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逐雨依旧是惜字如金,简短回答,只在听到堂弟梅四竟然也和其他人一样喊他姐夫的时候,露出个难以言说的表情,对梅四道:“你叫我什么?”
梅四这才反应过来,挠着自己戴了幞头的脑袋恍然道:“对哦,你是我堂兄,不是姐夫啊。”
武祯被他们逗得够呛,差点笑的掉下马。
另一边灰溜溜走掉的李适章他们就没有这么欢乐了,李适章阴沉着脸听着身后仍旧不断传来的笑语,狠狠一鞭子甩在了那个牵豹子的豹奴身上,怒骂一声:“没用的东西。”
“焦山王,咱们就这么让她们嚣张?这口气您能忍,我都不能忍了。”
李适章冷笑:“忍?哼,当然不,既然不能正面让她吃苦,那就暗地里动手。这片猎场可不太平,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他阴恻恻的说完,点了几个擅弓箭的仆从,“你们,跟我一起,缀在武祯二人身后,等到他们落单了,就动手。”
武祯,本想放你一命,可你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在这里残了死了可怪不得我。李适章狠狠捏住背着的弓箭,额上青筋暴突的喝道:“走!”
武祯二人走了一段,就和其他少年少女们分开了,少年们都一心想着多猎些猎物胜过李适章,见武祯和梅逐雨要分开走,个别不放心的劝说两句,也被武祯给踢走了。
没一会儿,就剩下武祯梅逐雨二人,还有几骑豫国公府出来的健仆。
武祯漫不经心的瞄了眼身后的树丛,笑着对梅逐雨道:“我刚才说了,带你去个地方,咱们这就去。”
梅逐雨点头:“好。”
远离了打猎的少年少女和众多仆从们之后,他们越走越偏僻,再也听不到围猎时林间的呼喝,马也渐渐不能骑了,便下马走路。
两人坐在一棵古树下稍作歇息,几个护卫们离得稍远站着。不远处的树丛中露出一点锋芒冷光,正对着树下笑语晏晏,看似毫无所觉的二人。
武祯仰头笑着轻声对梅逐雨说:“你说来打猎穿绣金线的姜黄色衣袍是不是太好笑了?躲在草丛里放冷箭都会发光,傻的我都不忍心看。”
远处某穿金线姜黄袍子的焦山王李适章:“好机会,他们没有防备!”焦山王李适章,是皇帝亲弟的儿子, 封地焦山, 每年秋会来一趟长安。他也是个纨绔子弟, 在封地嚣张跋扈惯了,可到了长安, 却被武祯压一头。李适章自诩皇家血脉,如何甘心被一个非皇室血脉给压下, 更何况这人还是个女子,李适章更是觉得非得给她点厉害瞧瞧不可。
从十二岁跟随父亲来长安,李适章每次都得和武祯互别苗头,武祯的脾气只比他大不比他小,可以想见这两人的仇经年累月下来结的有多深。如果武祯只是个平常娘子那也就罢了, 可她明面上是皇后亲妹,豫国公疼爱的小女儿, 暗地里还管着长安妖市, 是个生气起来能闹到天翻地覆的魔头, 可怜的李适章哪里是她的对手。
武祯年轻时候,可比现在嚣张多了,脾气也没现在好, 李适章次次对上她都要输, 还每每输得惨痛,哪怕明面上不吃亏, 暗地里也被武祯折腾的够惨。更多时候吃亏了, 他都不知道是武祯下的黑手。
两年前, 也是在秋猎,李适章和武祯带来的一位彭娘子闹了矛盾,甩了彭娘子一巴掌,这下可不得了,武祯哪管他那么多,直接和李适章打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李适章被她打断了腿,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这事最后闹到皇帝跟前,武祯被罚禁足一个月,赔偿了些金银,其他什么事都没有,而李适章回到封地养伤,去年都没能来长安,养了足足两年。
谁知道冤家路窄,这回又给碰上了。
当真是意外碰上?这也不尽然,李适章这回还真就是特意打听了武祯的行踪,过来找麻烦的。
对于当年武祯打断了他的腿,李适章怀恨在心,又觉得对她的惩罚太轻,这回他决意自己找回场子。武祯既然敢打断他的腿,那这回,他也敢将武祯弄个残废,只要能出一口恶气,大不了他也回封地禁足几个月。
长安贵族子弟众多,武祯带着的一群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和他们玩不到一起,有不少就跟着李适章一起来了,双方人马狭路相逢,双方老大早有恩怨,于是打猎还没开始,众人就大有先打上一场的架势。
“武祯,你敢不敢跟我打一场。”李适章瞄一眼武祯身后那些神情不善的贵族少年们,好歹是维持了基本的脸面,知道要找个由头。
可武祯没说话,她身后那些少年少女就炸了,那位带着豹子,名叫阿秀的少女更是上前来怒骂道:“你要不要脸,我祯姐可是怀着孩子的,你让一个孕妇跟你打?亏你说得出来!”
