模样,只得叹道:“你与她,为劫,为难,世世无果,若你最后了悟,或能苦尽甘来。”
段林听着有些失神,老者见状挣脱跑走,等段林追出去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世世无果?”段林失神的跌倒在门前。
“世世?”
“无果?”
他呢喃念着,而后手握成拳,用力一锤地,当即流出了鲜血,他愤道:“若当真还有来世,我绝不会叫它无果!”
谭雁秋的丧事办完之后,段林按着谭雁秋的嘱托,遣散了家仆婢女,给了他们各自一笔银钱,叫他们另寻去处。老管家不肯走,他便将谭家老宅留给了他。又将其余家产全数捐赠给了拂清寺。速度之快叫赶来的其他谭家同宗同族的人只得愤愤咬牙。
他回了段家住了两夜,在第二日夜里,他跪于院中,向着段枫锦娘夫妇俩的屋子行大礼三拜九叩,叩谢他们的生恩养恩,而后留下了一封信,从此不见了踪影。
*
将将大半年过去了,北地不断有消息传来临阳,说一开始大虞军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接连失守了三城,最后是老将罗镌携重孙罗灿一同赶往北地,力挽狂澜,止住了乌桓人的攻势。
后来双方开始陷入焦灼,今日你赢他日我输,战事吃紧。幸而后来罗镌指挥得当,设下一计,擒下了乌桓的大将,这才将其打败。
而正当大虞乘胜追击之时,乌桓王庭忽而发生政变,乌桓王被他的王弟篡位毒杀,这位新上任的乌桓王都铎较他的王兄更为狂妄也更为奸诈,登上王座时,当即言明要踏平虞境,这群软弱的小绵羊需得给他们草原雄鹰让出天下。
新帝大怒,斩杀了来京的乌桓使臣,两国战火彻底点燃。
这一日汤妧终于收到了段锦写来的头一封信,这还是锦娘亲自拿来给她的,清溪村里被征去了的男人们所写的家书被人一并送了来。
她甚至等不及避开锦娘,便急匆匆的打开看,段锦写了整整三大页,零零碎碎的都是跟她念叨他在军营的趣事,他说自己只是在后方,不一定会上战场,他说他武艺出众,被提拔为什长,他说了许多,汤妧看得眼眶发红,在最后见他落款“等我回来”时,她更是鼻头一酸,险些落出泪来。
锦娘叹了一口气,将她拥进怀里安慰。
段林走时留信叫他们不要去寻他,叫他们放心,无需担忧他的安危,他只写了寥寥几句,却并未告知他的去向。锦娘满脸泪痕看着那几点笔墨,待看到最后的地契银票时,她更是伤心不已。
她知道,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伤心度日,直道她儿命苦,连段枫汤妧的安慰也不管用,现在还是段锦的来信才叫她又展了笑颜。
只是他写的两封信的信上都没有写落款日期,锦娘又不禁忧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大哥伤心那一段的时候自己先哭了t﹏t
☆、【明莹】
隶属京城辖下的通州城内近几月起了流言, 起先不过是闲言碎语,到了最后竟成了一股风波。
流言的内容是说今上的皇位是抢来的,那道传位给他的圣旨是假的,睿王拿出的那道圣旨才是真的,今上颠倒黑白,将睿王冤杀, 正是因为如此, 他并非真龙天子, 才惹来了战事, 动摇国本。
新帝听得传言怒极反笑,那道圣旨是多少老臣共同见证,更是由先任太傅, 当朝大儒撞柱以死力证的,他下令彻查, 要求务必查出造谣之人。
派去的大臣效率极快, 不过一个月便揪出了幕后之人, 那人正是睿王身边的谋士, 谋士还带着据说是睿王的私生子,以图将来能让他登上帝位。
经过一番极刑审讯,谋士承受不住, 说出了其余分布在各地散播传言的睿王的残余势力,更道出了他的野心,以期望幼帝登上帝位,他好做背后的掌权人。
最后, 由他口中更是审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四年前的构害先帝的巫蛊案是由睿王一手策划,从而陷害先太子的。他暗中给先帝下毒,将贴着先帝八字的木偶桐人藏在太子宫内,而后更是在先帝命他审讯时,捏造了许多子虚乌有的证据将太子一步一步推至绝境。
还有十年前宫宴上的那场刺杀,亦是由睿王主使。
太子冤案终于得以平反,为了使得太子冤魂得以安息,新帝特意下了赦令,凡重罪者罪低一等,轻罪者罪低三等,也为了澄清先帝被人蒙蔽所错下的决令,特将先帝近十年所下令贬谪,革职,驱赶的官员解了先令。
此令一下,普天欢喜,更为拥戴新帝。
而便是这时,封家有一老奴突然告知先太子的一双儿女,明渊皇孙与明莹郡主仍幸存在世,他们由先太子拜请先太傅所救,现下他们已改换姓名,正一个在北地,一个在孚州。
新帝闻言,大喜,赞叹先太傅大义,而后派人将二位皇孙接回京城。皇族血脉,终归是不能沦落在外的。
在新帝派的人还没到孚州时,便已有人从孚州赶至了覃州,来到了汤家。
“汤大人,老奴奉太傅之命,特此前来接郡主回京了。”
来人是跟在太傅身边五十年二仆之中的一位,另一位则是在京中告知新帝两位皇孙下落的那位老仆。
早已在封太傅救下二人的时候,他便已经做下了安排,皇孙明渊在北地自有忠于太子的死卫照顾,而郡主一来不忍其受苦,二来为混淆视听,故而交由了汤新台,但他又担心日后新帝会对汤新台心有芥蒂,所以特命老仆将郡主所处的覃州错说成孚州,在孚州由太傅自己派人照顾着。
来人名叫封大,忠心于太傅,另一位名叫封二,他在告知新帝二人的下落之前,封大便已经去了覃州,他会先将郡主接去孚州,而后再上京。
“什么?”汤妧听了来人的话顿时愣住,“她为什么要回京……”
是了,太子的冤屈已经澄清,楚漪便再没有理由流落在外了,她是郡主,应该回归原本的身份,而不是永远扮做一个男子生活着。
楚漪坐在位上,低垂着脑袋,再抬眼时,眼眶已经红了一圈,“所以,汤先生早已知道我将来会回京,早已做下了安排吗?”
