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少年

叁、
十二岁的时候，顾偃做成了一件大事，就是把他的阿棋从那个恼人的石洞中诓出来了。
他偷偷跑去小街弄了两块桂花糕，千方百计的哄小东西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弄的齿颊留香，他才满意。
扯了块毛毯坐在阿棋的身后，拦腰抱住他不停晃得他看不进书，撒娇似得说道：“阿棋，这当儿师父要出远门去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就一次，不下山，我保证”
“好。”阿棋没有像平时那般扯开他，而是放下了书，在他怀里窝了个舒服的位置，脚搁在地上，没有着鞋袜，淡粉色的指甲点在莹白玉润的脚掌上，倒像是雪地上的梅花。
顾偃傻了一下，阿棋答应的这般爽快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我喜欢师兄的桂花糕。”阿棋抬起头，眼仁儿漆黑通透，大概是因为极少说话的缘故，男孩子的字音咬的不大准，听起来怪怪的，却是脆生生，分外动人。
顾偃却觉得心尖上的花儿都要开了，欢喜的想要冲到外边扯着嗓子大叫两声，他将男孩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直到那人觉得给勒的生疼，推开他才松手。
那年，阿棋七岁，顾偃十二岁。
说话算话，他们并没有离开凤凰山，只是在山上闲晃。
阿棋鲜少到山洞外边，难得的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衣裳，头发不做丝毫束缚，张扬的在风中舞动着，双目因为惊奇而微瞠，半张着口却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顾偃一路上都在看着他，反倒将山间的美景全都抛在了脑后，险些撞上一丛堪堪伸出的藤萝花。
老藤萝枝枝蔓蔓的爬出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藤萝花，茂盛得如同一片紫色的海，又像是一股股流云，映在阿棋清澈的眸子里，一向漆黑惊人的眼眸，竟然开始熠熠闪着亮光。
顾偃似笑非笑地伸手，忽然开始用力的摇晃那条茂盛的藤蔓，大片大片的花如同暮霭一般笼罩住了白衣的男孩，又顺着他柔顺的长发滑落到地上，一抹深紫留在了阿棋白皙的脖颈上，硬生生的给男孩添加了一抹艳色。
阿棋愣了愣，抬起头，只见师兄笑眼看着自己，面容俊朗，颜如刀刻，青衣出尘，花海倾落，席卷身前，如紫色流烟。
他静默了半晌，忽然喊了一声：“顾师兄。”
顾偃笑着走上前，动作温柔的替他拿开了落在头发上的花瓣，抱了抱他，问：“怎么了”
“饿。”
顾偃哭笑不得，究竟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他又指望他懂些什么呢然而他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二岁，又能多懂些什么呢
于是他任劳任怨的打下了几只鸟儿，去了腑脏，填了些果子进去，去了毛，在外边碾碎了浆果涂抹上汁液，生了火烤的浓香流油，师兄弟二人一吃便吃了个尽兴，吃完了便懒洋洋的就地躺下了。
紫藤萝花落下来，飘在他们的衣上、发上，顾偃睁开眼，看到阿棋就躺在身边，他们从未靠得这般近过，他长长的睫毛几乎碰到了他的脸。
“阿棋。”他喊了一声，声音认真的出奇。
阿棋习惯性的抬起眼，正对上顾偃深邃的不像个孩子的眼瞳。
“我顾偃此生只疼你一人。”
“”阿棋呆了呆，却发现少年的表情毅然而决绝，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他垂下眸，似乎是思量该如何应话，一沉默，便沉默了好久。
顾偃叹了口气，想别过头去，忽然听到那人轻轻的说：
“我也只喜欢顾师兄。”
他顿时傻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平日里话也不大会说的小师弟，只见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咬着一口稚嫩又有些不标准的字音说道：“我也只喜欢顾师兄。”
顾偃这回是真傻了，高兴的。
他把男孩子抱起来，在藤萝花下转了两圈，长发和衣裳俱是凌空而舞。
他低下头，在阿棋耳边轻声又低沉的说道：
“阿棋，你说过的话不要忘了。”
“若你喜欢上别人”
“我就杀了他。”
、第 4 章
肆、
得寸进尺是顾偃的拿手好戏，把阿棋骗出山洞后，他便又想方设法要把人骗出山去。