阿秀的娘亲是皇帝的姐姐,老来得女,一家人都十分宠爱她,说来她和李适章是表兄妹,血缘还挺亲近,可她却站在武祯这边,李适章被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表妹气的鼻子都歪了,可听清楚她说的什么,他心中一动。
武祯竟然怀孕了?!李适章这才注意到武祯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几乎笑出来。很好,今日他非得让武祯体会一下失子之痛不可!他心里有了打算,脸上神情稍微和缓了些,似笑非笑道:“既然你怀了孕,害怕跟我动手,我一个大男人肯定也不能逼你,这样,你不是嫁人了,那就让你的郎君跟我比一比。”
李适章轻蔑而不屑的看向武祯身边那个瘦高的男子,心下想,这仇要慢慢报,不能轻易了结,在对付武祯之前,不如先拿她的郎君开刀。他来之前都打听好了,这个梅逐雨就是个刑部小官,还是个文官,看着文质彬彬弱不禁风,能不能拿得起刀都不一定,对付这样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武祯不是爱护着身边的人吗,他今日就要狠狠打她的脸!就在她面前打断她郎君的腿!
李适章想好了武祯那边肯定是为难,拒绝了没面子,不拒绝就等着被打,可他没想到,武祯竟然满脸的古怪,一副“你真的这么想找死吗”的表情。
武祯难得有点良心的开口问了句:“你确定要跟我的郎君动手?我怕你这次两年不够养,得养五年。”
李适章冷笑,强撑着面子,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怎么样,敢不敢答应?”说着,他身后那群人也纷纷拍着佩剑甩着鞭子起哄。
“敢不敢啊,给个准话,不敢的话跪下给焦山王道个歉抽两鞭子啊哈哈哈!”
不仅是李适章那边觉得武祯在强撑,武祯这边也有几个不清楚梅逐雨底细的闻言担心不已,那个叫阿秀的少女就是如此,她哼道:“咱们是在打猎,有本事就比打猎,在这比什么武啊。”
此话一出,马上有几个少年帮着解围,附和说:“对啊,大家都是来打猎的,当然要以打猎分胜负。”
李适章就是为着亲手收拾武祯来的,他都打算无论如何要将人留在这里教训,怎么肯这么算了,当下扭头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那人眼睛一眯,将手中牵着的一头豹子解下,又稍作刺激。那豹子立即发疯,冲向武祯等人的马队。武祯在一队人的最前面,这豹子扑过去,她首当其冲。
若被这豹子猝不及防的一吓给惊了马,那到时武祯很有可能会落马,孩子都不一定保得住。李适章就是抱着这种心思,先把水搅混了再说,可谁知道,那豹子根本就没能扑到武祯的马面前,只听一阵风声,一把长剑死死的穿过那豹子的腿,把它钉在了地上。
那是一把长剑,穿过了豹子腿之后,只剩下一个剑柄露在外面,其余部分都深深插进了土里。
众人同时愕然,场面有一阵的静默。
发生了什么?谁扔的剑?因为事情发生的很快,很多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李适章一直注意着武祯,他清楚的看到,就是那个在他眼中手不能提的文弱文官梅郎君,抽出马上配着的剑,朝豹子射了过去,将它钉在地上。
那动作,轻飘飘的,仿佛没有着力,却落地千钧。李适章一看,头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可怕的力气?