汤新台被她悲戚的神色看得颇为愧疚,咳道:“乡野之地,郡主总不好在此生活一辈子。”
楚漪闻言,又低下了头。
第二日她便要随封大离开了,楚漪呆坐在窗边,看着汤妧在屋内忙活。
汤妧一件一件的帮她收拾着衣物,嘴里碎碎念着话语,“你身体不好,不知道回去京城能不能适应,之前的药方我好像还留着,段大夫的方子挺好的,你要是回去了水土不服,吃几剂药便能好了。”
她说着说着忽的愣住,“回去应该有太医为你诊治吧!”
一滴一滴的泪水滴落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泛出了水花,“而且,你也用不着穿这些衣服了。”
这还是她跟楚漪两人一起缝制的,她不会女红,碰上一个更不会的,汤妧便边嘲笑她,边把自己三脚猫的本事教给她。
楚漪走上前去,忙替她抹去泪水,“怎么用不着,若是我出去游玩,穿着你给我做的衣服多方便。”
“段锦走了,连你也要走了。”汤妧扁着嘴看她。
若说一开始她对于楚漪的到来有些愤愤,但后来,因着她无论现代还是古代,家里都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她是很羡慕那些家里有兄弟姐妹的,所以她便真心把楚漪当做了家人,当做了姐妹,可是想不到,现在她也要离开了。
“你回去以后当回郡主,不会把我忘了吧?”
楚漪笑,“谁能忘记你这个哭包。”
她伸手捏住汤妧的脸,扯了扯。
汤妧嗔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拍开,“哪有!”
夜里汤妧非要跟楚漪挤着一起睡,楚漪无奈,哄着她睡着后,自己倒睡不着了,只得披衣坐起,打算在院中走走。
一出门,她便发现汤新台正坐在院中石凳上,一人对月独酌,石桌上摆着两只酒杯。
汤新台见了她来也是一愣,而后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坐。”
楚漪走过去坐下,看着桌上的两只杯子,问道:“汤先生是与谁对酌?”
“舟行老友,”他叹道,见楚漪不解的目光又道:“便是封太傅。”
楚漪点了点头,却拿过了那酒杯,笑道:“汤先生可愿与我对酌几杯?”
“深夜饮酒,总归对身体不好……”
不等他说完,楚漪已经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酒灌入喉,直辣得她咳嗽,咳得她眼眶发红,有了湿意。
再抬头看他时,楚漪只觉得自己醉了。他一身月白色直裾,端坐于她对面,柔柔月色撒在他身上,好似一位无欲无念的仙人。
是的,无欲无念,让她不敢靠近。
酒意上头,楚漪突然觉得自己的胆子好像大了些。
她笑道:“我很好奇,妧妧的娘是个怎样的女子!”
汤新台听她问话一怔,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眉眼间染上了柔意。这是对她从未有过的,他看向汤妧时,有慈父的柔爱,有严父的严厉,看向她时,有关于她学识的赞赏,有心疼她身世的怜悯,却从不见他有过这般模样。
汤新台许久才答了“很好”二字,却不再多说。
“那我呢?”她觉得自己的胆子又大了些,“我是个怎样的女子?”
汤新台一愣,随即道:“郡主学识过人,性子坚韧,与男子相比也不输半分。”
她一听,忽然咯咯笑个不停,她何必要自取其辱去问,他将自己说的再好,她也当不得那“很好”二字。
“夜深了,郡主歇息去吧!”
“罢,罢,罢。”
她擦拭着自己笑出来的泪花,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起来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先生照顾之恩,楚漪不敢相忘。”
不待他回答,她又道:“那明莹便去了。”
决然的转身进了屋。
第二日一早,她便要启程离开,汤妧红着眼拉着她来了个临别拥抱。
楚漪看着这温馨小院,又最后看了汤妧汤新台一眼,向他们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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