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对顾湘道:“走,去太湖,跟着他们。”
顾湘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沉吟了一下,才低声道:“主人,据那张成岭说,昨日在张家灭门屠杀的是青竹岭恶鬼众,吊死鬼薛方也在。”
温客行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嗯,所以呢”
顾湘怔了一下,眼看着温客行已经往外走去,忙急急跟上,正色道:“那吊死鬼分明是个冒牌货,昨日被我打死了,主人早知道些什么么”
“阿湘。”温客行扫了她一眼,那双眼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顾湘立刻低下头,小声道:“是,奴婢多嘴了。”
那一刻这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少女竟脸色泛了白,神色分明是恐惧。温客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满意地转过目光,继续往前走,顾湘依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只听温客行径自道:“我们跟着那姓周的人,我肯定看不错,他必是个美人,这一路跟下去,总有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阿湘,你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于是周子舒这一路,必定是不能安宁的了。
带着张成岭,简直像是带了一个无敌臭屁,一路上招了不知苍蝇追着飞。这一夜又打发了一帮追来的人,他把玩着手上那二钱碎银子,就后悔不迭了。
他功力还剩五成,一身能耐本事在,这些人倒也奈何他不得,只是七窍三秋钉在身,精力时有不济,便不耐烦他们这样没白天没黑夜地换班折腾,一边应付追来的虫子,一边又提防着那天莫名其妙就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主仆两人。
若是只有周子舒自己,甩开他们倒也容易,可始终带着个小累赘,再者那温客行不知何方神圣,竟也是有些本事的,几次三番地甩掉了他们,可过了不到半天,便又能看见温客行那张眼下叫他十分想揍上一拳的脸。
周子舒悄无声息地把那试图偷袭的黑衣人的尸体拖了出去,然后回到房中,再次在黑暗的地方坐下调息,张成岭无所察觉,仍在呼呼大睡,做梦做得不亦乐乎,这几日带着他,倒也不觉得这少年有什么要不得的少爷习性,当初那水做的似的,就会哇哇大哭的孩子,好像经此一事,忽然被迫长大成人。
不管赶路极缓,从不多一句嘴,周子舒说什么便是什么,老实得很,只是满口“师父”改不过来。
改不过来便改不过来,周子舒心里想着,反正把他往太湖赵家一丢,自己就走人,该游历哪游历哪去,他计划得好好的,还剩三山五岳几大湖要看,北边便不去了,南疆还有个故友没来得及拜访,少不得要在下黄泉前去跟他打个招呼,讨杯水酒喝
忽然,床上的少年便大汗淋漓地挣动起来,他每天晚上都几乎要来这么一出,表面上是没事了,一心一意专门想着好好报仇,振作了起来,可那夜记忆却始终如梦魇如影随形,周子舒叹了口气,将他推醒。
张成岭大叫一声坐起来,目光直愣愣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转向周子舒,小声道:“周叔我不是故意的。”
他本是少不更事的年纪,那眼中虽满含血丝,眼神却仍旧纯净,纯净得莫名熟悉,叫周子舒恍然想起了一个深埋记忆里的人。
曾经那个心心念念要和他浪迹江湖的人。
便忍不住愣住了。
张成岭小心地道:“周叔,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我就是梦见我爹”他嘴唇颤抖起来,青白一片,“要不要不我不睡了吧”
周子舒拍拍他的肩膀,下意识地柔声道:“不妨事,你睡你的,再做恶梦我叫你。”
张成岭低低地应了一声,钻回了被子里,手指仍下意识地拉着周子舒的袖子。
周子舒意味深长地看了被拉住的袖子一眼,张成岭讪讪地笑了笑,又将手指蜷缩着收回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似乎有人拨了一下琴弦,“铮”的一下,张成岭只觉那声音似在耳边炸起的惊雷一般,五脏六腑都随之震颤了一下,随后竟是剧痛,闷哼一声,死命捂住胸口
第八章月色
那琴音极细,如蛛丝缠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一般,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谲肃杀之意。
顾湘甫一听见,便也觉得内息翻滚,只是她见机快,立刻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而原本在床上躺着睡觉的温客行,不知何时起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窗户边上,透过窗棱的月色照在他脸上,那脸色也仿佛柔和了些似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一个地方。
他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一动不动,乍看面无表情,却又隐含笑意,像是一尊冷漠而诡异的石像,夜色之下,身上的危险之意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
像是个无喜无愁的鬼魅。
顾湘人机灵得很,一察觉不对,立刻封住自己的耳朵,尽量不听外面的音,端坐调息,抱守元一,好一会才将那股子恶心给压下去。
温客行用细长的手指划过窗棂,低低地笑了一声:“竟然请来了魅曲秦松这手笔不小,也不知是在对付谁。”
忽然,他听到有什么东西破风而过的声音,像是琴弦太干涩了,已经发不出琴音,只能闷闷地发出“扑扑”的响,又像是什么人弹出了几颗极小的小石子,打在漫无边际的虚空里。
几不可闻,却微妙地将那缠缠绵绵无止无休的琴音打断,像是往水中扔了一个小石头,清波细流瞬间荡起波纹,在人看不见、捕捉不到的地方扩散开去。
琴声果然一滞。
温客行靠在窗边,闭上眼,仔细地听着,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随后,琴声猛地再次响起,洪水猛兽一样地汹涌而来,弹琴的人忽然痛下杀招,而几乎与此同时,那隔壁房中传来一声尖鸣,细听起来,像是笛子,可一般的笛子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极尖锐,尖锐到像是要撕裂什么似的。
时间掐算得极准,笛子的尖鸣和恶毒的琴声短兵相接。
弹琴人的琴弦瞬间崩断。
随后万籁俱寂了。
温客行又在那里站了一会,摇头自语道:“长于刀剑者必死于刀剑,古人诚不欺我也。”
顾湘这才松了口气,抹掉额上的冷汗:“主人,你说那个秦秦什么东西的,死了没有”
温客行轻轻地说道:“就算不死,也是经脉尽断,从此以后是个废人了。我觉得他还是死了比较舒服。”
他忽然伸手推开窗户,将话音放得更轻,好像怕惊动什么似的:“阿湘啊,这世间之事,总是那么有趣,想要什么,从来没有不付出什么的道理,以一柄七弦琴,杀人于无形间之事,固然痛快有趣,可也要提防别人反噬。”
顾湘歪着头问道:“什么时候会反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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