“阿棋啊。”他懒懒地喊了一声，看那架势似乎是随时打算蹭鼻子上脸。这个时候阿棋已经开始练武了，身板儿挺了不少，也瘦了很多，这小孩子是个死脑筋，学什么东西都往一门精神死里学，刚刚丢了书拿起剑，就成了武痴，早晚跑去山间的竹林里练剑，自然是冷落了他的师兄。顾偃表面上笑眯眯的陪他一起练，心里却恨得牙痒，书呆子终于不做书呆子了，却和别的东西交上了劲儿，实在是可恨，可恨之极。
阿棋正在打一套入门的拳法，没心情理他的顾师兄，小胳膊小腿动的分外认真。
顾偃撇撇嘴，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阿棋”
男孩子动作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收了招式，转过身来看顾偃。
顾偃年已十五，方脱了稚气，变得俊秀颀长，一身碧绿的衣裳堪比翠竹，眉目也已渐渐的硬朗起来，五官略略显得锋利逼人，他的唇很薄，如同锋利的刀刃，显得薄情寡性。
他微笑着凝视着自己，眸子里藏着极浓的色彩，只一眼就可以万劫不复。
他天生长了一副不怒自威的眉眼，不过男孩子并不害怕，他冲他张开手臂喊：“顾师兄。”
顾偃笑得极其开心，他把男孩子抱起来转了一圈，又放了下去，道：“别练了，都瘦的皮包骨头了，随我下山玩儿去，嗯”
阿棋有些不乐意，却没有拒绝。顾偃天生不容人置疑的强硬性格已然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滋长起来，即便是最懵懂的人也能察觉到了。
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深信顾师兄不会做任何叫他不痛快的事情。
事实也的确如此。
清晨的老街处处散发着明亮而又湿润的气味，小城依山傍水，别有一番幽情。白光如同被层层云彩过滤过一般，将最柔软的一层撒落在了顾偃的身上，让他天生锋利的五官柔和下来，温润极了。
阿棋却没有看到这场景，此刻他全身心都已然投入了市井街坊的喧嚣，只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这许多人。
“小公子，买一个吗”周边的小贩见他生的冰雪可爱，忍不住携着一个小糖人走上前去。
阿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玩意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得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字音问道：“甜吗”
“包甜包甜”小贩满面堆笑。
男孩子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接过小糖人，攥在手里，紧紧地，像是怕弄丢似的。
小贩笑的更为开心：“小公子，给钱啊，给钱就卖你咧。”
“钱”阿棋一愣，无辜的看着那人，眼睛里是一片透明纯粹的漆黑。
那小贩看着觉得不对劲，刚想变脸，忽然清风乍来，一道碧绿的身影堪堪横在了两人中间。
青衣少年长眉轻挑，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眸子里却是暗潮涌动，让他莫名心里一悸。
“这位公子”
“出来前我忘记交代我弟弟了，没钱的话不能买东西。”顾偃温和一笑，那小贩竟莫名其妙的脊背一凉，“这位大叔还请见谅。”
“是是。”那小贩瞅着阿棋手里的糖人。
男孩有些过意不去，想还给了他，却被顾偃抓住了手腕。
他把男孩子抱在怀里，一甩衣袖，笑道：“但是可以抢啊。”
“你们”那小贩瞬间火了起来，刚想开口，却发现街道热闹依旧，却哪里有什么少年的影子
那二人玩的开心，直到日落西山才晓得要回去。
阿棋一路上闷闷的，虽说本来就不大喜欢说话，这当儿更是闷得厉害，像个闷葫芦似的。
顾偃握着他的手，他没有笑，面容却是异常的柔和。
“阿棋，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有朝一日，我能带你走遍天涯海角。”
、第 5 章
伍、
阿棋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练荒水剑了，这次师父没有给他选的机会，而是命令他在修炼荒水剑的同时修炼止水心经。尽管顾偃竭力反对，师父也只是抛下了一句：“顾偃，他和你不一样，他的命是我的，我叫他练，他就必须练。”
又自觉语气生硬了些，继而道：“你们两个应当情同手足，相互扶持。”说罢便转身出了洞，头也没有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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