看到的不止李适章一个人,众人窃窃私语后,搞明白了是谁扔的剑,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梅逐雨。然而不管是被忽略还是现在被众人注视,梅逐雨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少女阿秀瞅瞅地上哀嚎的豹子,她也是养着豹子的,当然知道这种豹子力气多大速度多快,能徒手甩出一把剑把豹子钉住,哪里会是普通厉害,简直就是超级厉害!于是她咳嗽了一声,对李适章喊道:“咳,行,既然你要跟我们姐夫比一场,那就比一场。”
先前附和她的少年们也赶紧改口,“对对对,我们答应了,赶紧开始。”全都是一副迫不及待要痛打落水狗的表情。
李适章表情扭曲了一下。经过这一手,他哪里还敢用自己的小命去开玩笑,他是来报仇的,又不是来找打的。心中暗骂那个打听消息的家伙败事有余,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也飞快改口,“我今日也不想闹出大事,这样,就按照你们先前说的,我们两队人比打猎。”
双方说好后,分头去打猎,李适章一队人还未离开,武祯这边的少年少女们就嘻嘻哈哈起来,“真好笑,你看到他表情没?之前说要跟姐夫比试的时候,一副胜券在握的阴险样子,后来看到姐夫露了那么一手,再让他比试,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哈哈哈!”
少年们围到梅逐雨身边询问他各种问题,譬如是怎么练出的这种本领、收不收徒之类。一个个姐夫长姐夫短,赫然忘记其实他们压根就不是武祯的亲弟弟,梅逐雨也不是他们正经姐夫。
梅逐雨依旧是惜字如金,简短回答,只在听到堂弟梅四竟然也和其他人一样喊他姐夫的时候,露出个难以言说的表情,对梅四道:“你叫我什么?”
梅四这才反应过来,挠着自己戴了幞头的脑袋恍然道:“对哦,你是我堂兄,不是姐夫啊。”
武祯被他们逗得够呛,差点笑的掉下马。
另一边灰溜溜走掉的李适章他们就没有这么欢乐了,李适章阴沉着脸听着身后仍旧不断传来的笑语,狠狠一鞭子甩在了那个牵豹子的豹奴身上,怒骂一声:“没用的东西。”
“焦山王,咱们就这么让她们嚣张?这口气您能忍,我都不能忍了。”
李适章冷笑:“忍?哼,当然不,既然不能正面让她吃苦,那就暗地里动手。这片猎场可不太平,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他阴恻恻的说完,点了几个擅弓箭的仆从,“你们,跟我一起,缀在武祯二人身后,等到他们落单了,就动手。”
武祯,本想放你一命,可你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在这里残了死了可怪不得我。李适章狠狠捏住背着的弓箭,额上青筋暴突的喝道:“走!”
武祯二人走了一段,就和其他少年少女们分开了,少年们都一心想着多猎些猎物胜过李适章,见武祯和梅逐雨要分开走,个别不放心的劝说两句,也被武祯给踢走了。
没一会儿,就剩下武祯梅逐雨二人,还有几骑豫国公府出来的健仆。
武祯漫不经心的瞄了眼身后的树丛,笑着对梅逐雨道:“我刚才说了,带你去个地方,咱们这就去。”
梅逐雨点头:“好。”
远离了打猎的少年少女和众多仆从们之后,他们越走越偏僻,再也听不到围猎时林间的呼喝,马也渐渐不能骑了,便下马走路。
两人坐在一棵古树下稍作歇息,几个护卫们离得稍远站着。不远处的树丛中露出一点锋芒冷光,正对着树下笑语晏晏,看似毫无所觉的二人。
武祯仰头笑着轻声对梅逐雨说:“你说来打猎穿绣金线的姜黄色衣袍是不是太好笑了?躲在草丛里放冷箭都会发光,傻的我都不忍心看。”
远处某穿金线姜黄袍子的焦山王李适章:“好机会,他们没有防备!”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满脸阴狠之色的李适章将手往下压了压, 霎时两支冷箭从他身旁激射而出。
管你力气再大, 面对这样的冷箭不也毫无办法。李适章面上冷笑还没彻底展开, 就僵住了,他双眼瞪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两支去势汹汹的箭, 就是那么一晃眼的功夫, 竟被那个梅郎君抓到了手中。徒手抓剑?为什么有人能徒手抓剑?他是怎么发现这两支冷箭的?又是怎么抓住的?为什么那么轻巧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费力?难道身边这两个健仆射出去的箭没有力道?
