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仁当后宅花厅。
少东家徐锦盛正同一个人说话,那人就是方才于街上抢走三春十两银子的老乞丐,此时他已经洗漱干净,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将那十两一锭的银子双手捧给徐锦盛道:“少东家给的差事,幸不辱使命。”
徐锦盛轻轻一推:“卿爷留着便是,另外那三十两的酬劳,等下我叫人拿给你。”
那卿爷也不客气,道了声多谢就将银子揣入怀中,哂笑道:“倒了名号,混不下去了,若非少东家三天两头的接济,我那一家子怕是都饿死了,少东家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卿某定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锦盛呷口茶:“卿爷不必介怀,谁人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哪一天卿爷又可以东山再起呢。”
卿爷,本名卿玉楼,京城有名的四大戏班之一卿家班的班主,当年曾红极一时,因戏班演出时某个角儿突然亮出利刃杀了当时正在看戏的某个官宦,他受牵连,锒铛入狱,后来事情查明那杀人的角儿是反贼假扮,他得以释放,但卿家班也就此解散,出了人命官司,经过血腥之灾,谁还敢去他的戏班看戏,他一家子的生计成了问题,亏得非常仰慕他的徐锦盛帮助,他一家子得以有了吃穿用度,所以他现在对徐锦盛是唯命是从。
听徐锦盛安慰自己,卿玉楼长叹:“难喽。”
此时那拿着三春玉佩的朝奉进了后堂,徐锦盛晓得有事,便叫人带着卿玉楼去取他那三十两的酬劳。
待后厅没了旁人,徐锦盛问:“李小姐来了?”
那朝奉将玉佩呈给他:“少东家您看。”
徐锦盛接过看了看,口中咝了声,皱起眉头:“这,哪儿来的?”
那朝奉说明原委,三春差了十两银子,因不能赎当,便想将此物压在当铺,然后想回家取钱凑足百两。
无钱赎当,或是过期不赎当,当铺按例是要扣下所当之物的,三春当的是人,当铺就要扣下她,三春无奈才想将玉佩押给当铺然后自己去弄钱。
徐锦盛暗想,自己指使卿玉楼假扮乞丐骗那李三春的银子,无非是为了想将此当成为死当,如是那李三春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人,虽然他原配侧室都有了,也还是给三春的清丽吸引,乍然一见,惊为天人,遂想据为己有,只是这玉佩分明是宫中之物,上面刻着内廷玉作四个字,且这种极品羊脂玉除了宫廷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徐锦盛惶然,这李三春到底是何来头,为何拥有宫廷之物?
那朝奉见他默然不语,道:“少东家,李小姐还在前头等着呢,您看这事……”
徐锦盛将玉佩还给朝奉:“告诉她,十两银子就免了,她也是为了接济那个乞丐,让她赎当吧。”
那朝奉应声出去了,徐锦盛却吩咐门口侍立的长随小厮:“备车,去怡亲王府。”
再说那朝奉拿着玉佩来到前面,告诉三春:“咱们少东家菩萨心肠,姑念你少了十两银子也是为了接济旁人,做的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所以少东家说,你可以用九十两赎当。”
三春当即大喜,接过朝奉还给她的玉佩,开心的离开了裕仁当。
一路哼着小曲往家走,冤家路窄,竟然在街上碰到了从裕仁出来的卿玉楼,虽然卿玉楼衣裳也换了,脸也洗干净了,腰板也挺直了,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三春还是感觉出此人眼熟,仔细回忆,没想起对方是谁呢,卿玉楼也望见了她,见她死盯自己,做贼心虚,卿玉楼撒腿就跑,他原是武生,身上有些功夫,跑的极快。
三春终于想起他是谁了,骂了声“老杂碎”,拔腿就追,卿玉楼跑的快,三春跑的也不慢,以前寄居乳母家中,后来乳母没了,她给乳母的儿子撵了出来,无依无靠,流浪为生,混过江湖的人,什么事没遇到过,跑的快是保命的首要条件,所以她虽然没追上卿玉楼,却也能瞄着卿玉楼的身影,边喊边追:“站住,敢在太岁头上动银子,今儿非拉你去衙门说理不可。”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街上行人纷纷驻足看热闹。
跑了一会子,拐入一条胡同,卿玉楼正想跳墙逃,却给另外一人喊住:“爹,娘等你拿钱回去买米呢。”
卿玉楼住了脚步。
三春亦住了脚步。
气喘吁吁的卿玉楼回望三春一眼,然后对面前站着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说:“爹弄到钱了,还不少呢,这下咱们可以吃饱饭了。”
他说着将身上徐锦盛给的酬劳悉数给了女儿,然后打发走女儿,他拿着十两一锭的银子转身走向三春。
三春冷静的看着他,还带着几分警惕。
卿玉楼举着银子道:“这个还给你,烦劳姑娘放过我这次,别拉我去衙门。”
他是进过大牢的,晓得里面的事,有罪没罪,先打你二十杀威棍,然后是变着法的折磨,图的是你经受不住各种折磨,便以银子来打点,所以听三春说要报官,他心有余悸。
三春方才已经听见他们父女的对话,问:“你家里,很穷?”
卿玉楼指着胡同尽头:“那里就是我的家,姑娘敢不敢同我去看看?”
三春冷笑:“甭以为我是傻子,诓我进门,然后将我捉住,随意变卖。”
卿玉楼也笑了:“姑娘这样想也是对的,这世道不太平,只是我若非混不下去了,也不会骗姑娘你的钱,这钱还给你,我姓卿,名玉楼,家就在那里。”
他说完,将银子递给三春。
三春毫不客气的接了,见他转身走向胡同尽头,进了某个门。
十两银子失而复得,三春很是高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走了几步又折回,贴着墙根,偷偷靠了过去,来到胡同尽头,在卿玉楼进去的那户人家门口站住,把眼睛贴着街门的缝隙往里面看,即见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坐着站着很多人,大多年迈。
三春诧异,不知这卿玉楼到底何许人物,为何家里养着这么多老人?
她掏出那十两银子,从街门底下塞了进去,然后掉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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