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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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来,你一定很可怜了”
赶明儿一听,扁着嘴想了想,笑道:“是啊我真的很可怜呢小少爷,你愿意给我一点钱吗”
泗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你等着。”
就要走时,赶明儿叫道:“回来急什么陪我聊会儿天再走也不迟啊”他暗想:“小爷正吃得高兴,要是你小子不当心引了人来,少不得麻烦。”于是泗水重新走过来坐下,赶明儿无意识地看着泗水的侧脸,忽然注意到他耳垂后面有颗红红的东西,便道:“你耳朵后面有什么沾着了。”
泗水一摸耳后,释然道:“你说这颗痣吗算命先生说了,这是短寿之象。意思就是,我活不长。娘说今天是好日子,所以给它涂上了胭脂避凶”这么说着的泗水忽然笑了,“不过,算命先生也说了,要是我遇到命里的贵人,就可以逢凶化吉的。”
“那我来做这个贵人好了”赶明儿半开玩笑道。
“真的你会救我吗”
“哎”没想到对方会认真起来的小乞丐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这样好了。如果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我就救你。”
“那就说定了”
“还真是容易相信别人啊”赶明儿想着,说道:“啊,你现在可以给我钱了吧”
“哦,对哦。”
泗水跑到茶楼厅堂,望着满座的宾客,心道:“上哪儿去弄钱呢”他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解个手还要人陪,何曾亲自使过一个铜板儿于是他径直奔向丁洪,开口道:“丁叔,我要钱。”
“啊小少爷,你要钱做什么”
“我要”小乞丐的事泗水本能地觉得不能说,不禁一时语塞。丁洪见他神色慌张,又时不时地朝后门方向偷瞄,便拉着他朝那儿走去,边走边问:“是不是在后门遇见什么事了”
泗水不知所措,心里十分紧张。可是当他们走到后门的空地时,小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
“呼”泗水暗自松了一口气,一股失落感却袭上了心头。
话说泗水的父亲方淮今年已有五十三岁,十年前的他虽然因经营祖传丝铺而家财万贯,也有了三个女儿,却苦于没有子嗣,只得奔走于各大寺庙求子,终于天遂人愿,他最宠爱的三姨太仪贞有了身孕。本想好好待在京城等待儿子降生,可又禁不住谈了笔大生意,需要他亲自前往浙西湖州,但他实在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呱呱坠地,只好带了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三姨太踏上路途。坐着包船经过山东泗水时,船尾忽然失火,幸而救得及时,才没遭受什么损伤。意外的是,方淮一直苦等的儿子竟然伴随着这次火灾早早地降生了。在给儿子起名时,因为遇上明火,方淮决定用个水字趋吉避凶,而船又恰巧渡在泗水上,于是他欣然说道:“泗音同四,算上三个姐姐,他正是四子,就叫方泗水吧”
泗水由于早产,从小体弱多病,方淮总担心他养不大,可他终于还是一日日健朔起来,不知不觉已有十岁了。因为十年前那笔生意,方家与湖州庄家交好。方淮深感湖州人杰地灵,就在那里花钱置了座别院,这次为庆祝儿子生辰,他特意在湖州最负盛名的念棠茶楼摆下宴席,款待友人。
“听闻廷珑正在编制一部史书,情况如何”
听到方淮的问话,庄允城谦和地答道:“犬子眼盲,闲来无事,拙笔消遣,实在不值一提。”话虽这么说,庄允城的脸上依旧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方淮笑道:“你也不必太谦,廷珑的才学我还不晓得总之,日后在出书方面若需方某奔走,尽管开口。”
“这怎么敢当”
“诶,何必见外泗水的启蒙老师还是廷珑呢。”
“要真有出书之日,能得老友相帮,自是感激不尽唉,只怕廷珑的身子等不到那时了。”
“怎么廷珑的病还未见好吗”
“哪里好得了,倒是一日较一日沉重。”
“唉”
“爹,庄伯伯,你们干吗叹气呀”泗水忽然从一边凑了过来。庄允城刮了下泗水的鼻子,笑道:“正好泗水啊,一会儿你去看看廷珑吧他一直念叨着你呢。”
“行”泗水一口答应。庄廷珑博学多才,但身体病弱,他曾教导泗水的课业,甚至与他探讨古今的历史与政治。泗水也从他那里了解到一些当今朝廷的局势。大清江山虽已经过几代天子稳固,但反清复明之声依旧可闻,而新帝尚且年幼,再加上四位辅政大臣重权在握,国内局势并不太平。
康熙元年,庄廷珑病故。痛失爱子的庄允城心情低落,于是决定将儿子撰写的明史出版成册,以慰其在天之灵。他的各方友人,包括方淮在内,共同为他忙碌此事,许多知名学者也参与了修订工作。终于,庄廷珑的书出版了,名为明史辑略。此书在各地引起了强烈反响,也掀起了一场浩劫。
康熙二年,湖州归安县的知县吴之荣看准了时局不稳,小人易于得志。于是他反复翻看明史辑略,处心积虑地寻找书中对大清王朝的不敬之处,用朱笔勾出,上京诬告庄家煽动民众、其心可诛。此举正合憎恶汉人的辅臣鳌拜之意,于是他下令将庄允城一家押解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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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满十四岁的方泗水正坐在书房里挑灯夜读,他的母亲仪贞敲门进来。“泗水啊,夜深了,读书也别太勤了,得注意着自己的身子。这燕窝你喝了吧。”泗水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叹道:“娘,我不是不想睡。庄家的事儿您听说了吧,廷珑哥的书明明没有丝毫反意,他们竟然”
“你再不喝,可就凉了。”仪贞忽然将一勺燕窝送到泗水面前。“娘”泗水愣了愣,伸手接过了燕窝。仪贞侧身坐了下来,笑道:“外头的事情自有你爹处理,我是一概不知的。你还小,只要认真读书,别的不用你想,更不用你管。”
“可是”泗水还要再说时,仪贞站起来笑道:“放心吧,泗水。不会有事的。”然后,她慢慢走出房掩上了门。看着天上的星辰,仪贞稍稍皱起了眉,自语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眼见参与修书的学儒一个个被捕入狱,方淮真是如坐针毡。早在前日他已去找过大学士班布尔善。方淮与此人是生死之交,虽然因为如今身份的悬殊,两人生分了不少,但感情还是有的。班布尔善现在是少保鳌拜的心腹,托他帮忙,已是最佳方法。可是连日来却没听到任何回音,方淮的心整天七上八下,没一刻消停。
明史一案果然迅速追查至出书、卖书的人们。到了这个地步,方淮已经心如死灰,也不指望大学士前来相救了。方家丝铺早已关门大吉,院里的侍仆也都遣散了。如今偌大的方宅里只留下方家老小和不愿背主的管家丁洪。
“本以为两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就会没事,没料到株连如此之广啊真是天是天要亡我方家啊”望着已贴上了封条的宅门,方淮老泪纵横,女人们各自垂泪。方泗水却不哭,他只是凄然地望着家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得死难道就因为那些毫无根据的诬蔑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经过提审,方淮一家被打入死牢,将于三日后斩首。
靠在死牢冰冷的墙上,方淮听见了送饭狱卒的脚步声,但他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那狱卒放下饭菜,却并不离去,轻声唤道:“方老爷,方老爷方淮”方淮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木然地拖着脚镣跪走过去。那狱卒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的是班大学士的人。”方淮一听,不知哪里来了力气,抓住牢房的栏杆颤声问道:“班、班大学士他、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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