李适章再一次被刺激到了,不管不顾的拿起自己的弓,张弓搭箭就要自己试一试。他被刺激的不轻,这动作有些大了,身边的人连忙劝他,可李适章什么都听不见,他现在只不信邪的一心要弄个究竟。
不过, 没等他那支箭射出,一阵飒飒风声,之前被他们射出去的那两支箭裹着劲风又被射了回来……或者说, 被扔了回来。
笃的一声,两支箭一支钉在了李适章的纱帽上, 一支掠过了他的颈项, 钉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感觉到颈间的刺痛,他伸手一摸,摸到一片血迹, 那支箭擦破了他脖子一侧的皮。
李适章手一抖, 弓箭掉在了地上, 他僵硬的抬起头,看到那边树下,笑吟吟晃着腿的武祯,还有那个徒手将箭接住又反手扔过来,此时依旧冷冷淡淡的梅郎君。
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看向这边的目光冷厉而不耐,带着一种先前李适章没看过的锐利杀气。李适章只感觉全身涌起一阵寒意,心头巨震全身哆嗦,骇的差点失声喊叫出来。
这可是轻飘的箭矢,不是那种厚重的铁剑和青铜剑,隔着这么远,正常人怎么可能隔着这么远把那种东西扔出这样的气势?不可能的!
李适章被吓得魂不守舍,好不容易回神了,却发现那边的武祯二人已经走了,明显发现了他的踪迹,竟然都没有想过来看看,如此、如此的轻视他。
原本惨白的脸迅速涨红,李适章愤怒又恐惧,他身边的仆从们惊恐的询问他如何,又有人小心的问要不要继续跟着,李适章鼻翼鼓胀两下,露出个恼羞成怒的表情,站起来一把摔掉了自己手中的弓,扭头就走,“跟什么,你没脑子吗,有那个姓梅的在,我们能讨什么好,你们这些没用的,能打得过他?!”
仆从们不敢反驳激怒他,全都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就算有人露出不忿的神情也很快遮掩下去,不敢多说一个字。
李适章快步走在树林里,双眼通红,嘴唇颤抖,心中恶狠狠的想到:“今日之辱,他日必要讨回!”
可怜他并不知道,前方还有一些猫公派来的‘朋友’在等着他。
那两箭是梅道长的警告,武祯的教训可还没有开始。
武祯放下手里捏着的白骨手,轻笑一声,“去,替我好好招待他。”
白骨霎时化为云雾消散。武祯从地上站起来,梅逐雨伸手扶了一把,武祯顺手靠在他身上,望着远去的骨鬼对他笑道:“这深山之中,虽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妖物,可这天生天养的精怪是真不少,也还算听话。”
梅逐雨亲眼看着她召出了这一片山林中的精怪,让它们去围堵李适章,纵使没有亲眼看见,梅逐雨也能想象得到那个李适章下场会有多惨烈,若是毅力稍差,说不得要被吓疯。这么多精怪一齐出动,可不是先前魏喜四人被困在山林里那样的简单。
梅逐雨只想了片刻就将这事抛在脑后,自来有错便要惩罚,惩罚完了就不用去在意,反正只是件小事。
武祯显然也没有花太多心思在李适章身上,她笑吟吟的带着梅逐雨寻着路,找到一方藏在山涧里的山溪。
“看,好看吗?”
这条山溪一侧有许多大石,大石的缝隙处漏下阳光,洒在静脉的溪水上,溪水清澈如透明一般,能清楚看见沉在溪水底下的石头与朽木上,长出了一片片的青苔,在阴影中显出墨绿色的青苔,被阳光照射到的部分,却青翠欲滴,宛如春来枝头新绿,沉在水中,更显明净透彻。
溪边生长着兰草,一半垂在水中,轻轻招摇。交错的光影将山溪与分隔的小潭水变成了一个梦幻的静谧之地。
仆从们没有跟过来,此处只有他们两人,武祯坐在一块大石上,随手捻起一块小石子扔进了溪水里,荡起一圈涟漪。
“我每年来这片山中打猎,都会来这里休息。有时候我心情不好,也会一个人策马出长安城来这山中打猎。”身处锦绣繁华之地,身边都是热闹,但偶尔也会觉得倦怠烦闷,几年前她无意中找到了这里,后来就习惯了心情不好时在这里待一阵。
梅逐雨没有吭声,他其实知道这里。
和武祯的第一次见面,正是在这里。不过那时候只有他看见了武祯,武祯却没发现他。他追着一只恶妖无意间闯入,半身浴血风尘仆仆,而武祯就在这山溪边清洗身体,可能是因为打猎在身上溅上了血。
武祯没听到郎君吭声,奇怪的扭头去看,却见他完全没有欣赏此地美妙风景的意思,反倒一副神飞天外的飘忽模样。
耳下还是红的。
这是怎么了?武祯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事,山涧空寂鸟鸣,凉风徐徐,一切都很正常。
“郎君。”
梅逐雨低头看水面,没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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